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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就请了假,坐火车去了西昌。
西昌是凉山州的首府,也是全国闻名的卫星城。城市规模虽然比不上成都,但这几年发展得也还不错。我以前虽然经常出差,但西昌没有我们公司的业务,我也并没有去过那里。
在火车上的时候,我买了一份西昌市的地图。坐在位子上,一边随着火车摇晃,一边看地图,按照李乐所说的情况,找到了王燕家所在的大概位置。
等车到了西昌,我就在火车站叫了辆的士,往王燕的家开去。
据李乐所说,王燕的家是住在岗亭2和岗亭1的一个小巷子里。但可能由于那巷子太小了,所以地图上并未有标出。不过幸好的士司机知道小巷的位置。汽车在西昌市里转了好久,终于开到了那里。我心知肚明这个司机肯定带我兜了个大圈子,但因为人生地不熟,只能乖乖地挨宰。我一边交钱一边在心里大骂司机的祖宗十八代,等下了车后,心里莫名其妙地悲哀了起来:这里就是王燕的家呀!一想到这里,我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就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这是一个很小的巷子,单色的平房,我想,这大概就是西昌的贫民区吧。
我到她家的时候,正是下午四点正。巷子里很冷清,偶尔会有三两个移动的人。街头有个卖烤红薯的,他那膛炉火大概是这里唯一热情的东西。我在王燕的家门口敲了老半天的门,也没有人来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
在来西昌之前,我就已经计划好了。先到王燕家找,如果家里没有人,就去李乐所说的××歌舞厅里找。于是我出了巷子,拦了辆的士,去了××歌舞厅。但在那里我依然没有找到王燕,向那儿的人打听,都说王燕已经很久没在那里唱歌了。
难道王燕没有回西昌?我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出了歌舞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似乎一切又都不是陌生的。无论在哪座城市,不都是一些不动的建筑物和一些能动的人吗?
王燕会不会在西昌呢?我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地想。走走,又痴痴地想:这条路是不是王燕小时候走过的路?我此刻站的地方王燕是不是也曾站过?
夜幕渐渐垂落了下来,世界开始变得模糊。房屋、路灯,甚至迎面走来的人的脸孔都有些看不清了。我有些发傻地停了下来,站在街边。四下里全都是人,但我却游离于他们之外,形单影只。
我在西昌的街头发了一阵呆,最后决定再去一次王燕的家。(说实话,在西昌除了她家和××歌舞厅,我再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找王燕了。)
等我第二次到达王燕的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那条巷子里很黑,没有路灯。街口那个烤红薯的还在,而巷子口也因为接近大马路,而显得比其他地方明亮。烤红薯的香气从那里飘过来,很是诱人。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不由得咽了几口口水。
下车后,步行到了王燕的家门口。那儿依旧黑暗,显然是没人。我不死心,上前敲门,喊声王燕的名字,但无人应声。我从她家门上踅回来,左右转了一下。隔着她家右数第三个门口里有灯光。听得见那里面还有电视的声音,似乎正在放新闻联播。
我走了过去,敲开了那家的门。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四十来岁,有些胖,看见我她一脸惊讶戒备的神情。
我冲她笑笑,然后问:师傅,您知不知道那家的主人回来过没?我指了指王燕的家,接着说:是个女孩,名字叫王燕。
你说燕子呀!那女人听我说出了王燕的名字,神色间轻松了不少。我心中暗喜,知道这女人肯定认识王燕。她最近回来过没?我问,紧张的语气。我的心里很是恐惧,生怕眼前的这个女人会说出王燕没有回来的话。
她应该回来过。那女人说:昨晚我出来倒水的时候,好像还看见她家亮着灯。
真的吗?我一阵狂喜,不由得叫了出来。
嗯。那女人见我如此表情,不由得一愣,隔了一会,又说:不过我并没碰见她的人,可能不是她本人。
她虽然这样说,但我的心里却认定了王燕肯定是回来了。可是,王燕现在又去了哪里呢?天已经黑了,她不回家,能去哪儿呢?
既然知道了王燕很可能已经回家,我就有了目标。只要王燕还没有再次离开西昌,她肯定还会回来了。因为这里毕竟是她的家。但她究竟会什么时候回来呢?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明天、后天甚至更久远的将来。但我却不能离开这里,因为如果我离开,而王燕刚好在我离开的那一刻回来,那样的话,我就很可能错失和她见面的机会。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直到王燕回来。
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秋天了,中秋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白天还行,晚上很冷,尤其是晚风,和夏天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我肩头背着行李包包,十步一个来回地在王燕的家门口转悠。还好这巷子里的行人很少,要不就算我不被别人当成神经病,也会被警察叔叔请进派出所里面交代问题的。
转了十几分钟,在王燕的家门口丢了好几个烟头,肚子叽叽咕咕地开始叫。但我却不敢离开去找饭馆吃饭,我不愿放弃哪怕是一秒钟。因为很可能那一秒王燕就会出现。后来我不转了,改为蹲在王燕家门口,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可是,这烟毕竟不是饭呀,吸咽解决不了肚饿,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胃、大肠、小肠、十二指肠甚至连盲肠开始向我集体抗议。就在我饿得想叫唤的时候,猛地想起,这街口不是有个卖红薯的吗?去那里买两个烤红薯吃不就得了?而且那里是巷子口,王燕回家肯定会经过那里的。
想到这里,暗骂自己蠢猪。一边骂,一边飞也似地往街口去。到了那儿,和烤红薯的聊了二句,就开始低头在炉膛里挑红薯。卖红薯的一边唠唠叨叨地说自己的红薯都是很甜的,一边给我捡了两个又肥又大的红薯。正准备称的时候,忽然旁边有人说:老板,给我来个烤红薯。
这是一把女人的声音,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我的脑细胞呼的一下活跃起来,在那面沉睡着的记忆,霎时全被唤醒了。
在某一时刻,这个声音曾对我喊过:李乐,李乐!
在某一时刻,这个声音曾在我的身子底下呻吟。
在某一时刻,这个声音对我说:依阿卡木里古。
这是王燕的声音呀!那些脑细胞齐声大叫。我的心骤然紧缩到极限,我把头偏过去,偏过去,我把眼光移过去,移过去,然后,王燕的样子,又一次,出现在我眼里。
我的心脏紧缩之后就没有再松开,仿佛失却了跳动的本能。我的血液也不再流淌。周围的空气凝结了,时光也停止了前进。
一百四十三个小时没见的王燕一如往昔般美丽。细细的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唇,一切似乎和从前并无二致,但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却都有忧伤和憔悴的影子,也这是为我而憔悴的呀!我一阵一阵地心疼,却又莫名地有些欢喜。
我想喊一声燕子,但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法出声。我想不顾一切地搂住她,却无由地觉得害怕。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王燕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她蓦地扭头,向我看来。
这里虽然是街口,但光线并不强。只是比巷子里的黑暗要稍好一点。所以刚才王燕一直没看清我的样子。但是,现在,我们离得很近,她又是特意看过来的,我想我的样子肯定很真实地印入了她的视网膜里。
然后我看见她十分吃惊的眼光,脸上流露出异常复杂的神情。再然后,我看见她恢复了木然的样子,仿佛我是个不相干的路人。那神色,和那天她离我而去时的一样。
我看着她的眼眸,心里也说不上是欢乐还是忧伤。我只是看着她,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王燕却并没有被我的眼光击倒,当她的脸上恢复木然之后,她就再不看我。若无其事地买了红薯,拿了,抬步就往巷子里走。
我随着她转身,看着她的背影在夜色里越来越远。我忽然想起了她离开我的那一天:如果那天我拦下了她,会是怎样的情形呢?不能让她再次从我身边溜走了。燕子!我大喊。王燕似乎没听见我的叫喊,自顾自往前走。
我见她不停,于是追了过去。燕子!我从后面一把将她扯过来,张臂紧紧搂住她,说:燕子,累吧猪。(大家千万别以为我傻了,居然在这个时候骂王燕。其实这个累吧猪也是一句彝族话,就是汉语中对不起的意思。这是我专门学来给王燕道歉用的。)
我原以为我这样做王燕应该会感动的。因为我知道王燕其实还是很喜欢我的。她内心深处是希望我来找她的。如果她真的和我情断义绝了的话,那么在我们的那个家里留下的就不该是文君的陶俑而是相如的。她把文君的陶俑留下,其实就表明了她内心深处希望我们能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样,有个大团圆的结局。
可是王燕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她表现得很冷静,轻轻地挣开了我,继续往前走。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以前,王燕对我好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王燕对我有如此的重要。现在王燕不理我了,我却觉得她重要起来。或许这也是人类的通病,拥有时不懂得珍惜,非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我没有再追王燕,也没再喊她,而是任由她进了她家。我知道,此时不管我说什么,王燕都不会原谅我。我必须用行动来证明我的歉意,我打算在她家门外等她,等她一夜,两夜,甚至更长时间,直到她原谅我为止。
以前曾听人说过,如果想让一个女孩子原谅你。你就必须为她做一件事,一件能感动她的事,一件能感动得她忘掉一切的事情。
于是我孤自背着包,站在王燕家外。四周尽是黑暗,夜慢慢沉下去,寒意慢慢升起来。时光很快,又似乎行进的异常缓慢。我在心里并不期盼明天的到来,我希望黑夜能长一些,那么我心中的愧疚就会减轻一些。
王燕进屋之后就关上了灯,屋里很静,似乎王燕一回家就开始睡觉。但我知道王燕并没有睡,她肯定躺在床上想我。刚才在巷子口相遇的一刹那,我明显地感觉到她内心里是高兴的。她见我来找她,心里很高兴。只是我以前伤她太深,所以她才不理睬我。
我在她家门外先是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来回走动,最后蹲坐在她家门口的地上。巷子里黑漆漆的,偶尔会有一两个行人路过。不远处别人的家里隐隐传出一些电视的声响,让我不至于太寂寞。我坐在她家门口,望着对面被夜色裹着的墙壁和房屋,回想着和王燕相识相爱的经过。
想想这个世界真是够荒谬的,和王燕相遇的时候,我一心想的只是如何能把她卡把锁了,我虽然用尽心机地去讨她的欢心,但心里对她根本没有什么爱情可言。而当我真正爱上她的时候,我却又开始怀疑她,然后我又用尽一切卑鄙的手段去伤害她。难道爱情真的就是相互伤害吗?不!由头至尾,都是我在伤害王燕,而她,一直是对我极好的。
我在这里胡思乱想,天上被云遮住的那半个残月亮却露出脸来。月光洒下来,巷子里渐渐有了些光亮,四周的房屋、树木、墙壁像是被水银刷过了一样,泛着惨惨的白。我望了望天上的月,心想:上次和王燕离别的时候,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吧。
时间慢慢向前推移,渐渐已是深夜。四下里静极了,只黑暗里偶尔会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动,不知道是猫还是鼠的动作。外面的大街上也没了声响,半天也没有一辆车经过。以往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在一个狭小的巷子里待一夜。远处的黑暗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我想,但很快地,我又去想:最好从那团黑暗里能窜出一只猛兽或是持刀的凶徒,一下子结束我的生命。那样,王燕明晨出来,看见我的尸身,肯定会为我哭泣的。她也不会再怪我了。
子夜过后,气温愈发的低了。寒气从我的手和脸上往里钻,我想跺跺脚活动一下暖和暖和,但又怕惊动了王燕,终于还是忍住。等到两三点钟的时候,有环卫工人推着板车来清理垃圾,再往后,响动逐渐多起来。这条巷子里住的大多是一些贫苦的人,不是要起早摆早点摊,就是要贩菜去市场里卖,所以起得都相当早。
大多数人都没太注意我,当然,也有一些人看到了我,然后他们的瞳孔放大,像是见到了外星人。
夜终于过去,天色越来越亮。看样子今天是个好天气,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肚子开始叽叽咕咕地叫唤。从昨晚一直饿到现在,又冻了一夜,真有点儿饥寒交迫的感觉。
王燕起床了没?我站起身,看着她家的门,心里正不知道接下去该怎样做的时候,她家的门开了,然后,王燕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夜不见的她又憔悴了很多,眼圈黑黑的,像是昨夜也没有睡。仅从这一点,我就知道,她心里还爱我。我看着她的脸,突然间有些发傻的感觉。
这时王燕也看见了我,她先是一阵惊讶,紧接着似乎有些欢喜,最后恢复了忧伤。她的这些表情变化,没有一个细节能逃出我的视线。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我觉得自己能够重新掌握住王燕了。她的喜怒哀乐,似乎都离不开我。
燕子。我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王燕没有回答,只是傻傻地站着。我的心里一阵欢喜,因为王燕并没有在见到我后马上离开,或是重新关上门。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胜利,现在我只需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把王燕感动了。
我想对王燕再说一声对不起,想想又觉这样未必能打动她。蓦地,我忽然想起我给王燕写的那首歌了。于是我望着王燕,轻轻唱道:阿米子,安里阿米子,累吧猪、累吧猪……(姑娘啊我的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曲子是原先的曲子,只是把词稍稍改动了一下。在这里我用唱的方式来说出这句对不起,尽量以最大程度的打动王燕。因为这首歌是我为王燕的生日写的歌,而且我给她唱了这支歌后,我们就在一起了。我在这里唱出这首歌,可以唤醒王燕对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从而让她的心软下来。)
果然如我所料,听我唱出这首歌,王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情形很动人,我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小陶俑,放在掌心,说:燕子,请不要让它们再分开,好吗?顿了一下,又说:你生日那天,你不是说过,不想它们两个分开的吗?(当时镜头回放:为什么?王燕忽然叫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分开呢?)
(在这里,我一再提及王燕生日那晚的事情,是因为,那一晚是王燕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晚,也是我和王燕之间最美好的时光。我提出来,就是要唤醒她心里对我的爱。)
王燕看了看我掌中的那只文君卖酒的小陶俑,沉默无言,但是她的脸上却尽是回忆的神情。
燕子。你还记得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吗?相如做了对不起文君的事情,但是后来他后悔了,他改过了。我也一样!
阿乐!王燕终于把持不住,一头扑进我怀里。我搂着她,想说些什么,但突然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乐。王燕在我的怀里哭了许久,然后哽咽着问:你昨晚在这里站了一夜吗?
……我说:如果你原谅我的话我宁愿多站几夜……
我说的这句话是真心的,在王燕扑进我怀里的时候,我虽然感到一阵轻松,但是对王燕的负疚感却更加深了。我没有想到王燕这么容易就被我打动了。我伤她伤得那样深,可是我仅仅在她家门前站了一夜她就原谅了我,看来她爱我要远比我爱她深。

我和王燕当天就回到了成都。我们谁都没再提起以前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已重新开始,生活又重新开始。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开始学会珍惜了。王燕对我也更加的好。我们之间更加恩爱了。
回到成都之后的第四天,我上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是电视台的蒋导演,他告诉我说王燕通过预赛了,下个月就可以去北京参加决赛。而且,那家唱片公司的音乐制作人对她十分欣赏,专程从北京赶了过来,想和她谈谈签约的事情。
接到这个电话之后,我的心里突然想起了我和赵婧去上海之前所接到的那个电话。那次是电视台通知王燕去参加比赛的电话。虽然我现在的心境和那时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说心底话,我仍旧不想把这个消息说给王燕听。参加比赛是一回事,可是如果王燕和这个什么公司签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王燕很可能会离开我!我情愿那人直接把电话打给王燕,那样的话,我就不必考虑该不该把事情告诉给王燕了。
我在心里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王燕。不管怎样,我不能再欺骗她。我应该把选择的权利留给她自己。
回到家之后,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王燕。王燕听后很高兴,当即就用我的电话给蒋导演回了电话。他们在电话里聊了很久,最后蒋导演还约王燕第二天和北京来的制作人见面,然后详细谈。我在一旁看着王燕高兴的样子,心里却如何也乐不起来。我不知道是该替王燕高兴,还是该替自己悲哀。
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王燕和蒋导演以及那什么制作人见面回来后并没有喜气洋洋的表情,而是十分平淡,甚至有些个郁闷的感觉。一问之下,才知道王燕并没有和他们谈拢。听王燕说,那人的条件十分苛刻,王燕自问难以达到,所以没有谈成。而且,她决定连这次比赛的决赛也不去参加了。
我心中大喜,表面上却是一副戚戚然的神色,劝王燕不要灰心。晚上睡觉的时候,王燕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你在成都待了这么久,想没想过出去闯闯?
我听了一愣,脑子里忽然想起赵婧了。她去上海之前,曾经问过我相同的话。我望了望王燕,心里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说:我觉得成都挺好的呀,天堂一样,为什么要离开?
王燕听完后没吱声,侧过身子睡了。自那天后,她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却总算是放下了。
又过了两天,我又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唱片公司的人打来的,我以为那人是要找王燕,不过这次他却说要找的人是我。
在电话里听那人说他找我的时候,我微微有些讶异。但是很快,我就猜想到,他找我肯定是因为王燕的事情。果然,那人说想和我当面谈谈关于王燕签约的事情。我心里顿时疑云大起:王燕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带着这个疑问,直接到了高地酒廊,我们约好在这里见面。高地酒廊这个名字大概来自苏格兰高地,而酒廊里也满是苏格兰风情。每次到那里,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电影里的威廉•华莱士以及帝国时代里的蓝靛突袭者。
我去得很早,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到。相互介绍后才知道那人姓于,是北京某唱片公司的资深制片人。交谈之下,我才知道,原来王燕之所以没有和他们谈拢,并不是因为他们条件苛刻,而是因为他们要求王燕去北京工作。
那人说得很直接,他说这次歌唱比赛其实就是他们公司选歌手的一个策划,他们现在已经选中了王燕。只要王燕肯和他们签下长约,他可以保证王燕将肯定能成为此次比赛的冠军,而且他们的条件并不算差,甚至可以说不错的了。因为我以前也在校乐队里待过,我们乐队的主唱也出过唱片,所以我对这里面的事情略知一二。和这个姓于的谈话间,我也感觉这人应该是个音乐人,不是骗子。
而王燕之所以不答应他们,其实是因为我。她不想离开我一个人去北京。难怪她那晚会问我想不想离开成都呢?靠!估计我的回答直接否决了她去北京的愿望。
至此,我才真正明白姓于的找我来的用意。他想我帮忙劝说王燕去北京,还说这个机会很难得。
和姓于的分手后,我的大脑就开始不停地计算。关于这个问题,有三个选择。
第一,就是王燕留下,和我一起在成都。我们继续这样过日子。
第二,王燕去北京,我留下。我们分手。
第三,我和王燕一起去北京,我重找一份工作,然后可以和王燕继续在一起。
第一种选择,其实是我最想的。可是,这种选择是最没有前途的。我不可能这样和王燕过一辈子。我们在一起,究竟要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换句话说,我们会不会结婚?如果结婚,就凭我的这点子工资,在成都能干什么?连房子也买不起。这样的未来会幸福吗?再说了,王燕肯定也会因为签不了约而闷闷不乐的。
第二种选择,是我最不想的一种选择。因为那样的话,我和王燕就会分开。或许就真的分手了。但这种选择却对王燕最有利,她可以一心一意地发展自己的事业。
第三种选择,就是我放下成都的一切和王燕去北京。这种选择看似最好,其实却不然。我到了北京如果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还行,但如果我找不到工作,我将会成为王燕的负担,很可能会影响到王燕的前途。
说白了,这三种选择,第一种对我有利,第二种对王燕最好,第三种看似不错,但同时风险也最大。如何抉择,确实是一件头痛的事情。
我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首先排除了第一种选择,接着,把第三种选择画掉。我决定做第二种选择。因为只有那样做,王燕才最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歌唱梦想。
其实早在我去西昌找王燕之前,我心里就隐隐有种想法。我想找到王燕后直接通知电视台的人,而自己不和王燕照面。因为对王燕,我的心里有种深深的负疚感,我甚至有点怕面对王燕。
但当我见到王燕的时候,我什么都忘记了。
现在,那个念头又重新在我的脑子里活转了过来。我伤王燕伤得那样深,我理应该为她做些什么。或许,离开王燕,就是我能为她所做的最大的事情。
决定了要让王燕去北京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实施这一决定了。
回家之后,我就不断地试探王燕的口风。我很清楚地掌握了王燕此时的心态。她确实很想去北京,但是,她更不想离开我。虽然王燕的想法让我感到满足,但这样一来,我如果提出让王燕自己去北京,她肯定不会答应的。看来,还是得运用一下策略才行。
分析一下,王燕之所以不去北京,主要原因(很可能是唯一的原因)是我不想离开成都。如果我要想把她哄去北京,就要表现出自己也想去北京的样子才行。可是,先前我曾对她说过我不想离开成都,要是现在我突然说我想去北京闯荡,王燕肯定会怀疑我的。
为了打消王燕的怀疑,我采取了迂回的办法。我先是通过手机联系了我在北京的一个同学,让他从那边打电话过来。在约定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故意把手机放在王燕那里,于是那个电话就被王燕接听了。
我的同学按照我们预先约定好的说词给王燕下套,他故意让王燕转告我,说他在那边过得很好,而且他们公司有一份很好的工作,问我想不想过去。
和我料想的一样,王燕在转告这个电话给我的时候,语气很兴奋,或许她心里在想,如果我能去北京工作,那么她就能够去北京发展了。
为了使王燕相信这是真的,我故意在她的面前给我那个同学回了个电话,装作详细谈去那边工作的细节。然后,那天夜里,我故意在床上翻来覆去,做出睡不着觉的样子,好让王燕认为我在心里考虑这件事情。(其实我也真是睡不着觉,因为我知道我和王燕在一起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天,我又故意当着王燕的面,再次给我的同学回电话,说我打算去北京看看。
如此几次三番的做态,就是为了让王燕相信,我是真的想去北京。
在我决定了要去北京的时候,才开始问王燕的想法。(在这里,这样做是为了表现自己自私的一面,以此来增加王燕对我的恶感。)
不过王燕并没有在乎我现在才考虑到她,在得知我打算去北京之后,她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起来。而当我问她的时候,她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说:你去北京也好呀,其实我也很想去北京发展的。(听到王燕亲口这样说,我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完全在我的预计中,王燕又开始和那姓于的联系。很快的,她和那家公司就签了三年的合约,接下来,她就要准备去北京参加决赛了。
为了把戏演到十足,我在公司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对王燕却谎称我已经辞职,随时都可以和她一起去北京。同时,我还对她说,房子我已经转租给了我的一个同学,并且把电脑搬到了罗延家里,对王燕则说拿去卖掉了。由于我戏做得十分逼真,王燕对我没有一点儿怀疑。一切搞定之后,我们到火车站买了去北京的卧铺票。(我最开始的打算是想骗了王燕和那家唱片公司签完合约之后就对她挑明我是在骗她的,可是,每当我看见她欢喜的神情的时候,我就不忍开口。我实在不想打碎她脸上的幸福!于是我决定把戏演到最后一出。)
订完票后,我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其实在我欺骗王燕的整个过程中,我的心里都不好受。因为我知道自己和王燕在一起的时间将越来越少了。现在订了票,是后天的火车。而那个时候,就是我和王燕分别的时候了。)
回到家里,王燕开始收拾东西。看得出,王燕对这里也很有感情,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我像以往一样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着她收拾。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想想和她在一起已经四个多月了,之间经历了那么多,没想到最后的结局依然是分开。
不知怎的,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赵婧来了。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和她在一起才行。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
话虽这样说,难道我就真的就这样放走王燕吗?现在只要我说一句话,王燕就会留下来的。或者我可以真的和王燕一起去北京。说实话,这些想法很诱惑我的神经,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为了王燕能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为了她能够放心地去歌唱,我只有离开她这一条路可以走。
晚上搂着王燕睡觉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们那天同游成都时的情景了。火车票是后天的,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如果能牵着王燕的手再游一次成都,那么我就再没有遗憾了。
燕子。我拍了拍在我怀里的她,问:你还会想成都吗?
嗯。王燕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我又说:明天我们再游一次成都,好吗?以后没有机会了。
嗯。王燕依旧迷糊的声音。
隔了很久,我轻轻地问:燕子!你以后还会想我吗?
王燕没有作答,她已经睡着了。
我却无法睡去。搂着她,静静地陪时光流逝。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拉着王燕陪我最后一次游成都。
时光已经是深秋快要入冬了,天气也很阴沉,没有当初的明媚。沿着府南河迤逦而行,映入眼中的却全是萧瑟的景象。我们按着当时的路线,经过了文殊院,穿过了古琴路,到了武侯祠,重游了民院,最后折返回到了新华公园。
路线和当初一模一样,文殊院的红墙,古琴路的画砖,武侯祠的碑,民院的树,一切都和那时的一样,可是,我却再找不回那时的心情了。生命并不只是简单的重复,不管现在我怎样努力地按着当时的情况去做,逝去的东西,终究是逝去了。
回到新华公园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钟。虽然不是周末,但是公园外面人还是不少。各种卖小吃的摊子也还都在。上次那对卖铁板烧的母女也还在,几个月不见,那小女娃子似乎长大了不少,帮她妈妈干活也熟练了很多。
我们依旧在那儿卖了二十元钱的铁板烧,东西还没烤好,突然不晓得谁叫了一声:城管来了!四下里的商贩们赶紧地收拾东西四散奔逃,风卷残云一样。这边这母女二人也顾不上我们的东西还没搞定,急匆匆把小车推上人行道,飞也似地逃走。
靠!我不由得大叫倒霉,没想到和王燕最后一次吃成都小吃,居然也会遇到这种烂事。好在先前烤好的几串东西还在偶们手中,倒是可以吃的。正想着,突然王燕啊的一声,看着前方。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那个小姑娘跑得太急,跌倒在了地上。
靠!我又骂了一声,不过这次是骂城管的,真弄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些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弱势人群赶尽杀绝。我在这边骂城管,王燕却飞跑到了那个小姑娘面前,把她扶了起来。
那小姑娘估计摔得不轻,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她妈惧怕城管,早已经跑远,不敢回头来管她。然后我看见王燕给那个小姑娘擦干了眼泪,又把自己左手拿着的一串排骨给了那个小姑娘。
我远远望着,忽然想起了李乐对我所说的王燕的家事。她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大概就像这个小姑娘一样。想到这里,我愈发地觉得自己送王燕去北京是正确的,因为只有那样,王燕才能过上好日子,而她跟着我的话,我又能给她多大的幸福呢?
经过了这个事情之后,我们刹那间失去了游玩的心情。看着王燕似乎有点闷闷不乐,于是我拉着她去公园里玩。
新华公园大概是我们两人去得最多的约会地点了,这里的每一条路,甚至每一棵树都显得那样熟悉。我们漫步在一条僻静的路上,十指紧扣在一起。蓦地,我想起了王燕生日那晚,我就是在这条路上送给她那件小陶俑当做生日礼物的。
此时已经五点多钟了,因为天阴得很重,所以周围显得黑暗暗的,就像是夜晚提前来到了一般。
我们又走了一会儿,然后找了一个大秋千,两个人一起坐在了上面,慢慢地荡着。王燕的心情似乎慢慢好转了过来,可是我的心情却极差。坐在秋千上,每荡一次,我就觉得和王燕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几秒,每荡一次,我就觉得我和王燕之间的距离远了一分。
为什么我总无法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呢?赵婧自动离开了我,现在我又想自动离开王燕了。
燕子。荡着荡着,我忽然说:你给我唱一遍《阿米子》,好吗?
怎么?王燕问。
没什么。我说:只是突然间想听这首歌了。
于是王燕开口给我唱,我也轻轻的和着。夜晚在我们的歌声里渐渐落下来,我的身体在秋千上起伏,心也飘来荡去地没有着落。我在心里默默地唱:阿米子,安里阿米子,爱然爱然博……(姑娘啊,我的姑娘。再见了,再见了……)
火车是第二天早上六点的,晚上我们早早地上了床。王燕在我身旁很快地睡去,我却没有睡意,黑暗里盯着她安详的脸发怔。
我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估计王燕完全熟睡了,于是悄悄下床,在抽屉里摸索着找出了笔纸。然后溜进卫生间里,打开灯,坐在马桶上给王燕写信。我写完信后,返回卧室,悄悄把信塞进了王燕的背包里面。我打算明天在火车站撇下王燕,让她一个人去北京。
一切搞定之后,重新上床。耳里听着王燕绵长的呼吸,眼望着天花板,我默默地想:我是在那里遇见王燕的,就让我在那里和她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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