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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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慎行书屋庆开业
聚挚友各自聘怀
人遇哀世无丰年,枉有壮志也得闲。
自主创业求自养,男儿有泪不轻弹。
章云龙所在学校,裁员的盖子终于揭开。不出所料,其中就有章云龙、武铮,还有曾一度给军阀马福祥当过私人秘书的年轻女教师叶子。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十五万无能买一百斤米的生活补助金。因为他们对这件事都有思想准备,也就怀着鄙视、愤懑的心情,毫无依恋的离开了这所使人窒息的学校。
一个逆来顺受而又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人,章云龙在同事和朋友的帮助下,“慎行书屋”便很快在南市开业了。章云龙自任经理,又聘叶子帮忙为售书员。
“慎行书屋”开业那天,章云龙一扫旧俗。他没有像其他商店开业那样,依传统贴出“开业大吉”的喜字,没有邀请友邻商号祝贺,也没有燃放鞭炮和请乐队大吹大擂的造势,只是请平时爱好书法的武铮,写了一方“慎行书屋”牌子。参加挂牌的,除章云龙、武铮和叶子外,有法国人在天津海河建万国桥(1)时,工程指挥马秋实的孙子马欣,在天津大事全活总经理的儿子张不凡,还有南市菜商魏一刀。这些人,虽然身世和文化层次不同,由于章云龙为人谦和,乐于说心里话,都同他有着管鲍似的交谊。
挂牌之后,章云龙就在书屋备了一桌酒水,请在场的人小酌。一轮酒水之后,章云龙颇有所思的由座位上站起来说:“今天我的书屋开业,多亏各位鼎力相助,我是既高兴又感激。正如《兰亭序》中所描述的,少长咸集,咱们在一起也聘怀一次。我提议咱们每个人,不论是说学逗唱,都表演一下,乐和一次好吗?”章云龙这个提议,在座的除魏一刀哑然外,大家都很赞同。
思量片刻,武铮对章云龙说:“论年龄,你为长,现在又是书屋的主人,你就先开头来一手吧!”章云龙说:“这几天太忙,我的脑子空空的。我是主持者,我压轴,就由你开头吧。”武铮是个很活泼的人,他毫不推辞的站起来说:“我爱到书馆听说书的,我记得每说唱一个段子,开头都有几句开场诗。我记得骆玉笙演唱《寅末民初》段子时,有几句‘西江月’,说的是:混沌初开不纪年,天连水来水连天,自从盘古开天地,女娲炼石补乾天。以上不知我记的对不对,请列位斧正。”在座的人都说记得不错,这是中国人对宇宙初开的古老传说。章云龙说:“我们中国人自古敬重天地,提出了天法地、地法人的古代哲学法则。可是现今却有人无知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做出些伤天害地的事,这实在是我们应引以为戒的。”张不凡插话说:“这个问题,咱们老百姓管不了,还需政府重视才行。”
听了武铮念完《西江月》,叶子微笑着说:“武先生的表演,我看是有点凑数,按座次,马兄就轮到你啦!”马欣说:“从儿时起,我父亲就叫我多读些诗。他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啁。今天我就郎读一首杜牧的《泊秦准》,不长,仅四句。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2)。”
武铮听了马欣的郎读说:“这首诗朗颂的很好。声情俱佳。可是我觉得这首诗的作者有点糊涂。如果小杜还在世,我就要质问他,究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还是让商女唱《后庭花》的官僚贵族顾主们不知亡国恨?”武铮提出这个问题,在座的多数人都感到有点不对劲。这时,张不凡想了想说:“这个你就不必问了,依我看,在写作上叫‘曲笔’,作者明白而不直说,就是让读者思考。”魏一刀一拍桌子说:“还思考嘛!连我这小化的人都知道,就是那些拿女人寻开心的人不知亡国恨。”
轮到该张不凡表演了。他说:“我最爱看通俗易懂的评戏。可是当年有一段时间,不知哪个混蛋,以‘有伤风化’为借口,不准评戏进天津。半转星移,他们想不到,如今曲艺和评戏,却成了咱们天津的主流戏曲。我业余也学了点皮毛。今天为祝贺章兄的‘慎行书屋’开业,我就不怕献丑,唱《人面桃花》中,崔护思念村女叶蓁儿的一小段。”他清了嗓子站起来唱道:
去年今日从此过,见一位美大姐在门前站着。她面似桃花唇红齿白不亚月中嫦娥。我醉酒踏青口干渴,我也曾与大姐求过水喝。我二人一见钟情天缘巧合,燕归巢她母回转,心事难表白。自那日我回故里,良机错过,这一年的相思苦把我折磨。今日崔护又到此,不见大姐却是为何?莫非她出了阁?我的大姐呀!你可害苦了我,满腹的钟情我向谁说……
张不凡刚唱完,在座的都鼓掌,说唱得好。唯有魏一刀喊着说:“张不凡,你唱的是追女人的事,唱的好,内容却不够健康。”张不凡说:“男女相爱相思,有何不健康?它又不像街溜子看见哪个姑娘长得好,就在人家后头盯梢,把人家吓得跑,然后还骂人家一句‘臭骚样的’。”接着马欣对魏一刀说:“我听说你的媳妇,就是你在她后头追上的,是真的吗?”魏一刀说:“那是造谣,我才不做那种下做事呢。说实话,那是当年我们俩都卖菜,比谁吆喝的嗓门大,从那时候起,我们是王八瞅绿豆,就对上眼了。”在座的人听了这句话,都被逗笑了。
这时,章云龙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说:“叶老师,按座次排,现在该你表演啦!”叶子腼腆的站起来说:“刚才武老师、马大哥、张大哥表演的都很好,今天我也很高兴,我就给大家唱一首江南民歌《茉莉花》吧。”她轻声细语的唱道:

好一朵茉莉花呀哎,
好一朵茉莉花呀哎。
这朵那朵鲜花呀,
不知落到谁的家呀!
奴有心哪掐一朵戴来,又怕人家看见来骂。
叶子刚唱完第一段,魏一刀就急不可待的插话说:“叶老师,请原谅我不懂音乐。你唱的是一个爱美的女人,看见盛开的茉莉花,就想掐一朵戴在自己头上,可是又怕有人看见挨骂。这种又想吃又怕烫的女人,能有啥作为呢?!”魏一刀这几句话,把在座的都逗得捧腹大笑起来。武铮手扶着桌子站起来笑着说:“要说你老魏孤陋寡闻,只知道青菜的行情。说起叶老师刚才唱的这首《茉莉花》来,我还想起了一段笑话呢!”
在座的人听武铮说《茉莉花》这首歌还出过笑语,都睁大了眼睛,兴奋的想听听有啥趣闻。武铮接着说:“据我所知,我们中国在十八世纪以前,尚无国歌可言。相传在鸦片战争以后,中国第一批身穿长袍马褂、头留长辫子的留学生到了西方,就见到欧洲学生,逢会必唱国歌。有一次中国留学生参加法国一所大学主办的各国留学生集会,要求各国留学生必须登台演唱本国的国歌。当报幕轮到中国留学生表演时,台下不同肤色的学生们,以为礼乐之邦的中国人,一定会唱出不同凡响的国歌来。不料,中国学生走上舞台后,却面面相觑不开腔。直到台下一片掌声敦促,中国留学生才毅然决定,唱一首熟悉的江南民歌《茉莉花》交差。唱完之后,会场上的外国留学生一片掌声,没想到中国的国歌,会这样优美细腻、秀丽委婉,于是要求再唱一遍。今天说起这件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武铮说完《茉莉花》的轶事后,引起了在座人的一阵苦笑。张不凡插话说:“国家不怕大小,就怕当权者无能。”
酒席中的表演接近尾声,该魏一刀表演了。他抓耳挠腮的很长时间,也想不出节目来,大家看着也急。马欣笑着说:“老魏,你实在想不出点子来,就向我们解释一下你为啥叫这个不太好听的名字吧!”这时,他放松了精神说“咱们都是无话不谈的老朋友了,这个好说。其实,我的大名本来叫魏国柱,就是国家栋梁的意思。我爱看蹭戏,我十六岁那年,在广合剧场侧门看一个评戏班子演《清宫秘史》。那天也巧,正赶上在天津做寓公的总管太监小德张,也带着他的小妾来看戏。当戏演到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西逃前,小德张把珍妃推到井里一节,小德张站起来吼道:‘那是崔玉贵干的,为啥说是我干的?’于是仗着他侄子在警察局做事,就唆使一些小流氓砸戏园子。当时闹得很凶,我看不下去,就跳到台上高喊:戏中有错误,是编剧的责任,打砸剧场是违法的。有个小流氓也窜到台上,就用刀朝我的头顶开了个中分。我顾不得流血,顺便拾起两把演戏的刀挥舞着喊:不怕死的就别走。他们以为我是武功演员,就都抱头鼠窜的逃走了。从此,我也就落了个魏一刀的名字。”在座的人听了他绘声绘色的述说,对他敢于仗义执言的精神,心中都有几分害怕和几分敬佩。
酒席中最后一个表演的,就是主持人章云龙了,他干咳了一声站起来慢条斯理的说:“刚才各位的表演,有说有唱,还有奇闻轶事,听了引起我很多感怀。现在我的头脑还是空空的,今天我就朗读几段汉代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3)吧。”他定了定神念道:
我生之初尚无为,
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离乱,
地不忍兮逢我生此时。
……
章云龙刚读了这几句,下边就没了声音。在座的人看到他有些神情呆滞,两眼微红,好像还含着欲滴的泪珠,登时都有些害怕了。马欣问:“章老师,你不舒服吗?”章云龙摇摇头坐下来不好意思的说:“没事。”叶子由手袋中拿出一叠纸面巾,递给他擦眼泪。武铮想了想说:“大家放心,我和章老师同事多年,他是个有心计有热情的人。我想,他是朗读蔡氏的诗,有些感世伤时了。”张不凡说:“章兄你不应该太动心了,认真地说,人谁都不能选择生活的年代,人世间,只有梦想中的‘桃花源’,没有事实中的‘桃花源’。”这时,魏一刀站起来说:“我看到章兄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我想,章兄原来是老师,转眼又变成了商人,他表面高兴,可能内心中也有点憋气。其实,人这一辈子,谁都说不准都做啥。我小的时候,原来想做一个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栋梁,没想到沦为一个卖青菜的。但是,我不自卑,只要遵纪守法,凭劳动吃饭,我可着嗓子叫卖,谁都不怕。”
章云龙听了众人的话,感到无比亲切。他一扫隐藏在内心中的阴霾,高兴的请大家一齐伸出右手,手手相握,连连说了几句“共勉”。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注:
(1)万国桥:即今之解放桥。
(2)《后庭花》:全名《玉树后庭花》。据说是南朝荒淫误国的陈后主所制的乐曲,属靡靡之音。
(3)《胡笳十八拍》,历来相传为汉代蔡文姬之作。但据《中国史》载:此诗“不见于《后汉书》,文体和汉魏作品不同,有不少人说它非蔡琰所作。它的真伪尚无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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