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第三种势力（下）
男子的名字叫做九条忠荣。当然，我们的读者已经知道了。所谓的九条忠荣，只是光秀的一个化名。
也许过不多久，他就不需要用任何化名了。可是光秀时而也怀疑，他用过的哪个是本名？本名和化名的区别又是什么？
光秀进入本丸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大殿中点起了灯火，光线从黄金的廊柱之间折射而来，因为格外耀眼，光秀感到眼睛有不舒服的刺痛。
当初自己设计安土城的时候，并没有将黄金作为主色调。可是大阪城的主人丰臣秀吉，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黄金崇拜者。黄金铸造的茶具、黄金筑造的茶室、黄金筑造的城堡……丰臣秀吉竭力倡导在金碧辉煌之空间里面饮食享乐，他提出的黄金茶文化，将来也许会成为茶道史上的笑料……
不过这一切，和自己有何关系呢？
从门外曲折进去，光秀看到了高高在上的淀君。前田玄以和增田长盛也侍候在下面，那两个人没有跟着毛利辉元惊慌逃窜，倒是有些让人意外。
“淀夫人果然对大阪城内的事情了如指掌。连我去龙姬的花园，这样的小事也逃不过您的法眼。”
“哼，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淀君骂道，“除了关原之战的前后几天不见你的踪影，这一年多每到黄昏，你都会在龙姬那里。或许这个国家的男人，都喜欢跟在女人**后面转悠？”
包括自己的儿子。淀君使个眼色，几个使女走上去抱过光秀怀里的秀赖，簇拥着进内殿去了。
“咳，”光秀赶紧转话题，“夫人，您找我有事吗？”
“我找你当然有事，我想你应该清楚是什么事。”
光秀叩齿一笑。当然清楚，他怎么会不清楚？
“您是想问我，朝廷将九条兼孝封为关白的事情吗？”
“难道还有别的？昨天，京都的北政所夫人派人传信，说天皇已经颁布御旨。再过几天，就要对外公布这事情。我几乎不能相信，九条是一个公卿家族，竟敢窥视丰臣家的关白位置。我想九条兼孝自己没有胆量，后面一定有人为你们撑腰。为你们撑腰的人我猜，大概是关原大胜的德川家康吧。”
光秀觉得有些好奇。他的目光，从淀君脸上缓缓扫过。
‘窥视丰臣家的关白位置’。这句话由淀君口中说出来，显得特别的别扭奇怪。父母均为丰臣秀吉所杀害，自己却嫁给了杀父母的仇人。在淀君心中，难道没有对丰臣家族的仇恨心意吗？
不，一定是有的。只是在外人面前，不能表露出来罢了。转过头，光秀瞟了一眼前田玄以和增田长盛。
“淀夫人，我想您搞错了。这一次的事情，跟德川家康没有任何关系。您想想看，德川家康如果窥视关白之位，他干嘛不自己夺了去？干嘛要拱手让给九条家？事实情况是，为九条家撑腰的人不是德川家康，却是给您传信的北政所夫人。”
“胡说八道。”淀君轻声骂道。
北政所夫人，有什么理由要做对丰臣家不利的事情？可是，淀君明知自己不该信他的鬼话，心思却在信任与不信之间徘徊。想要继续提问，又见光秀斜眼来回瞟前田玄以和增田长盛。
淀君聪明过人，立即明白过来。找一个借口，她把两个人屏退下去。
“现在左右没人了。要说什么话，你就大胆的说吧。”
“好的。不过在说话之前，我想先问淀夫人一件事。丰臣秀吉不仅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父母的仇人。您对自己的丈夫到底是爱意更多，还是恨意更多呢？”
好尖锐的一个问题！淀君倒吸一口凉气，美目圆睁，直直盯住眼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怎么形容他呢？给人的初步印象，是一个聪明而率直的人。然而进一步了解，又不是那么简单。几个月来，他不停地在德川府和大阪城之间走动。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九条府争取一个关白？不，那肯定不是最终的目的。
“你这个人，是过于直率呢？还是无知愚蠢？说什么爱意、恨意？我是丰臣秀吉的妻子，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可以叫人砍了你的脑袋。”
“您干嘛不动手呢？难得有这么一个真诚的脑袋自己伸出来，这种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
淀君转过脸去，她很想忍住，不过最后还是没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真诚的脑袋’？世上哪有这种脑袋？
“油腔滑调的家伙……”
虽然油腔滑调，却并不惹人讨厌。而且奇妙的是，淀君感到自己可以相信。那个人的感情表现往往很真挚，大半个脑袋都很真诚――除去嘴唇周围的小部分区域……
“九条忠荣，你来大阪城有多久了？”淀君突然问道。
“大约有两年了吧。”
两年，这是他们相互了解的时间。淀君望了对方好一会儿，美目中不断有宝石的碎片在闪烁光芒。
“那么好，我老实告诉你好了。丰臣秀吉那个男人，我对他只有恨意，压根没有一丝的爱。今天我之所以震怒，不是为了丰臣家的关白，而是我要秀赖坐上那个位置。丰臣秀吉欠我的，仅仅用他的死不足以补偿。他的家业、他的天下，我要夺走他的一切，才会觉得略微满足！”
好一个，憎恶分明的女子！光秀在淀君的眼睛里面，仿佛看到了市姬的影子。然而这也是悲哀的根源，因为执着于报复，她走上了本不该登场的政治舞台。在企图控制丰臣家族的同时，自己也被丰臣家族的命运给左右了。
到底应该，如何是好呢……若淀君的恨不是这么深沉，事情还会好办一些……
“老实说，淀夫人的话让我震惊。不过看来，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您的意思。现在的局势情况，您和德川大人站在两个对立的顶端。您是知道的，以前不得已屈服在丰臣秀吉手下，德川大人对丰臣家的恨意从来没有削弱过。尤其这一次，在石田三成自作聪明，伤害了他的……伤害了明智家的玉公主以后。”
淀君理解地点点头。明智玉其实是德川家康的女儿，这传闻她也略有所知。据说明智玉是位绝色美貌的女子，明智家灭亡以后，丰臣秀吉也有染指的意思。然而细川家族将她隐藏起来，德川家康又摆出为她不惜决战的态势，丰臣秀吉这才断了邪恶的念头。
现在，德川家康已经在关原获得胜利。接下去自己要担心的，可不仅是关白的宝座。还有自己和秀赖的生命安全。淀君想到这里，心里又添加了多余的担心。听完自己的故事，眼前这个男人还会站在她身边吗？
“其实秀赖……”
“秀赖怎么了？”
“没什么。”淀君无力地摇摇头。她的话说到一半无法推进，心中觉得再怎么信任，对面的男子毕竟是外人。更不要说刚才提到的关白之事，他还没有给自己满意的交待。“算了，先不谈德川的事情。九条忠荣，我想知道你的看法。关原大胜的德川家康，返回大阪城后会对我们母子不利吗？”
“如果没有九条关白的存在，我想会的。”光秀如此回答。
“哦？为什么？”
“依我看嘛，德川大人好不容易翻了身，扬眉吐气，他一定不想夜长梦多，立即就要和丰臣家算旧帐。我认为德川家康不仅会对付您，更会对您的儿子秀赖不利。当然也不能怪他，谁叫秀赖一生下来，就戴着丰臣幼主的王冠呢？”
“听你的口气，你似乎会站在我一边，帮助我和德川对抗啰？”
“不是的。九条家既不站在德川一边，也不站在您一边。”
“这怎么说？”
“您也许会发笑。我的打算是，从混乱的政治中心独立出来。我不想做任何人的附属品，您也好，德川家康也好。我会成为丰臣、德川以外的第三种势力。”
好一句狂言！不过，淀君没有生气。她只是弯下身子，娇躯乱颠，笑个不停。
这个年轻人，她越来越喜欢听他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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