七、官场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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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银行应当算一个金融企业,而不是官场。但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国有银行却没有脱开行政机构的影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官场:银行里所有的职务,都对应以相当的行政级别;各级机构之间上传下达、公文旅行、文山会海。即便是不懂任何金融业务军队转业干部,只要一进银行就降半格安排以相应的领导职务。那几年银行收入高,有点门路的转业干部蜂拥而至,从业务处长、支行行长到办事员,到处都是转业干部。虽然军队转业干部的人品一般都还比较好,但说实话,外行领导内行是难以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总是听别人叫行长为“老板,老板”的,心里就挺不舒服。这银行又不是个人开的,行长不过是国有资产的一个管理者罢了,凭什么叫“老板”呢?因此我凡是见到行长,都只称呼他行长,而不是“老板”。行长最初对我还是不错的,那时我还不会用计算机做表格,有一次手工画了一个复杂的统计表,被行长看见了,于是行长称赞道:“啊,画的不错,一清二楚。”
一九九六年春天,我们处长接受了K地区分行的邀请,去他们那里春游。招待得很丰盛,我平生第一次吃到了甲鱼、乌龟、幼鲨、龙虾和其他叫不出名的山珍海味。可是偏偏我生了一副贱肠胃,觉得这些大名鼎鼎的、象征着“高尚生活”的东西根本就没什么吃头,比起母亲给我做的糊辣汤、羊肉烩面、杂面条等简单饭菜味道差远了。这是我才体会到:一个人从小养成的口味是多么难以改变;而以前官方宣传的只爱吃红烧肉,恐怕也并非因为生活简朴所致。我所爱吃的那几样东西,比起红烧肉的价钱可是差远了。再想一想这一桌子值好几千块钱,相当于几个农民一年的辛苦,心里实在觉得难受,于是勉强吃了几口就再不动筷子了。当时我心想:看来这些所谓的“上流人物”过的生活也不过如此,除了穷奢极欲还能有什么呢?
我们春游的K市是一座保持得相当完整的古城。那天我们一行人沿着城墙观赏游览,在城墙边的树林中发现几个尖嘴猴腮的人聚在一堆抽烟,一见到我们就手忙脚乱地往树林深处走去。廉处长看着几个瘦骨嶙峋的背影,摇了摇头说:肯定是一帮吸毒的,好好的人干啥不行,干吗非要往死路上走呢?游览完了城墙,我们又游览古城的街道。街道两边密密麻麻地开的都是发廊,浓妆艳抹、却又土的掉渣的发廊小姐暧昧地向我们招着手。
晚上,由K地区分行的佘行长安排我们到该市最大的一家娱乐城“活动”。临去之前,廉处长叮嘱大家说:“唱唱歌是可以的,但决不许洗桑拿、保健按摩、不许跳黑灯舞!我们是组织人事干部,一定要给下面做出表率来。”等我们去到那里,发现已经有十来个“小姐”在那里恭候了。佘行长是个又高又粗的壮年人,一看就属于那种精力过剩一类的,见了我们满脸堆笑着说:“没啥,耍耍轻松一下嘛。”只坐了一会,佘行长拉起一个“小姐”到舞池里跳舞去了。过了一会儿,舞厅灯光暗了下来,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人影。我下意识地一直盯着佘行长看,看到他在舞池中央和那个“小姐”接吻。春游回来后我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处长,处长显出很吃惊的样子。后来过了几天,分行发了一本书叫《银行思想政治工作汇编》。我翻了翻,里面有佘行长的一篇大作《论银行家的思想修养》,里面煞有介事地写道:“作为一个员,作为一个银行家,一定要有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信念,必须经得住金钱与美色的考验,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是个人民公仆,必须处处坚持党性与原则。这是一个银行家最基本的修养……”
那年年底,我第一次参加了人事系统的年终报表会。大家来到一个宾馆里,好吃好喝好玩,顺便做报表。把我负责的这一块的真实情况做了个报表,结果一汇,数字不平。于是在老同志的帮助下一改再改,总算调平了,可是我一看,这数据跟我掌握的实际情况驴唇不对马嘴。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期初数就是假的,期末数也是假的,一加上真实的干部变动数据,结果必然是错误的。已经成为我的同事的段科长见我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一边帮着我修改数据,一边告诉我他做了几十年报表的心得:千万不要想着真实情况如何,只要根据领导意图定好年末数,再根据上年年底的报表数字当年初数,中间的数据瞎编就行啦,只要报表平了就没问题。我不解地问:“那干吗还做报表呀,这数据有什么用啊?”段科长叹了口气对我说道:“有些事情,都是领导们定的,咱们只能根据领导的吩咐去做,别的也管不了啊。”
转眼到了一九九七年春天,又到了招收大学生时候了。总行给了我们行一百七十个进人指标,可是行里决定只招十个。这是因为总行对进人指标要求越来越严,控制的很紧,要想用指标办些走后门的事,就得“开源节流”。于是总行的进人指标我们全要了,却只用了十个,截留了一百六十个。当时廉处长已经调任分行纪委书记,人事处已经换了个新来的处长,姓申。总行跟我们要每一个新进大学生的花名册,申处长就命令我把所有投了自荐书的大学生拼凑一百七十个人报上去。为了凑够数目,连根本就没进我们银行的我的女朋友都被拉上去凑数。上报数据时,有“填报人”一栏,申处长要我签字,我不肯签。他说这有什么关系,出了事有行长和我顶着呢。于是我假装答应签字,但到底也没签。直到现在,总行的人员名单里还保存着这些假张三、假李四的名字。
那么,这些节流下来的进人指标用到哪里去了呢?一九九七年夏天进来这么一个人:国家某位部委领导的侄子。这个人本来是××省××县××乡××村××组的一个农民,不知从哪里伪造了一个大专毕业文凭,自称是学金融的,来报到时操一口难以听懂的乡音。我让他说普通话,他却怯生生地说不会。我根本无法相信,一个真正离家到外地上过三年大专的人竟然不会说普通话,于是怀疑他根本就没上过大专。我一边给他办手续,一边顺便装做请教他的样子问他“布雷顿森林会议”是那一年开的?他听了眼睛直发愣。我随手翻了翻他的档案,发现他的《货币银行学》科目是九十分。《货币银行学》能考九十分却不知道“布雷顿森林会议”这类金融ABC的人,我还真是头回领教。几天以后,我碰到另外一个毕业于该校的跟他“同班”的女孩(「注」此人也是“走后门”进来的,因为总行当时规定进人必须拥有本科以历,但这个女孩文凭却是真的)来报到,她说在学校里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后来这个人被分到某个处室,才几天工夫那个处室的边处长找上门来,骂道:“你们人事处真是不干‘人事’,看看给我分来个什么渣滓!”我们连忙问究竟,边处长怒气冲冲地说:“这个人什么都不会干,只有安排他拖地、往碎纸机里碎文件之类的勤杂活。结果发现他……不会用拖布!碎文件时他把一大摞文件一起往碎纸机里塞,一下子堵了,就用手去捅,把我吓得个半死,要是把手指弄出个残废来,我还真不好交代了,只好自己动手碎文件了。那人每天都带本武侠小说一直看到下班——他妈的,幸亏还认识几个字。”
我刚到人事处不久,行里安排副处级以上干部公款出国考察,连那些已经退休的也有份,实际上是出国去玩。有一个已经退休的女处长一辈子没坐过飞机,来处里填出国表格时还担心地问:“坐上了飞机,那飞机会不会飞上去下不来呀?”管出国这事的张科长听了,笑着说道:“您放心,飞机这玩意,没有在天上下不来的,最不济的也是掉下来。”后来出国之后,有些年纪比较大的处长根本就转不动,也吃不惯西餐,每天都待在宾馆里打扑克、泡方便面吃。
一九九七年春天,处里教育科姚科长也高升成了副处长,调到行政处去了。这位姚副处长很有意思:当年参加省里组织的职工教育工作研讨会,住在一个豪华的大酒店里,晚上组织者安排了跳舞活动。姚副处长爱跳舞,心里兴奋,早早地就开始梳妆打扮,足足搞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用掉半瓶摩丝、浑身香味四溢、皮鞋象镜子般光亮。可是走到了舞厅门口,看到那些搔手弄姿的坐台小姐,心里顿时没了底,于是问别人:“这些小姐小费得多少?”同伴告诉他,按这里的档次少说也要四、五百。“这么贵呀!”姚副处长不由地感叹道,于是徘徊了一会又回房间去了。晚上同房的人快活完了回来,看到姚副处长已经睡了,睡梦中还在喃喃地说梦话:“思想政治工作……很重要,安全保卫……也很重要……”
处里给姚副处长开欢送会。一般单位的行政处都是管福利发放、财务报销、司机等后勤工作,属于有钱的衙门。姚副处长很高兴,欢送会他做东,一顿饭吃掉两千六百块。吃完以后申处长一边剔牙一边说:“活动一下吧。”于是我们到了汉口青少年宫的恺撒世界。上了三楼,发现走廊里密密麻麻地坐了足足五十个以上的坐台小姐。那年通货紧缩,小姐们的生意也开始不好做了,一看到前呼后拥的十几个客人个个精神为之一振,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处长大人坐到包房里,妈咪赶紧进来介绍小姐。那妈咪长得十分漂亮,的确有倾城倾国之色。在挑选了十多个小姐以后,申处长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你留下来陪我吧。那妈咪赶紧说:我是妈咪,不上台的。申处长很失望地“哦!”了一声,再也没多说。妈咪觉得过意不去,忙吩咐几个上台的小姐说,一定要把客人招呼好!听了这话,坐在我身旁的那个女孩开始一下子躺过来了。
当时的恺撒世界算武汉档次比较高的娱乐场所,里面的坐台小姐还都比较漂亮,也很有气质。指定给我的那个女孩长的也挺不错的,但我那时还挺纯,总觉得纵情声色、逢场作戏不道德,连忙站起身对申处长说:处长我请个假,我女朋友病了,我要去学校看看她。申处长看了看我,眼光里透露出一种不信任:“真的吗?怎么白天没听你说。”我忙说姚副处长就要走了,我想给他饯了行再走。申处长这才同意我走,并指派司机小梁送我。我忙说不用了。由于走的慌里慌张,连包都忘了带。一出包厢的门,就看到走廊上两个妈咪在吵架,一个说:生意不好做,好不容易来了拨客人,你却一个人独占了,大家有钱得分着赚呀。看到我出来还以为我是来挑小姐的,又不吵了,一直目送我走下楼梯。到外面我才发现忘了皮包,又返身去拿,又看到她们争吵。从恺撒世界里面出来,我长出一口气,马上给女友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第二天上班,处长一见我就问:“你女朋友得了什么病?”我说是发烧了,他听了还是将信将疑。后来,刚被提为副处长的段老找我谈话,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年轻人出淤泥而不染当然是对的,可是有时候也得讲究策略,也得随大溜,当出头鸟容易被打入另册,以后可要当心点啊。段副处长对我是一片爱护之心,说话也很策略,点到即止,可却让我不寒而栗。

到了一九九七年底,随着我的资历的加深,我也开始参与考核处级干部了。印象特别深的是在M支行那一次。那天我和申处长到了M支行,说明来意,马上就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给我们端茶倒水,很是殷勤。我以为她是一个勤杂人员或者秘书之类的角色,也没多理她。后来M支行的桂行长来了,召集了所有科级以上的干部来开会。我一看,哇,眼前几乎全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刚才那个端茶的小姑娘就是支行办公室主任,正科级。一看花名册,居然比我还要小一岁。桂行长先念自己的工作总结,基本上是表扬和自我表扬,最后无关痛痒地说了几点“不足”。接下来轮到诸位佳丽发言了,桂行长回避,诸位佳丽一个个单独跟我们谈话。在等待的空闲里,我问申处长说怎么这个行都是小丫头在当官?处长微微一笑说,这是桂行长的爱好,他无论走到哪里就提拔一批小丫头围着自己转。小丫头们进来发言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夸奖桂行长,比如“有魄力,勇于开拓”啦,“事业心强”啦,“无私奉献、任劳任怨”啦,“作风严谨、一丝不苟”啦,“正派廉洁、克己奉公”啦,“关心群众、平易近人”啦……等等,总之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德都属于桂行长。当然,她们说桂行长也有缺点,不外乎三条:“有时有些急躁”、“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有时候对下属太苛刻”。听着仿佛是缺点,可是仔细一琢磨,“有些急躁”不是说他事业心强吗?“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不是说他“无私奉献、任劳任怨”吗?那“有时候对下属太苛刻”不就是说他对下属要求严格吗?我一方面惊诧咱们中国词汇的丰富,另一方面也真佩服这些小丫头年纪不大,政治上却进步得这么快,提前成熟了。我暗自想:这桂行长每天也真叫爽啊,当行长威风凛凛不说,还有一帮白领丽人众星捧月般围着转。只有一位“*边站”的三十多岁的女“副科级调研员”发了牢骚,她说自己生不逢时,刚来行的时候是个女行长,喜欢小白脸、奶油小生,自己熬了七、八年才到副科;等到自己人老珠黄了,又来了个男行长大力提拔小丫头,自己副科的位子还得给她们腾出来,才三十多岁就成了“副科级调研员”。申处长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晚上桂行长为我们设宴接风,申处长乘着酒兴把这事当笑话拿出来讲了,引得哄堂大笑。我坐在一边,心想那个“副科级调研员”这下算是彻底完了。
回来把白天民主测评结果一统计,发现打一百分的占绝大多数,一票六十分,估计是那个副科级调研员给的,还有几票九十九分的,一平均是九十八分——真是接近十全十美了。我一边汇总数字,一边心想这“中层干部”都是桂行长一手提拔的,这些小丫头要是按正常程序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到现在这个份儿上,桂行长的特殊爱好使她们一步登天,怎能不心存感激?光调查这些既得利益者的意见,怎么能反映出真正的民意?
在写考核总结材料的时候,我也当了一回恶人,报复了一个我很厌恶的副处级干部。这个副处长是给领导开小车出身,当时管报销。我刚到人事处那会儿,一次到财务去报销到北京出差的单据,里面有一张三块钱的空调候车票。这是当时汉口火车站乱收费时搞的,哪怕只从候车厅直接上车一分钟不坐,都要收空调候车票,现在好象已经取消了。我报销时这个副处长在旁边看到了,一看我是一个小年轻,不知道我是人事处的,于是马上过来耍威风,硬是让我把空调候车票撕下来重新填一个报销单。我倒不是心疼这三块钱,而是觉得这厮实在无聊。不过我当时没吭声,按照他的要求重新填了单据,心里却恨透了这个善于用最小的权力耍最大威风的小人。后来他知道我是人事处干部以后,却前倨后恭,又对我热情无比,总是远远的跑过来打招呼。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号势利眼,于是面上虽装出笑脸,却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后来考核干部时他原本不归我考核,我硬是主动要求写他的考核材料,那个考核他的科长一听正好省得他写,高高兴兴地把那个副处长的材料交给了我。这个副处长本来在群众中威信就很低,一总结打分是全行倒数第二。我一看,更高兴了,于是写报告时玩起了文字游戏,把群众说他“很想把工作搞好”抄成了“也想把工作搞好”,一字之差,前者强调的是他有责任心,后者则强调他没能力、工作没搞好。结果让他得了个“基本称职”,好长时间灰溜溜的。
去考核的大多数行情况大同小异。我们每次都空手而去、满载而归:不光是考核材料,而且也有各地的土特产、高级香烟、高档茶叶。我没有拒绝,作为人情往来在当时的情景下也不可能拒绝。中国的化浸淫了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我自己也不能免俗。我承认,我心里也有黑色的,也想抽好烟,喝好茶。事实的确是这样,我不想隐瞒。作为文章作者我本可以把自己描绘成一朵鲜花,显示自己多么的廉洁,多么的出淤泥而不染,但是我不想那样做。这是历史,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根据考核要求,凡九十分以上的都是“优秀”等次,我算了一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被考核的处级干部都很“优秀”,打八十多分的都算是很少的了。这些干部果真那么“优秀”吗?我想,银行里占全部资产总量百分之三十多的不良资产率和频频爆出的大案可以说明问题。
一九九九年春节前夕,某个支行爆出了涉案资金达三个多亿的特大金融诈骗案件。这个二级分行的一个办事处,从办事处主任到看大门的老头全部勾结起来,采取多种野蛮的、巧妙的手法大量地放贷款:先以银行的名义高息集资,再按高息放给那些资金骗子,一切存、贷都以“帐外帐”进行体外循环。直到案发,这种勾当已经干了一年多。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位胆大包天的办事处主任居然连续五年被评为“优秀员”。这个案子发了以后,行里的领导们急得焦头烂额。后来追回了一部分,其余的经过一年多的做假帐、发放假贷款、挪用信贷资金填补了这笔亏空。这起数额巨大的诈骗案被精心掩盖起来,上亿的老百姓的血汗钱就被几个犯罪分子鲸吞掉了。那位胆大妄为的办事处主任,后来得了左大脑萎缩,走路摇摇摆摆地跟跳舞一样,行里怕他没了死无对证,还要花钱给他治病。
除了这个案子,当时有个二级分行还办了个什么实业公司。开办了不到一年时间就亏损了四千多万,可是光招待费就花了二百多万,平均每天接近一万。可是最后一查,每笔亏空和开销有有记录在案,也抓不到什么把柄,只好将公司的老总开除了事。后来有人在四星级汉口天安假日酒店见到过他,天天在那里打保龄球健身,活得别提多滋润了。
一九九八年上半年上边来了个政策,职工误餐费从原来的每月一百五十元上调到三百元。但是行里领导把这个政策变成了:行长、副行长级上浮四百五十元,正处级上浮四百元,副处级上浮三百五十元,正科级上浮二百元,副科级上浮一百元,一般职工上浮五十元。看了这个分配方案,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难道他们当官的比一般职工多长了几个胃,需要这么多误餐费?管劳资的小郑科长回答说,那当然了,他们吃的多,拉屎放屁也多。没见那么多“改革新举措”出笼吗?
虽然当官的连一笔小小的误餐费都舍不得放过,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发扬谦虚的美德。当省纪委让填报《领导干部收入申报表》时,那些平时拿钱时从来就当仁不让的领导们却一个个忽然变得伟大的谦虚起来。他们忙于各种改革大计,当然没有时间亲自填这张小小的表格,于是就羞涩地指挥我们填“一千五百元/月”、“一千三百五十三元/月”……并注明“除此之外无其他收入来源”。这些表格居然就通过了,真不知道省纪委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当官的糊弄老百姓,老百姓也就糊弄当官的。当时我们处所有年轻人全都了游戏,一个接一个地打,一边打游戏一边办公,有时候干脆把门一锁不办公,人事处变成了电子游戏厅。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脑打游戏,一直打到下班时两眼发黑地离开,晚上睡觉做梦都在想游戏的情节。至于申处长让我写的五花八门的“总结”、“汇报”材料,尽管我很能写,但是就是不想动笔,于是把以前的类似材料拷出来改改时间、改改大标题糊弄他。有一次他忽然要一份以前的材料,他看了一会儿以后他跑到我办公室惊讶地对我说:咦?怎么今年的材料和去年一模一样?连里面的小标题都没改过来!说完回办公室了。过了一会又跑过来对我说:“你可不能这样糊弄我呀!”我挠挠头一笑表示歉意。
一九九八年夏天武汉市统计局给人事处劳资科派来了个活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单位统计调查表》,我们拿去请示处长,要转发给各二级分行、支行填报。处长说,咳,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统计局还没事找事,你们几个看着办吧。说的轻巧,“我们几个”如何知道全行那么多二级分行和支行的详细情况?于是我们一直就这么拖着,到最后期限没办法了只有加班信口胡诌。那天晚上,管劳资的小郑科长坐在计算机前敲数字,我在旁边“构思”数字,边打游戏边加班。我们的典型对话是:“二十二栏填多少?——三百九十吧——三百九十?多了点吧?——那就三百——太整了吧——那就三百零七吧,有零有整——好,就三百零七,那第二十三栏呢?”——就这么完成了这统计表。按最后期限报到统计局,发现我们竟然是第一家!再后来……我们接到了市统计局的通知,评小郑科长为“全市统计工作先进个人”,评我们单位是“全市统计工作先进集体”,要报先进材料。我们一听这个消息,禁不住仰天大笑。
我开始动笔写先进材料——可是有什么“先进事迹”呢?一边打游戏一边填报表?肯定不行。于是我大胆地展开想象,吸取了以往见过的“先进材料”的优点写到:“……小郑同志为了早日完成报表,骑着自行车冒着四十度的高温奔走于各下属单位之间,晚上回来加班填报。有一次,由于连续加班四十八小时,他神情恍惚,回家时一头栽进了水沟里……还有一次,他忽然发烧到三十九点五度,仍然坚守岗位……终于出色地完成了统计任务”。写完以后给小郑看,他边看边笑边骂:“*!你这哪里是表扬我,简直是在咒我啊!”后来材料报上去了,领回了一本鲜艳的证书和五百元奖金,小郑请客大家吃了一顿。席间,我们自然又谈到了这套调查表,小郑一脸无奈地说,可怜国家统计局的工作人员们正忙着汇总这些子虚乌有的数字,再报给党和国家领导人做决策参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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