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失忆城堡（上）
耶稣复活据说只用了一周时间，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时间。
沉睡，接着是更深沉的睡眠。仿佛已经睡了几百年，时间过度富裕而忘记苏醒，或者根本不可能苏醒。
他做了个梦。因为不知道如何苏醒，他的梦很漫长，而且看起来荒谬。在梦的开头，他变成一个婴儿呱呱坠地，降生在一个东方的，毫不起眼的小城堡里。是的，如果你看惯了欧洲那些圆筒尖塔，高耸坚固的东西，你会觉得这个小巧玲珑的东方城堡摇摇欲坠，很可能在下一场登陆的风暴中倒塌。然而，这毕竟也是个城堡。守护它的武士、忠于它的臣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婴儿）就在这里，开始了令人心烦的，整天啼哭的旅程。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在这其中好象发生了战争，小城没有倒塌，只是变得更渺小。守护它的武士减少了，关心他的亲人也减少了。他默默旁观着梦境的变化，就好象举头三尺的神明一样，既无动于衷，也无能为力。
然后，他醒了。
长长的苏了一口气。因为过长的睡眠，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如何叹气。
“长发髻……”
他应该叹气的。雪野告诉过他，明治政府在几十年前就公布了废刀断发令。所以，被称为‘侍（さむらい）’的古代日本武士，应该和他们所代表的时代一起一去不复返了。可是，怎么解释眼前的情景呢？这个盘坐在自己跟前的中年日本男人，他一身武士装束，头顶是被英国人戏称为‘猪尾巴’的长发髻。此外，他的腰间还有一长一短两把佩刀。
等等，雪野是怎么介绍这两把刀的？长的用来杀人，短的用来自杀。那么短的请随便用，长的嘛，请先通知一下，他好用孙子兵法第三十七计，闪！
“少殿下醒了！少殿下醒了！”两个侍女模样的小姑娘，在中年男人身后叽叽喳喳地叫嚷着。
谁是少殿下？他东张西望。
“你们在等人吗？那我不奉陪了……”快闪。
“光秀，又想要逃吗？”中年人哼了一声，“回来！”
大侠，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气。他苦着脸走了回来，有什么办法？连名字都被人家知道了，怎么这么倒霉呀！刚复活过来，又要去见耶稣？
“这个，我不是小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的，我，我……”大侠，放我一马吧！也许是我不走运，附身到了小偷身上……
“光秀你这是怎么了？”中年人奇怪的瞪着他，“连你自己的房间，也不认识了？这几年，我刻意保持原状，房间里面什么也没变呀！”
自己的房间？等等。他转了一圈，哇，他没附身到小偷身上，反而附身到某位贵族少爷身上了？
“发财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说，好久没回来，头发昏了。”
想头不昏也不行呀！这房间，既宽敞又豪华。装饰古典气派，房梁都是几百前前的古董吧！随便捡个花瓶到英国的古董市场，无疑都能小发一笔。唯一的缺陷，是墙上的壁粉已经脱落，这跟梦里的景象几乎完全一致。
这，是一座曾经荣誉，却已经走上衰败的日本古城堡。
梦……现实……他茫然不知所措的到处走动，在佛龛前，抓起一尊木制佛像。
“你看，你小时候雕的佛像，侍女们每天都小心拂拭着。”中年人又说。
梦、现实，好麻烦！他这是仍在做梦，还是回到了现实？他掂了掂手中的雕像，那是用整根香榧木雕成的如来佛像。旁边，还有桧木雕成的持国天和增长天。这不都是东方的神佛吗？他怎么会叫得上来名字的？
如果没有记错，在房间角落里有通往阁楼的梯子。他放下如来像，向角落走去。
“光秀好久都没有回来，所以好好看看明智领地的风景吧！”中年男人在他之后登上阁楼。
“光秀？”他怔怔地重复了几遍这个的名字。雪野就是这么叫他的，这是错误的日式发音。可是雪野是谁？梦中情人的名字？天啊！好象因为睡得太久了，他连自己的记忆都不敢轻易相信啦！
房间的阁楼，也是山的顶端。山的名字是明智山，在明智山上建起的城堡便是明智城。迁入城堡的武家，由土岐氏改姓为明智，这是他所知道的明智氏起源。从阁楼放眼眺望，可以看到山腰和山下盘亘的数道城墙。山即是城，城即是山，这是日本中世纪所谓的山城。城门外，商贩和居民建造了所谓的城下町，这种特殊的建筑格局，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时依然有数座古城残存……
等等，什么叫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在梦里参加过的战争吗？
“城外的町市，好象没有以前热闹了呢！”光秀完整地叹了口气。以前，是哪个以前？他不知道。目前的他，已经很难把梦境和现实分清楚了。
“确实如此。町市和城堡一样，日渐衰败了。”中年男人也跟着他叹气，“只可惜我明智光安，没有力量再让它繁荣起来。能挽救明智家的，只有光秀你呀！”
明智城，其地理位置是在日本中部，浓尾平原北端。附近有木曾川流过，这里本是日本最重要的交通要冲，繁华商业通道的枢纽。怎么会，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这里应该是宿场繁荣、商人云集、旅芸人来往频繁的好地方才是。”
“是呀，曾经如此。如果不是这样，出云歌舞团怎么会来这里，光秀你又怎么会认识那个出云阿国呢？”
“啊？谁是阿国？”他茫然地问。
“出云阿国呀，光秀你这是怎么了？”明智光安困惑地望着他。
“我以为……”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怎么了？光秀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大概是失忆了吧！”
明智光安大吃一惊。光秀看到了他的表情，然后骤然抬头。那兰得炫目的天空，仿佛正在嘲笑自己。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他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但他确实已经醒来。唯一确认无误的事实，是他正踏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这里是东方的小小岛国，日本国的一个叫‘美浓’的地方。
***
源于大日山的长良川，在美浓国的稻叶山城之下曲折南流，河水奔腾而过浓尾平原。春天，在樱花开放的时节，浓尾平原被一片樱云笼罩着。
一匹快马在长良川畔奔驰。马背的年轻武士略微抬头，望了一眼春日之下，威严高耸的稻叶山。
稻叶山城，就在眼前了。
“开门！稻叶一铁家臣，斋藤利三来此参见国主！”
斋藤利三的快马疾驰进城。
斋藤利三进城的消息立刻被两个人得知，这两个人一是美浓国主斋藤道三，另一个则是斋藤道三的长子，斋藤义龙。
“老爸召唤了你的部下呢，一铁！”
稻叶一铁是斋藤利三的顶头上司，此时他也在稻叶山城中。不过与正大光明入城的斋藤利三不同，他是悄悄进城，也是悄悄进入斋藤义龙居馆的。
“哼，这条腹蛇……”稻叶一铁咬牙切齿。
斋藤义龙半分有趣地，听着稻叶一铁用‘腹蛇’来形容自己所侍奉的国主。在战国乱世之中，这其实也不稀奇。不止是稻叶一铁，长井道利、氏家卜全、安藤守就，这些狗都已经准备好要咬自己的主人了。
“不用生气嘛一铁。再怎么说，利三也是古斋藤一族。既不能处罚他，也只好随他去了。”斋藤义龙拍拍稻叶一铁的肩膀，“不去想那些，最近我发现了一些新乐子。出云阿国的歌舞团知道吧，那个女人，美艳得勾人心魂。”
（作者：斋藤利三是美浓守护代的‘古斋藤’一族。而斋藤道三原本不姓斋藤，故被称为‘新斋藤氏’。）
稻叶一铁却微微一哆嗦，咬牙切齿的狠劲一下子就卸掉了。
“您开玩笑吧。那种女人，可不是一铁惹得起的……”
斋藤义龙愉快地大笑起来。难以得到的江山，难以得到的美人，这些都是他最喜欢追求的东西。他的父亲，还有他的狗，都没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
这一天，莫名其妙醒来的光秀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于怎样混乱的一个时代。他只是疑惑，自己是怎么跑到地球东方，日本这个小岛上来的呢？
还有，雪野和芷容，她们还好吗？
章后附：
历史真实人物介绍：
明智光安：又名远山景行，可能有人对这两个名字之一比较熟。主人公的叔叔，一生忠于明智氏，奉于明智氏三代。明智城攻防战之前战死（本书第三卷），不过又有一说是在本能寺之变后。
斋藤义龙：美浓国主斋藤道三的嫡子，特征是身材高大，野心勃勃，不过被其父认为是庸材，上台没多久就被赶下了家督之位。因为这个缘故，后来发生了弑父的惨剧。不过自己也在明智城攻防战中受伤，几年后去世。
稻叶一铁：美浓三人众之一，斋藤氏灭亡后投降织田信长。旗下猛将斋藤利三后来投入明智门下，稻叶一铁因此向织田信长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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