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光秀的天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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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光秀的天下(十九)
柴田胜定没有办法同意,明智家种种不合情理的家规。但这也不是新鲜没有听过的理论,事实上,最先对气节和尊重生命提出疑问的不是光秀,而是武田家族的武田信繁。比如说,武士们在战场上随便牺牲,是否一种极端奢侈的恶行?提出问题的武田信繁,他给自己定义了武士尊严的新式标准,这就是九十九条的《武田信繁家训》。
不过明智光秀家训,其荒唐程度已经超越武田信繁家训。想到这里,柴田胜定讪然而笑。
站在数万人的大战场上,他还有空想这些闲暇事情,真是的……
山崎之战的第二轮较量,于十三日中午一时展开。
中路,羽柴秀吉将丹羽长秀和织田信孝的合计一万兵力推上战场;丹羽长秀的左右两翼是池田军和加藤军约五千人马,后面则加藤清正等人率领的羽柴军主力。
“羽柴家把我们和织田军推上前线,他们自己却缩在后面看戏。羽柴秀吉这个人,实在是太卑鄙了。”
“住嘴!这些事情,是你们可以评论的吗?”
丹羽长秀喝止了手下将领的私下议论。其实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何尝不明白。
可是丹羽长秀认为自己并非政治家,他甚至对政治这种复杂东西都不感兴趣。作为武士,他追求的只是上阵杀敌、与死神追逐的快感。
可以说,站在目前的位置,大战中心的位置是出于他自己意愿的选择。丹羽长秀从心底里一直盼望这一刻到来,他早就想跟明智军团进行一次殊死的战斗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更希望自己生于武田一氏,于长篠战场上指挥骑兵与明智军决战。
以前,丹羽长秀崇拜的人是武田家的武田胜赖。至今他也仍不明白,武田胜赖为什么会在长篠失败。
“明智军到底强在哪里?说实话,我弄不明白。因为不明白,所以必须与他们战斗。武士的价值不是生存,而是追求光荣的死亡。诸位将士、普通士兵们,如果今天注定铸就辉煌,那么紧紧跟随‘鬼武郎左’,让我们杀个痛快吧!”
丹羽长秀一声令下,丹羽军、织田军一万人马如满山蚂蚁、遮天黑云般朝明智军的阵地压去。
山麓下面。
“丹羽长秀,不愧是被称为‘鬼武郎左’的猛将。”
山上丹羽军的骚动,山下明智本阵中的光秀看得一清二楚。
在织田家,丹羽长秀是和柴田胜家齐名的猛将。柴田胜家被称为‘鬼柴田’,丹羽长秀也有一个不输给柴田胜家的异名,那就是‘鬼武郎左’。
“光秀,这一场让我们上吧。”
因为感到热血沸腾,明智光忠、光春等人纷纷请战。
“不。你们都忘记了我说过的,武士的真正价值吗?”
武士的真正价值……
明智的家训中,堂堂写着以下的约定:武士的真正价值,不是在战场上追逐‘死’。了解到了光秀的意思,诸将不敢继续多舌。
“所有武士、明智家的士兵们听好了!自古以来,君主只教导臣子赴死的方法。可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人生的价值不是去寻死,而是正好相反。家人、亲人、族人,一个人站在战场上面,我们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为他们而战!武士们、士兵们,我的要求是,不要只顾追逐自己的荣誉,不要一个人孤独地战死。你们要和左右的战友并肩进退,也请和我光秀共同进退!”
光秀提纵战马,第一个跃出阵去。紧随其后的明智军势,如同决提洪水、逆流巨浪一般翻腾、滚动起来。
“不追求最光荣的死,而是要有气节的活。这样的事情,真是前代未闻呀!”柴田胜定摇了摇头,翻身上马跟着追了上去。
丹羽军和明智军,两股巨大的军势很快撞在一起。因为互不相让,中央地带激起了喧嚣的波涛。
丹羽军的作战方法很有创意。在步兵队相互接近的时候,突然从步兵的后面,骑马武士的队伍抢先跃了出来。这些骑兵大概想出其不意,将明智军的前线搅乱。这个方法很聪明,而目的也几乎就要达到。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作战……
丹羽军的骑兵将明智军前线冲开了一个小缺口。不过很快,他们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原来明智军将步兵切割为了许多层次,就象夹着肉馅的饼子一样,看起来很薄弱,实际却是叠峦分重。丹羽军的骑马武士一受阻,战马就陷入了泥潭。
因为下了一天的雨,战场上面既湿滑又泥泞。马匹收不住势头而滑倒,或者陷进泥地无法自拔。战马本来是最好的战争武器,现在成了让人头疼的累赘。那些丹羽骑士丢下马匹,仓惶转身逃跑。

随后步兵们便短兵相接了。
震耳欲聋的厮杀之声,一直响了整个下午。
山腰之间,加藤清正的军营。
加藤清正正在这里观察战况。虽然有命令要他们协同丹羽军作战,可他们知道羽柴秀吉话里的意思,是看情况再行出击。如果丹羽长秀顶得住,那就任他去和明智军两败俱伤好了。
“不过看起来,丹羽军的情况不妙呀。”几个随从将领之中,大谷吉继似乎对战局不太乐观。
“嗯,应该是这样。”福岛正则也道,“池田恒兴好象也发现了,他们从侧翼投入了战斗。明智光秀,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丹羽军的侧翼,是池田恒兴与加藤光泰的五千人马。丹羽军与池田军人数加起来超过明智全军的兵力,但战场形势却始终是一边倒的明智军有利。
“这样不行。”加藤清正也开始摇头了,“我们出动吧。等到丹羽军败了,我们这边也独木难支。来人,前去禀报主公,就说我军准备投入战斗了。”
有武士飞奔下去。加藤清正一挥手,一万余羽柴军也从天王山上杀了下来。
风大、雨大。这一天,山崎地区的天气如一位狂暴的魔鬼。或者地狱中的众魔接到消息,知道今天羽柴和明智两家要在这里进行生与死的较量。
泥泞无比的战场上面,跌倒下去的士兵立即变成泥人。不仅无法看清他们的长相,连背后的旗帜也成了清一色的黄泥旗。
中午开战的时候还好。到了黄昏,恐怕只有神才有能力分辨战场上的泥人是哪边的武士,哪边的士兵了。
丹羽长秀亦难以幸免。
中箭从马上坠落下来的丹羽长秀,此时表情真的好似一位鬼武郎。
“明智光秀,明智光秀在哪里?出来和我一战!”
丹羽长秀身边,亲卫武士已大多战死。明智军一拥而上,不等丹羽长秀舞动手中大刀,便将他压在地上。
“明智光秀,胆小鬼!懦夫!逆贼!”丹羽长秀被绑了起来,犹自扬起头来乱骂。
仿佛听到了丹羽长秀的呼唤,一片红色的云朵朝这边飘近。
“不要乱吼,丹羽大人!您不珍惜自己,也不珍惜士兵们的生命吗?”
丹羽长秀并不打算闭上嘴巴。骑马纵来的武者一身红缀铠甲,他认得那是光秀本人。
“逆贼!丹羽家没有怕死的人,只有生存的耻辱让他们无法无法忍受。”
“生存,这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吗?”
“不要继续羞辱我,逆贼!”
不能在战场上战死,更被捆住无法拔刀自杀,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以为光秀是在羞辱自己,丹羽长秀涨得老脸通红。
“奇怪了。刚才,我明明听到是你在呼唤我。”光秀有些诧异地问道。
丹羽长秀答不上来了。的确,他是在呼唤这个人。可是到底为什么唤他,原因自己也不清楚。或者想让他亲手赐予自己最光荣的死亡,或者还有其它目的?
“丹羽大人,您口口声声称光秀为逆贼,请问您到底有什么证据?或者只是听信羽柴秀吉单方面的说法?”
丹羽长秀仍不作答。他是一个天生的武士,却不是光秀或者羽柴秀吉那样能干的政治家。光秀说得不错,信长主公被明智军杀害,他是从羽柴家的一纸密信上得知的。
现在想想,疑点确实非常巨大。本能寺变当天,羽柴秀吉称自己接到明智叛变的消息,立即与毛利家媾和成功。第二天,他竟然还有心情监督毛利方高松城主清水宗治的切腹谢罪。而第三天,羽柴军的前锋就越过了姬路城……
这一切事情,深入想下去的话……
丹羽长秀打了个冷战。
“丹羽大人可能没有仔细想,或者不愿意细想。因为您担心自己动摇,您实在太想和我光秀在战场交锋了。”
话说对了!光秀这个人虽然可恶,说的话却总能切中要害。丹羽长秀回忆起来,羽柴家使者到来的时候,自己确实未经证实,就兴奋地准备出征。因为对手是的明智军团,他担心这种机会稍纵即逝。
至于光秀是不是真正的逆贼?杀害信长主公的会不会另有其人?丹羽长秀闭上眼睛,无法否认在自己心里,这些都是次要的事情。
“别再说了!”丹羽长秀大吼道,“武士的价值,是与强大的敌人战斗。越过一个强敌,然后继续寻找更强的敌人,直到于战斗中死去为止,这是我所盼望的人生。光秀,不要羞辱一个真正的武士,让我切腹,或者砍了我的脑袋。死在你手里是光荣的,就象将你杀死一样。不要继续废话,不用幻想我会屈服。因为我是一个真正的武士,真正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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