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十年剑,野田之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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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十年剑,野田之战(六)
元龟三年底开始的野田攻防战,到了第二年初的时候,武田军因为久攻不下而放出了撤军的风声。
德川氏武士,野田之战时派往野田城的特使松平忠正,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如此写道:如果当时武田信玄老实的撤走,也许历史还有改写的机会。
“但是,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武田信玄这个人,在使完他最得意的诡计之前不会撤退。’光秀大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末将倒是突然想到了海之口的战役。”
海之口之战,是武田信玄年轻时初阵的表演。当时武田军向信浓的海之口城发起进攻,然而受到挫折,到了冬天仍不能攻入城堡。后来武田军撤退,武田信玄的本旗武士却悄悄留了下来。二天以后的夜晚,武田信玄奇袭了防备松懈的海之口城,破城之后更是残忍的将全城老幼屠杀干净。‘一人抵抗,全城皆死。’此后,这便成了信玄式的破城风格。
一听说武田军还有可能卷土回来,城主管沼定盈第一个慌了神。
“不行,这可不行。光秀大人,松平大人,我看这个城是待不得了。还是早点打包行李,逃出城去吧。”
“您有信心躲得过‘其疾如风’的武田骑兵的追击吗,管沼大人?”
“那怎么办?”管沼定盈哭丧着脸,好象已经要踏进棺材了。
“还能怎么办呢?既然您不想再守城,就城门大开,学习浜松城唱空城计吧!”
“那更加的使不得!城门一开,这里就要变成第二座海之口啦!”
啥空城计?管沼定盈心想,人头落地计还差不多。
可是城门不开,惹得武田信玄恼羞成怒以后,自己的人头恐怕早晚一天还是要落地。管沼定盈左思右想,觉得要保住项上人头,唯一的方法仍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乘着武田军放弃围城的当口,逃跑还有一线生机。空城计?让明智光秀和松平忠正两个人去唱就行啦!
管沼定盈于是带了十几个护卫,于当夜弃城而逃。这,是元龟四年一月份的最后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武田军果真没有老老老实的撤退。
武田大军的背后,武田信玄亲自带领数位重臣和三千精兵埋伏了下来。
次日夜晚,听到野田城门已经打开的消息,武田信玄潜回到野田城外。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野田城的城门象两个懒汉朝两边倚倚倒倒。几个的士卒懒散地倚在城门上,还有一些人在清理城外的路障和木栅。
“一切太顺利,反而让人感到很无聊呢!”
说话的人名叫高坂昌信。
“马场,你怎么看?”武田信玄转过头。
马场信房绕了一圈来到武田信玄身后,他尽可能地离另一边的高坂昌信远点。因为这位高坂昌信,武田家中谁都知道他是武田信玄的男性恋人。和以前的今川义元一样,武田信玄是既喜欢女色,又喜好男色。这种事情本来只是个人嗜好,与国家兴亡无关。只是高坂昌信因此青云直上,成为了能够影响武田信玄判断的四大名臣之一,就有点令人担心了。
“末将心里,总有些奇怪的不安。”
“哦?有什么异样吗?”
马场信房伏身在草丛中,没有立即回答问题。
如果要说异样,城楼上传下来优扬的笛声不知道算不算。那似曾相似的乐声,其间又夹了几分稚嫩的情趣,仿佛是出自某个幼童之口。
“这……末将说不上来……”
“马场大人身经百战,却因为一些小挫折而变得如此胆小,令人失望。”高坂昌信有些不耐烦地插嘴道,“主公,您快下令进攻吧!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超过城墙,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我们前进了。”
武田信玄冲对方点了点头。马场信房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一个多月的大战,现在马场信房才到达离城最近的位置。他很想看个清楚,这座将三万武田军轻易拒之门外的城堡到底是何模样。然而心中不安的感觉,离城越近就越清晰。这种感觉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从第三次川中岛上的大战以后。
不错,那城楼上飘下的乐曲好象在哪里听到过。吹奏者也许不是同一人,但对曲子的印象却是极深。到底是在哪里,在哪里听到过的呢?
马场信房思前想后的时候,城楼上的笛音仿佛在撩动他的记忆,吹奏得更嘹亮了。
“光秀大人,您的新式武器真好用。”
在城楼之上,有几个在聊天。
“我说过了,这不是武器。只是将两片玻璃镜片组合起来,名字叫做望远镜。一片凹的镜片加上一片凸的镜片,象这样放在一起,可以通过它们望到很远的地方。”
“总之,是很了不起的武器。”松平忠正听得糊涂,再次双手摊摊。解释也是白解释,他只知道对战争有用的东西就叫做武器。
威尼斯的商人将玻璃进口到日本,才是近几年的事情。可是什么叫做望远镜?恐怕在这一时点问那些威尼斯人,他们也回答不上来吧。
笛声,这时候暂停了下来。
“阿玉也要看,要看望远镜!”
“你就好好吹笛吧。在坂本城里,还没有看够吗?”
阿玉耸了耸可爱的小鼻子,笛声再次响起。为什么要她吹笛子呢?她弄不懂。
“人家空城计里,诸葛亮弹琴而不吹笛子的耶。”
“哪有什么空城计?那是文学家吹出来的故事。”当然了,此吹并非彼吹。“总之,叫你吹就吹,哪来这么多废话?”
笛声悠扬,虽然出于阿玉之口音色略显单薄,听在光秀耳中却也有奇妙的回鸣。光秀不禁想到,那作曲的人是阿国呀!
阿国用过的笛子,一直都带在光秀身边。在川中岛的战场上,他也曾经吹过这支曲子。不过,城外草丛中埋伏的武田将领们,有几个人经历过、还有几人记得十年前的事情呢?十年的时间,可以让大多数记忆烟消云散。可是唯有仇恨之心,却永远也无法随时间飘散似的。
然而,他让阿玉吹奏曲子,却并非想要缅怀过去。他是在警告对方,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接近这座已被仇恨吞噬了的城堡。
不要再越雷池一步了!
光秀心中杂念丛生,斋藤利三却在此时跑到他的身前。
“光秀,已经进入射程了。”
来得这么快?光秀嘴角微微翘起。
“愚蠢的人们……”
光秀转过身去,对斋藤利三额首而笑。
这一次,光秀只带了十二名武士进入德川领地。不过这十二人都是以一挡百的猛将,他们被称作为明智十二寄骑。十二人的领头者是明智光忠和明智光春,斋藤利三则排在十二人中的第五位。
斋藤利三原来不是明智家,而是稻叶一铁家的臣子。据说有一天,稻叶一铁看上了斋藤利三的妻子,要他带妻子来侍奉自己。遭到拒绝以后,君臣间的关系渐渐变得恶劣。稻叶一铁时而向织田信长抱怨,说斋藤利三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后来,织田信长就把斋藤利三唤了过去。
“这么不明白世理,你怎么能继续在织田家待下去呢?”

原来,将臣子的妻子占为己有,这种做法起始于织田信长自己。织田信长要是看中了哪位臣子的妻子,就会要求对方每月将妻子带来伺候自己二天,这种制度称为‘月侍’。在织田信长看来,臣子是一种属于自己的财产,而臣子的妻子是属于臣子的财产。上司要求臣妻侍奉,这是极其合情合理,或者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斋藤利三受不了这种制度。走投无路之下,他几乎想要从稻叶家出奔。可是这件事情,不知为何被坂本城内的光秀知道了。
“婚姻不是卖身,乃是一种神圣的契约。对于婚姻制度的亵渎,这实在是无法原谅的事情。”光秀于是给斋藤利三写信,要他离开稻叶家到明智家来。
“调略盟友家的臣子,是最为武士所不耻的行为。光秀大人,您确定要收留我这个人吗?”斋藤利三亲自前往坂本城,这样向光秀问道。
“什么叫做不耻?我只听过不耻下问。不用考虑,尽管来吧。”
“光秀大人,此不耻并非彼不耻。不耻下问,那是指不知羞耻问问题……这个解释不太对……那是说问问题会被天下人不耻,所以千万不要问问题……什么呀,这解释更加不对头嘛……”
最终也没能解释清楚,反而晕倒在了坂本城中的斋藤利三,就这么成了明智十二寄骑中的一员。同时因为这件事情,光秀和织田家臣子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恶劣了。
“大人。武田信玄,已经进入射程之中了。”耳边,斋藤利三再次重复。
“不用急嘛。”光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
将斋藤利三引入明智家,现在这看来这一决定是正确的。
在明智家的十二位寄骑中,斋藤利三最精通铁炮。当年,他曾在打靶比赛中输给光秀,后来他下苦心练习射击术,居然有所成就。这一次,光秀让国友家特别赶制了三支射程超长的铁炮,其中一支便给了斋藤利三。
光秀跟着斋藤利三走到城墙边,从边上的明智光忠手里接过一支铁炮。
“武田信玄,好象在城外搭了个凉棚。”明智光忠禀报道,“大概想在那里欣赏笛声。”
光秀嗤了一声。怎么可能欣赏笛声?明明是来欣赏屠城的。
武田家的武士从草丛中冒了出来,守门口的士兵看到后要关城门也来不及了。觉得这场仗没有悬念,武田信玄干脆命人在城外搭了个凉棚。估算起来,这距离是超出当世铁炮射程的。
“武田信玄犯下的错误,怎么跟当年的斋藤义龙一样?”
“那么诸君,老规矩还是瞄准**吧。”
十二名武士发出稀稀落落的笑声。古话有说欲瞄则不准,在这样的距离之下要打**,恐怕多半打中的都不是**。
“真的打中**……有奖励吗?”明智光忠提出疑问。
三支特别制作的铁炮,一支在光秀、一支在斋藤利三手中,第三支却交给了阿玉。年幼的阿玉还举不起来,有一个士兵帮她背抗着。
“不要这样看着我。这是给小阿玉的试练。”光秀对武士们说道,“一个无畏地面对死亡的试练。”
十二位武士面面相觑,大肆摇头。如果阿玉是个男孩子,那么还能让人想得通。通常对女孩子的教育,应该更宽容些才对。
“此外,”光秀仍在喃喃自语,“自己的仇,还是要自己来报呀。”
这话什么意思?此时谁也没时间去问。武田军的偷袭部队,已经摸到城下了。
明智光忠朝其他武士做了个手势。
“开始了。”
战斗开始的时候……
对面凉棚中的武田信玄,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预感。
这一次的袭城战,并不会象海之口那一样顺利。
“那是什么东西?”
武田信玄看到了一些异样的景象,他站起来,向旁边的武士询问道。
战斗刚刚开始,照理说,从城头飞下来的应该是箭羽。
可是现在,没有箭羽从城内飞出,却从城头丢下来许多点燃的火把。先头的武田军伏下头去,然而很快就弄明白了那些不是武器,只是单纯的火把,照明用的火把。
数百上千支火把从野田城内飞出,突然间象灯火集市般将城堡照得通亮。仿佛中了埋伏、遭到偷袭的反而是武田军一样。
“搞什么东西?”
武田信玄跳起来,然而很快传来几声稀疏的铁炮轰响,他的身子晃了晃,再次坐倒……不对是栽倒下去。
“主公?”
几个武田家臣惊慌地奔动起来。不明白所以的武田士兵回头张望,然而他们看不见自己主公的身影。
铁炮声零零碎碎,在火光中时有所闻。更多的火把继续如繁星般从城头坠落,这些照明用的火把,却很快引发了一场灾难。
那是剧烈的爆炸,还有包围四方的火灾。
原来,在武田军撤走的这一天之内,野田守军将大量铁炮用的火药埋在城墙外面。这个时节,城外的野草到处都已经干枯。再加上故意放置的易燃物,守兵甚至用不着施放火箭,只是丢火把就能引发大灾难了。
爆炸声此起彼伏,大开的城门已无法再成为武田军的进攻目标,因为城门那里的火势最大。武田将领们突然有所惊觉,再不撤退的话,他们即将面临玉石俱焚的命运。
“主公怎么样了?赶快让士兵们撤退!这个城已经没有攻击的必要了!”马场信房找不到武田信玄,只得对自己属下的武士大叫。
其实不用马场信房下令,士兵们已经在后退了。他们象一群忙着逃出崩塌蚁**的蝼蚁,不住的后退、不断的拥挤。身上着了火的人,充当着灾难传播者的角色。他们将身上的火苗传递给更多人,仿佛这样做,能够稍微减少自身痛苦似的……
这真是一场着了魔的战争呀!
武田士兵四处逃散,德川守军赶忙跑去扑灭自己城门的大火(虽然这城门也不会再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作用了,但城堡没门终归有伤体面)……就在这样乱哄哄的场面之中,大概只有几个人能听得到,城墙上面有某个小女孩在尖叫。
“坏了!光秀,我没有打中**耶!”
“没打中就没打中,别再提**了!反正,也没人对你有所指望的啦!”
好象没有人打中武田信玄,毕竟相隔的距离太远了。光秀向四边望望,确认了一下。连枪法最准的斋藤利三,也轻描地摇摇头。
“风大了……”
可是阿玉走到光秀身边,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拉住他的衣角。
“别哭了,没打中也没人怪你。”
“可是……可是……”她急切地回答说,“**没打中,可是打到这了……”
颤抖的小手,摸了摸心脏位置。
“说了别提**了……啊?”光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心窝。“不会吧……”
“你瞎开的的一枪……”明智光忠问。
“把武田家的信玄给打死了?”斋藤利三问。
阿玉的表情更可怜,她只好老实地点头。
天啊!十二名勇士抵受不住刺激,一个个中弹似的卟嗵嗵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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