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光秀的天下（十四）
“我的决定是：迎着太阳坠落的方向，出阵！”
公元一五八二年，日本天正十年六月，本能事变之后的第十天。
光秀率领的明智军共计一万二千人马，在京都附近完成了集结。随即朝山崎边境的天王山，羽柴军袭来的方向出征了。
太阳正徐徐从天王山的山顶坠落。
羽柴家的军队驻扎在天王山上，四万人的军营连绵数里。这时候独自站在山顶，望着戚美的落日风景，羽柴秀吉感到自己被一副不可思议的美丽画卷所征服，并且深深地陷了进去。
明智家的光秀，也许是一个比落日之美更不可思议的男人吧。
“为什么明智军总共才出动一万二千人？本能事变的时候，据说明智军进京的兵力都不止这些。难道在明智光秀眼里，四万羽柴军的战斗能力连本能寺中仅有四十人护卫的信长公也不如吗？”
军中大将丹羽长秀，一时拒绝相信情报的可靠性。然而在军议之时，羽柴秀吉只是默默观察着大家的反应，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明智光秀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出征的兵力人数，就证明他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一万二千，为什么比进京的兵力更少呢？他是在进行无声的呐喊，本能寺，那是一个子虚乌有的谎言吧！
对了，谎言无论如何高明，也可以利用合适的方法来暴露其中问题。幸好，本能寺不仅仅是一桩谎言，它更是策划完美的阴谋。
阴谋与谎言不同，只要成功就是完美的，只要笑到最后就是赢家。想到这里，羽柴秀吉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羽柴军在边境已屯兵数日。没敢进入明智领地，是担心被拖入焦土作战的尴尬处境。谁都知道目前的明智氏，控制了日本最坚固的数座城堡。安土、坂本、二条、龟山……这些城堡中的任何一座，都可以让四万羽柴军陷入长久的苦战。而将它们串联起来成为连锁防线，其恐怖程度更不用多做说明……
一个不小心，四万人马就会迷失于众多巨城的防御沟渠之间。战争的时间一拖长，动摇中的织田家臣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哪一个会被拉拢过去，某个与明智家交好的势力，比如毛利、本愿寺、德川、细川、筒井，会不会在羽柴军背后捅上一刀。羽柴秀吉知道向明智领地进军的危险，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光秀这么快就宣布率军出征，这同样出乎羽柴秀吉的预料。
“光秀这个人，到底是太鲁莽还是太愚蠢呢？”军议之时，丹羽长秀的评价仍在耳边，“只要坚守这些巨城，伺机反击，就能使战争延长而将我军拖入困境。可是明智光秀不守城堡，只带少量人马就出征了。我不明白，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证明些什么？”
不明白的人，当然不止是丹羽长秀一个。羽柴军中的将领们，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有所动摇。
“玉姬，不是你在搞鬼吧？”夕阳之下，羽柴秀吉对着半空喃喃问道。
“呵呵，你明明是知道的，”羽柴秀吉后面飘出一个声音，“我的魔法，对那个人使用无效。因为这个有趣的事实，我才舍得不放他离开日本，要和他多玩一会呀！”
羽柴秀吉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这个疯女人！她根本不是想帮自己达成愿望，而是在利用自己玩一个游戏。在这个游戏里面，自己甚至不是理所当然的主角。
“安心吧，游戏反正要结束了。也许就在明天，在山崎这里……”
山崎，会成为明智光秀的坟场吗？羽柴秀吉长出了一口气。
山崎这个地方，位于摄津国和山城国的交界处。先期到达的羽柴军，占领了地形最有利的天王山。羽柴秀吉的本阵，设在山脊背后的宝积寺中。
从京都出征的一万二千明智军，很快也进入了山崎的战场。
当天夜晚，羽柴军中的战前军议再开。
“据探子回报，明智军在圆明寺川的对岸设下阵势。”
将领们分坐成一堆一堆，各自交头接耳。
这一天的天气十分糟糕，直到傍晚天空才堪堪放晴。虽然人们说雨后的夕阳分外美丽，但关于偷袭敌人的议论，却在残酷的天气面前不了了之。
“大雨过后，河水猛涨。明智军将本阵布在对岸，这让我们无法进行偷袭。利用这样的时机出征，光秀这个人非常狡猾呢。”
在军事会议上，羽柴将领们盲目地赞美敌人，当然羽柴秀吉没有兴趣倾听这种话。
“明天的天气如何？雨会停吗？”
“回主公。问过了周围的农民，都说这样的天气会持续数日。”部将加藤清正答道。
本能事变以后，羽柴家的臣子突然改了称呼，把羽柴秀吉唤作主公了。这样的称呼，羽柴秀吉听着很舒服，随军的织田信孝等人则不是很愉快。
织田家的主公现在不是，将来也不应该是羽柴秀吉！
“这样呀。那么对于敌人的军力，目前有什么新的情报入手呢？”羽柴秀吉似乎没有看到织田信孝和丹羽长秀的不愉快表情。
“明智军出征的人数，目前有了详细的资料。”加藤清正继续说道，“敌人的先锋官是斋藤利三、柴田胜定，领军二千左右；后面到达的是阿闭贞征队、松田政近队、安田国继队，基本上也是每队二千人上下。最后明智光秀的本队，人数大约四千。”
“一万二千？加起来，真的只有这个数目？”
羽柴秀吉脸上闪现怒意。虽然知道包含种种的目的，但这样的军力对比，光秀显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难道说不依靠玉姬，自己就不是光秀的对手吗？
羽柴秀吉信步走到帐外。外面下起了夜雾，这雾就如同一道横加的锁链，是不让自己顺利前往京都的障幕。
光秀，你不要太小看我了！
此时此刻，在圆明寺川的对面。
明智军中，也在召开紧张的战前会议。
“羽柴军牢牢控制住了天王山的要害，山上驻有加藤清正、福岛正则、大谷吉继、山内一丰、增田长益、仙石秀久还有田中吉政的部队。在山麓下的突出部位，一边是中川清秀队二千五百人，一边是高川右近队二千人。随后是池田恒兴、加藤光泰队五千人。再后面，丹羽长秀、织田信孝队接近一万人。整个阵型呈梯字展开，羽柴秀吉的本队两万人，在天王山的顶上掠阵。”
负责打探情报的阿梢，她的汇报从来都堪称精准确切。从敌人将领的人数到布阵图的绘制，没有任何可被挑剔的地方。
光秀微笑着，对阿梢点了点头。一直以来，他就把阿梢当作是最得力的助手。虽然身为女性的她，并不喜欢他在别人面前夸赞自己。
“阿梢辛苦了。从你带回来的情报看，羽柴军的布置布局，似乎很合理呢。”
“光秀，这会儿可不能赞美敌人。”阿梢轻责道。
“我知道，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羽柴秀吉这个人，说他只是个阴谋家而没有军事才能，那也是大错特错。如果不利用本能寺的事情，也许在自己离开日本以后，他照样能够取代织田家的后继者，取得天下霸主的地位。然而可惜的是，为什么他们要在今天成为敌人？
“光秀在为敌人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而感到可惜吗？”阿梢俏皮地笑起来。
帐中的将领们，都跟着阿梢笑了。只有光秀一个人，只露出半边笑容就停顿下来。
光秀突然想到出征之前，龙姬在自己耳边悄悄说的一句话。
“不要去山崎，光秀，你会丧命的。乘现在来得及，快点带族人离开日本吧……”
每一场战争都有危险，这一点光秀当然知道。可是这许多年中，龙姬从来都没有劝告他退缩。为什么偏偏这一次，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阿梢，你确定我们会胜利吗？”他唐突地问道。
阿梢停下笑声，惊讶地望向光秀。
“老天，今天的光秀是怎么了？我当然确定，就算面对武田家的大军，我们也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光秀的。”
光秀目光如炬，从阿梢往下，一位位将领们的脸上扫过。
己军一万二千，敌人四万有余。然而帐中诸将，并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感到压力。他们都相信明智军的统帅，绝不会打一场没有把握的仗。
确实如此。在这些年中，比今天这场仗更严厉的战斗，明智军队都取得了胜利。之所以有这样的战绩，那是因为在明智军中，光秀拥有绝对的统御权。当他下令冲锋的时候，没有人会因为敌人数量庞大而有丝毫的犹豫。在明智族人眼中，不管光秀有多少缺点，他都是神的化身，是可以托付命运和生命的存在。
这是过高的期待与依赖。光秀觉得自己的责任之重大，到了没有办法背叛和推卸的程度。
“如果我说担心，你们恐怕也不会相信。所以没办法，我只能说自己是在思考这样的事情。”光秀站了起来，众将也跟着纷纷站起。
“请您下达命令吧！”
“嗯，知道了。在此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我们这次出征只为完成一个任务，那就是打败敌人，将明智家的污名洗清。之前，我命令细川和筒井家不要参战，那一方面是不想让他们卷进本能寺的阴谋，另一方面也是没有向他们伸手求援的必要。你们看，本能寺的事情之后，大家团结一心，没有一个人动摇对我的信任，所以我们拥有人和的优势；而我们脚下是明智领地，是大家熟悉、热爱的土地。因此在这里作战，我们拥有地利的优势；还有，我选择今天出战，是预料近日内将连绵多雨。羽柴家的军队不如我们熟悉雨中作战，所以我们又多了天时的优势。天时、地利、人和，这么看来都被我们掌握了，那这场仗怎么可能失败，我们怎么可能战败呢？”
“您说得好呀！”众将领摩拳擦掌。
“明天，我们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为了这个目的，今天晚上，大家都要好好休息……”
敌人没有办法渡过暴涨的河水来偷袭明智军营，连这一点也计算到了，谁还会对战争的结局存有怀疑呢？
夜深的时候，圆明寺河畔的篝火逐一熄灭。大战之前的明智军营，进入了空寂般的沉静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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