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光秀的天下（二十四）
“大胆的贱民！不知道你们面前这位大人是惟任日向守，光秀大人吗？”
“是明智大人……”声浪一圈圈扩散开来。
更多的土民从草丛中走出来，匍匐在光秀面前。
“天啊，是明智大人！明智家的军队向坂本城去了，小的们以为是别家的军队。”
他们唤自己作明智大人……光秀点了点头，心中琢磨着这个称呼。在这个时代，人们对姓氏是十分执着的。很少有人会直称他的名字，仿佛明智这个姓氏就代表了一切。
尽管他自己认为，姓氏乃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你们拿着武器，聚集在这里干什么？”光秀有些好奇地问道。
“小的们想保护自己的村子。”有几个人跪下来答道。
“为了明智氏？”
“不，是为了小的们自己。”
“这只是明智家的战争呀，”光秀大感不解，“羽柴家的军队就算过来，也不会伤害你们的。”
“大人您难道不知道乱捕吗？”身边有个武士轻声在光秀耳边说话。
乱捕就是现地抢劫。据说羽柴军队从西国大回返，因为军粮无法跟上，对自己的领地也照抢不误。
这是一个怎样悲哀的时代呀！光秀从马背上跳下来。
“仁慈的上帝……”他本想说些什么，然而中途却停顿下来。
上帝真是仁慈的吗？他突然问自己。不，即使圣经里传颂的上帝也不仁慈。在人间疾苦的时候，上帝在哪里？
地震、水灾、旱灾、战争……人间的灾祸从来没有停息的迹象，而人们顶礼膜拜的各种神明，也从来没有在乱世疾苦的时候出来拯救过一条生命。不管是西洋人的上帝、穆斯林的真主，还是日本国的大神。
能够拯救人类的力量，一直都只有人类自己。这一回他终于明白了，这本是个浅通的道理。
还有自己的责任。
“这个村子，它叫什么名字？”他向领头的村民问道。
“小栗栖，大人。”
“我想去村里歇息一样，可以吗？”
“这是小人们无上的光荣，大人！”人们闪出一条道路来。
“大人，现在务必尽快赶回坂本城……”武士们焦急地提醒。
“不急，不急……”
光秀把自己的行动看作是一种承诺，自己不会舍弃领民的保证。他不理会身边的武士，甩开缰绳，大踏步向小村庄走去。
象是穿过了一条长长的信道。
周围的景色暗淡下来。
光秀很久没有走出城堡，走进偏离官道的小村庄中来了。城堡间的战争如龟壳一样，困了他十几年的光阴……
然而现在，他选择要继续战斗。不仅是为了明智家的族人、明智领地的人民，更是为了他自己。生存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战斗，不要逃避、不能逃避、不可以再逃避……
“时至今，雨飞扬，五月哉……”
篝火之下，光秀轻声吟唱。
“大人，这不是您于本能事变的前几天，在连歌会上吟过的句子吗？”
“不错，你们还记得呀。”
“这个……”
武士们虽然大多对诗歌一窍不通，不过对这首诗均有很深印象。
怎么说，因为这首诗，光秀‘反贼’的罪名才无法刷清。原来句首的‘时至今’，‘时’的发音与‘土岐’相同。明智一族源于土岐氏，羽柴秀吉因此借题发挥，说光秀吟的是造反诗。诗中明确阐述了，自己将在五月筹备造反的意图。
这实是好笑极了，光秀想道。不去辩句中意义，天下有哪个笨蛋会在造反之前，当众宣布“我正在密谋造反”？这样愚蠢的叛乱，古今中外，历史千年，他算是创造了首例。
“费尽心机，巧算计谋，搬弄文字。天下霸者的宝座，真是如此诱人的东西吗？我和羽柴秀吉两个，是谁更为更悲呢？”
“大人，您的决断，是为天下苍生的义举呀！”
“明智大人今日来到小人们的村子，从今以后这里便改名为明智薮。”村中一名叫长兵卫的长者，也走出来到光秀面前，跪下说道，“小人们虽然弄不明白，明智大人与织田大人的死是否有关系。但百姓们知道百姓的事情，小人们觉得，明智大人比织田大人更加合适统治国家。在这个时候，请您不要舍弃百姓，请您站出来结束这混乱的世道吧！”
不关心织田信长的生死，不关心明智光秀是忠臣还是逆贼。在百姓们的心中，更有贵族无法理解的标准，来判断一个人的善恶呀！
光秀感慨万端地抬起头，出神地望着阴暗无光的夜空。
“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每个人都有其自己的使命。哪怕身处于奇异的乱世，哪怕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是无法摆脱命运而独善其身的。
夜已经深沉。篝火熄灭之后，周遭寂静下来。
光秀遣散了随从，独自一人离开村子。
风有些冷，雨点正从天空滑落。如果把这个夜晚看作是新生的起点，未免凄凉了点。
“到底要向哪里去？明智家的光秀，你到底想往哪里去呢？”光秀听到身后，随风飘来这样微弱难辨的问话。
“你终于来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将黑夜撕开一个缺口。借着这光亮，光秀看到了远处的人影。哦，正确的说，是一个精灵……隔得虽远，但他熟悉极了，一眼就能将其认出来。
好象是相识五百年以上的老朋友，那个精灵是玉姬。
章后附：
历史上的疑惑：
小栗栖，据说是明智光秀丧命之所。正史记载，光秀在经过此处时受到土民袭击，腹部被竹枪刺中而丧命。
然而这种说法，最近受到越来越多的批判，而开始站不住脚。
１：杀死光秀的村民据说叫做长兵卫。可是光秀死去几年后就有人去小栗栖调查，结果查无此人。一个不存在的人杀了光秀？这怎么可能……
２：这天晚上天空落雨，四周漆黑。在这种情况下确认被杀的人是明智光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作业（非得带上夜视镜、狙击枪不行！）。
３：身为一军统帅的光秀，身上穿的铠甲必然坚厚。可是一介村民用一支竹枪就把它刺穿了，这个村民大概是上泉信纲一级的剑豪？
４：史书记载，光秀死后，近身护卫近士作左卫门、比田带刀两人殉死（如果是真的，他们两个确实要切腹）。可是这两个人真的死了吗？有人发现，《细川家记》中有几十年以后，两个人仍然活着的确凿记载。如果殉死之说子虚乌有，那么光秀的死更有问题了。
５：光秀死于１３日，首级于１７日在京都挂出示众。可是京都挂出的首级，腐烂严重而根本无法辨认。这就奇怪了，不过四天时间，哪有腐烂得这么快的道理？这里难道不是东亚的日本，而是非洲的赤道几内亚？
６：首级之谜二。光秀的首级据说是重臣沟尾庄兵卫亲手埋下的。然而这个沟尾后来并未被俘，他干嘛不抱着首级跑远点？不让主君的首级被敌人夺去，这不是作为家臣的最低义务吗？
７：首级之谜三。正史解释，作左卫门和比田带刀两个，为了让光秀的首级无法辨认而将其面皮剥下，这才造成辨识困难。我晕！有这么多时间磨烊工，抱着尸体逃掉不就得了？这两个笨蛋（正史的说法）还在光秀的首级跟前自杀，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各位老大，别找了！光秀的脑袋在我们尸体下面，大家来挖吧！”
哇靠，光秀要从地底爬上来重新吐血身亡。
结语：小栗栖这个地方，离坂本城实在是很近了。走到这里还死掉的光秀，他的运气衰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附图：现代的小栗栖地图，明智薮和明智冢都标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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