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决战严岛－正篇（十）
十月一日清晨，一阵战鼓声惊动了陶军庞大的水营。海上的风暴虽然已在昨晚停息，奇异的迷雾却又来困扰今天的早晨。在这样的寂静之中许多军鼓一齐敲响，让人感到鬼魅而心惊肉跳。
陶晴贤听到舱外有武士慌乱的脚步声。似乎因为慌乱者数量众多，连这艘巨舰安宅船也左右摇晃起来。
“毛利水军奇袭！主公，是奇袭！”
“闭嘴！”
“主公……”
“下去！叫隆佑来见我。”
这些亲信卫士们虽然忠诚，对海战却显然无人精通。陶晴贤本人也不是海战的专家，但他尽量严厉痛叱惊慌的武士们。
被陶晴贤召唤的人名叫桑原隆佑，是屋代水军的总大将。屋代水军又是大内水军的最精锐力量，桑原隆佑是陶晴贤最欣赏的一名水军将领。
桑原隆佑早已在舱外等候接见。
“不是奇袭，主公。这是海战中最常用的，堂堂正正的宣战方式。”
“哦，是这样。”
陆地奇袭的时候要用大量军鼓惊吓对手，可是海战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情。毛利水军若想利用迷雾奇袭，必定无声无息的悄悄而来。陶晴贤点点头，战鼓声在他耳中仿佛变成了一种美妙的战场韵律。他侧倚在宫殿般华丽的船舱之中，手放在搁手凳上。
陶晴贤乘坐的主船，是最坚不可摧的安宅船。不仅如此，周围也都是体积为毛利小早船数倍的巨型战船。受制于船只航行的速度与海流走向，海上的奇袭战并不象陆地上那么容易得手。这，也就是陶晴贤为什么要在水上指挥全军的道理。
没有比这‘海上城堡’更安全的所在了。
不过，毛利军的攻击竟然堂堂正正开场，也让自己有点意外。仔细凝听，在战鼓声传来的方向确实并无厮杀声音。这证明按照海战的基本规则，双方还没有开始正式的接战。
“要立即向毛利水军发起攻击吗？”
“最好等浓雾退散，主公。”桑原隆佑恭敬地回答，“请允许我军以海战的基本礼仪，先以战鼓回应敌军的挑战。”
“应当如此，让大友水军、三岛水军也一齐敲鼓，我们的鼓声要让毛利军胆战心寒。”陶晴贤感到很满意，“没想到在这个颓废的世上，竟还有打算正面与我挑战的人……”
桑原隆佑刚刚退下，陶晴贤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来人，去问问早上巡逻的船队，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有武士奔跑出去，很快他给陶晴贤带来了另一个奇怪的消息。
“主公，据称在天色未明的时候，有一支自称宗像水军的船队经过。”
宗像？宗像水军并没有到达。
第二阵的水军船队应该在正式开战以后才会出发，这是陶晴贤早就颁布的命令。这道命令也有人理解成：根本用不着第二阵的船队。因为第一阵的八百军船，已经足够庞大、可怕的了。
“笨蛋，那是毛利水军。这些狡猾的家伙没有攻击巡逻船队吗？”
“没有。所以尽管觉得对方的行驶路线有些奇怪，水军将领也没有进行阻拦。”
“这些蠢货！”陶晴贤再骂了一句。
毛利水军虽然弱小，几艘巡逻船还是可以吃掉的。陶晴贤也有点不明白了，毛利军的指挥者在故弄什么玄虚？
这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陶晴贤当然不会了解。如果他知道自己本来可以用几艘巡逻用的小型关船将毛利水军全部歼灭，他也许会对擦身而过的胜利感到懊恼。
毛利军船被陶军的巡逻船发现，其实是这一天天还未大亮的时候。当时，绕远路将登陆部队落船至包之浦的毛利水军，急着从南面赶回樱尾城南的毛利军港。
被陶军发现，毛利军船上的船夫们顿时吓得一个个惊慌失措。
毛利陆军悉数离船，水军却还没有登船。在这个档口，毛利军的军船上只剩下了摇橹的船夫，而且没有一根作战用的长矛。然而他们面前，陶军的巡逻船上满载着全副武装的战士。此时如果开战，毛利船队恐怕只有立即投降一途。以后的历史如果写道毛利水军灭于几艘陶军巡逻船之手，那可是糗到极点的事情。
然而，光秀却仍下令船队放慢速度，不急不缓地由南往北行驶。
“我等是宗像水军，从九州前来增援的！”光秀向对面船只叫道，“我们在晨雾中迷失了方向，大元浦在哪里？”
“笔直往西！我们是屋代水军的巡逻队，需要我们引路吗？”
“混账东西，竟敢指责宗像大人不认识方位，小心你们的人头！”
九州国的宗像大人是位刚愎自用、脾气极坏的贵族。并且从大内氏的年代开始，这些官家军船就瞧不起屋代这样的海贼众。因此在受到斥责之后，巡逻船上的屋代水军头领吓得不敢再多说什么。这时候，夜雨虽停，海上风浪平静，清晨的大雾却浓到了极点。屋代军船靠到了近处，仍看不清楚对方的旗帜。就这样，毛利军船在对方的注视之下大模大样的驶走了。
“这是天命。天弄瞎了敌人的眼睛，天要让毛利一族在今天取得胜利。”欣喜若狂的小早川隆景，这样解释自己亲临的奇迹。
毛利军船开始向西航行，等看不见敌人的巡逻船后才再次掉头往东北。脱离脸境，船夫们一个个软倒在了地上。可是他们回樱尾城南的毛利水营之后，得知此事的毛利元就却也是十分兴奋。
“天命已定，毛利氏肯定会成为西国未来的霸者。这场战争，陶军的军船数量再多又何足为惧呢？”
水营之中，水军将士因此欢呼雷动，便如胜利真的已经来临。十天里在与陶家大军对峙中不断低落的士气，此时一下高涨起来。
整个水军营中，对此状态困惑不解的大概只有光秀一人。
“天能弄瞎敌人的眼睛；天能让毛利氏胜利；天命注定，就能成为霸者。既然天能做这么多事情，那干嘛还要人去打仗呢？”
在西方的古老传说中，一个勇士往往需要战胜无数强敌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最终成为万人敬仰的英雄。然而在东方这些繁琐的仪式没有必要，他们只需‘天命’一样东西就足够了。在东方的小说里面，主人公总是‘天赋异能’的。他们的才能为‘天’所赐予，所以叫做‘天生异资’，或者‘天降英才’。因为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便被划分好了三五九等，上等人也就不用再花力气磨练自己，下等人再磨练也是无用之功。
今日的亲眼所见，人们似乎都对‘老天’安排的这种制度感到满意。
“我们这场仗真的会胜利吗？”身边又有小早川隆景的声音。
“应该会吧。您和元就大人不是都说，‘天命已定’吗？”
“那些东西……”
大元浦的海面上响起了陶军的回应鼓声。震耳欲聋，将小早川隆景下面的话和毛利水军的鼓声一齐盖得无影无踪。
这声音，仿佛要让‘天’都为之色变！
上午十时，浓密的晨雾完全散尽。在毛利军小早船队面前，出现了一条由八百军船组成的巨龙。
大友家的安宅船队在阵型最前方，如一座座排列整齐的小山包。陶军虽然也有这样庞大的军船，但要把它们如此一字排开，威风凛凛地组成一道横锁大洋的风景线，却还是不能够办到的。
“主公想以庞大的安宅船队，来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吗？可是，为什么不让我等屋代水军打头阵呢？”
此时，屋代水军的桑原隆佑再次来到陶晴贤的主船。这会儿，谁都以为战局已定，哪支水军最先出阵便能独揽战功。面前的毛利军船数量太少，后面的船队恐怕只有追逐落水士兵的份儿。
然而，陶晴贤却似乎不了解桑原隆佑求功心切的心情。
“让大友水军担任先阵，是想看看对手如何出招。如有伏兵，也可减少我军主力的损失呀！”
主公之言，桑原隆佑当然不敢反驳。可是主公并非是海战的专家，在这辽阔的大海之上如何安排伏兵？
陶晴贤的顾虑，桑原隆佑认为几乎多余。
天文二十四年（后称弘治元年）十月一日的早上，面对毛利水军突然而来的正面宣战，陶家水军作好了万全的应战准备。然而，就在即将开战的时候，严岛方向却传来了奇怪的信号。
“主公，塔之冈！那是敌军来袭的信号！”
陶晴贤大吃一惊。真正的奇袭不是在水上，水军的喧嚣与震天军鼓只是用来掩盖塔之冈方向的厮杀与爆炸声。一向警觉的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敌人的阴谋。
严岛之战的序幕，原来在一小时前就已经悄悄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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