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光秀的天下（十）
光秀的话没有错。阴谋者是谁，这个答案很快就会自动跳出来。
本能寺事变的当天，光秀派出使者，向周边大名和织田重臣解释事件的真相。然而几天过去了，仿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传来。不过他也并不着急，仿佛真的是来京都赏花似的，带着一些女眷和侍臣，就在京都的名胜附近开起了茶歌会。
三天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
第三天的黄昏，和前两天一样姗姗晚来。薄情的夕阳打算离去，在西边撒下一片彤彤的颜色。望到这样的情景，花园中的光秀觉得很美丽。
不可思议，在目前诡异的情势之下，他的心绪竟然比平时更加安宁。好象一片玻璃的碎片，背部被抹得全黑，反而升华成了反射人生的镜子。
背后一阵轻碎的脚步，光秀回过头。
“又在幻想了吗？我的光秀大人。”
说话这么刻薄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宝贝女儿阿玉。
“是阿玉呀。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关于将来的事情。”
“那便是所谓的幻想呗。”阿玉轻轻翘起小嘴，“一个真正的英雄，会优先解决眼下的危机。”
落日的最后光芒披在阿玉肩上，她的那张樱桃小嘴翘起的时候，模样略显妩媚。光秀出神地望着她，而她的目光流盼，也在光秀脸上扫来扫去。她的眼睛里既有温柔，又有庄重的神态。光秀与她对视之下，竟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起来。
平时没有注意，现在再看阿玉早已不是哇哇啼哭的婴儿。她是什么时候她长大的？什么时候开始散发出成*性的味道？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竟然没有察觉到花苞开放的过程。
“我又不是英雄。”他固执地摇头道，“再说眼下也没有危机。管他是谁在设计阴谋，只要我拒绝参加游戏，谁也拿我没有办法。”
光秀呀光秀，到现在你还是这么天真？阿玉动情地望着他，心中止不住叹息而澎湖的情绪。光秀就是光秀，多少年了，他连容貌也不变化，性格更象一根焊死的铁条。她是既崇拜这个人，又时常会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么不说这些了。好几年前，有一次你带着我来京都赏樱。大概你已经不记得了吧，那一年我才十四岁，天真而容易轻信的年纪。就在这个院子里，你跟我讲了一个人鱼的故事。”
“是在这里吗？”光秀果然不记得了。
这个院子，是光秀在京都的临时居馆。没有公卿的府第豪华，不过明智一家人喜欢这样朴素的地方。
“你说海里有一种人鱼，当他们上岸来的时候，就会变**类的模样。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们不会老化，思绪也永远保持单纯和天真。当时我就想，你是从海里偷偷溜上岸来的人鱼王子。”
“你这算是称赞吗？”光秀只得干笑。他什么时候讲过这么无聊的故事？“我没讲过，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编的，可也不是称赞你。我在批评你，你连这也听不出来？”阿玉伸出手指点了点光秀的鼻子，娇喃地哼了一声。“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心里喜欢的人，是上帝派来拯救人间的天使。天使虽然也有折翼的时候，但天使从来不会迷失，更不会在阴谋面前退缩。”
“拜托，不要随便幻想……”到底谁更喜欢幻想呀？
“不要让我失望，光秀。”
光秀叹了口气。要怎么做，阿玉才不会失望？他想不出来答案，也没那么多时间思考。三天以后，历史的钟摆就象恢复了记忆似的，重新滴答摇摆起来。
第四天，一个意外的客人悄悄光临京都，那是德川家的主人，德川家康。
本能寺变的时候，德川家康不在自己的领地，他的人在堺港。后来通过甲斐的忍者众，德川家康得到一些奇怪的消息，于是慌忙向京都赶来。
“这种时候德川大人还敢进京都，您不怕光秀象对付织田信长一样对付您吗？”
“这种时候光秀大人还能开玩笑，我看您一点没有成为‘反贼’的觉悟。真正的反贼怎么会在谋反以后赏花弄月？而且京都外面出了大事，您这个‘反贼头子’竟然不知道，这象话吗？”
光秀挠头苦笑。又不是他策划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有‘反贼的觉悟’。可是德川家康少有的谨慎语气，让会面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什么大事？”光秀不得不问了。
“这是在堺港听到的消息，”德川家康道，“羽柴军从中国返回，正向您的领地进发。最多再过一二天，他们就要兵临城下了。”
“羽柴军，你是说羽柴秀吉？”
与其说消息本身，不如羽柴秀吉的名字更让光秀惊讶。
织田家的臣子中谁先向自己宣战，很可能就是本能寺变的幕后黑手。光秀相信这样的推论，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羽柴秀吉。
多少年前，是他将羽柴秀吉带进织田家。此后一路提拔，可以说羽柴秀吉有今天的地位，自己最少有一半的功劳。连羽柴秀吉名字中的‘秀’字，也是从自己这里拿过去的。
“光秀大人的恩惠，秀吉没齿不忘。一生一世，秀吉都不会背对着您走路。”这是羽柴秀吉在就任京都奉行之时，亲口说过的话。
而且光秀也想不出来，羽柴秀吉陷害自己的‘正当’理由。
“德川大人，您会不会搞错了？”
“这种时候我来见你，难道是来害你的吗？”见光秀不信，德川家康急得直撮手。“反正到了明天，羽柴军出现在边境线上，你不愿意也会知道真相了。羽柴秀吉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暂且不去讨论。可是他的行动如此迅速，这证明什么事情，你心里面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光秀确实很清楚。从遥远的西国返回，最快的马匹也要日夜兼程的奔驰三天。羽柴军即将兵临城下，也就是说他们最晚在本能寺变的第二天便已启程。然而怎么可能？当时京都发生的事变，如何能这么快传到遥远的西**营？
光秀走了几步，他站定在花园门口。几天以来，他盘算过任何一种可能，唯独没有将羽柴秀吉考虑进来。现在重新思考，整件阴谋的始末就豁然明朗了。
织田信长前往本能寺，是打算在亲征西国以前，最后劝说光秀随军。而他亲征西国的计划，又是羽柴秀吉竭力怂恿的。
本能寺事变的第二天，羽柴秀吉便开始从西国大回返。这说明，他之前已经和毛利家缔结好了停战协议。既然已经停战，还催促织田信长亲自出马做什么？
不，羽柴秀吉需要的不是织田信长御驾亲征，而是要诱他离开坚固的安土居城。织田信长死在京都的话，明智家的嫌疑就算跳进大海也无法洗清……
这一切发展是如何的顺利，而自己却这么晚才猜出一切。
想通以后，光秀不怒反大笑起来。
“真是一个有趣的阴谋，德川大人。”
“有趣？”德川家康可不觉得有趣。不仅无趣，反而可怕得紧。
“是的。阴谋家千般算计，却忘了一件事情。这个国家的历史，是由胜利者编造出来的。再了不起的阴谋、再极详细的计算，要是不能打倒我光秀，那一切还不都是竹篮打水吗？”
“那么，光秀你……”
“嗯，被人陷害了也不出声，光秀就算再老实，也没有到这样的地步。羽柴秀吉要想和我打仗，我会赐予他应得的失败。当然在此之前，我还有最后一层牵挂……”
“您是指阿玉吗？”
“不错。”光秀道，“我不担心明智家的未来，因为去朝鲜的事情早就定了。就算作战不利，大不了携族人迁往朝鲜，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阿玉那个倔姑娘，您知道的……”
德川家康跟着叹气。他当然知道，阿玉不愿意离开日本。
“我知道了。有德川家在，就没有人能动她一根手指。”
“那我就放心了。德川大人，一切拜托了！”
光秀伸出手，和德川家康双手紧握。德川家康本来还想问别的事情，可是在光秀光芒四射的眼睛里面，他看到了久违的东西。
那是一个英豪的影子。
查一下战国的历史，就会知道明智家的光秀没有战败的记录。不管敌人是谁，有什么需要自己瞎担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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