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十年剑，野田之战（三）
元龟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清晨，德川、织田联军共计一万一千人马从浜松城出发。可是到了晚间，平安归来的只剩下德川家康一人。德川家的重臣们或战死、或逃散，一个人也没有跟着回来。
得知这一消息的筑山夫人，赶忙从自己的筑山别院赶了过来。当初德川家康将居城从冈崎城迁到浜松城，就在浜松城外照筑山院的原貌建了一座别院。“城堡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好。”德川家这对夫妇的感情，在现在为止仍然象‘筑山’这个名字一样，‘筑山为盟，绝不嫌弃’。
将德川家康护送回来的，是光秀的一行武士团。只不过光秀进到这里，也知道自己称不上一个受欢迎的客人。赶进城的筑山夫人，对与德川家康并肩而行的光秀视而不见，不理不睬。
“这一次全靠光秀大人，要不然就不能活着回来了。”
德川家康说了这样圆场的话来，筑山夫人仍只是轻哼了一声。光秀只得尴尬笑笑，他差点都要忘了，这位筑山夫人是今川义元的侄女。
而害死今川义元的主谋，不幸正好是自己。纵然筑山夫人有一天忘记了今川义元的仇恨，作为女人她也会挂记今川义元要是不死，他们这对夫妻的日子应该比现在要好得多这个事实。既不用看织田信长的脸色，更不必害怕武田军的入侵……
光秀后面的阿玉，似乎也看出了一点不对劲。
“怎么了？对这位漂亮的夫人，我们家光秀做了什么坏事吗？”
筑山夫人转过脸来，看到正在做鬼脸的阿玉，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想要对她板着脸可真是不容易。
“这位小姐是……”
“阿玉小姐，”德川家康补充一句，“明智家的公主。”
难怪这么古怪，原来有个以古怪出名的父亲。可是不知为什么，望着她，筑山夫人仿佛觉得看到了幼年时的自己。今川家无忧无虑的公主，那时候的自己不也是这么爱笑和爱做鬼脸的吗？如果不是光秀，这个男人将自己拥有的一切踏得粉碎……
“原来如此。将这个世道搅得如此混乱的男人，如今竟有闲心将女儿**门来闲逛？不担心外面的风大，吹坏了她娇小的身子吗？”
好一串语带讽刺的问话。这世道本来就够乱，用得着他去搅吗？光秀眼角直瞟德川家康，希望对方在中间缓冲一下。
可是德川家康还没开口，阿玉已经跳出来抢着回答了：
“您不用担心我们家光秀，漂亮的夫人。”她明显搞错了，以为漂亮的夫人是在替光秀担心。“为了保护光秀，阿玉是做了很多功课的。武艺啦、剑术啦、忍术啦，甚至连幻术，也学得很好啦！”
“喂，谁需要你保护？”光秀立即奋起抗议，“再说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教你这些东西的老师，那正是我呀！”
“可是中国人都说，青菜出于竹篮，青菜好吃更胜竹篮呀！”
“是不是青出于蓝，而更胜蓝？”德川家康勉强听懂了，忍不住更正道，“竹篮吃下去不消化。”
“好象是吧，反正是同样的意思。那句话太难了，我学的是简装版。”
没听过这版本！
德川家康大笑。被阿玉这么一闹，筑山夫人的脸也拉不下来了。
“武艺、剑术、忍术都听过，可是幻术是什么呀？”筑山夫人问了一句。
“哦，所谓幻术嘛，光秀说外国人叫做‘变戏法’。比如说把人的头切下来再安上去啦，把一片叶子变成一条鱼啦……”
“是妖术！”筑山夫人和德川家康面面相觑。
正确的说，应该叫做‘魔术’。不过阿玉所学的‘幻术’却并非光秀首创，而是出于一位当世的幻术名家，叫做果心居士。光秀游历诸国的时候就与此人结识，出于好玩之心他从果心居士那些学了一些幻术。后来坂本城造好，果心居士干脆登门做了食客。织田信长听说后，还几次埋怨光秀不该收留这种怪人。结果光秀没有理会，而果心居士的名气，反而因为织田信长的多次提及不径而走。
“一个女孩子，干嘛要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筑山夫人感到不解。
“都说了是为保护光秀……哎哟！……我回去告诉阿容，你打人！”
光秀的手尴尬地举着。他还没打呢，她哎哟个啥呀。
“我就乘着阿容不在，好好修理修理你这个狂妄的小不点！”
“德川大人，筑山夫人，救命呀！”
虽然这么叫，可是似乎认准了德川夫妇救不了自己的小命，阿玉边跳边朝客殿的外面逃去。
德川夫妇望着这对打打闹闹的活宝父女，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这位光秀大人，也太不稳重了吧。还有他们……真的是亲父女？”筑山夫人问。
“这个……应该是吧。”德川家康小心翼翼地答道，“其实你不觉得光秀这个父亲，当得还不坏吗？很少有男人会象他一样，在女儿身上灌注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的。”
“话虽不错，可是教一个女孩子这么多古怪稀奇的学问，有这必要吗？”
“为了要她坚强的活下去，也许吧！”
光秀到底想把阿玉培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说实话，德川家康也不是很明白。然而即使不明白，他仍能感受到父女两人之间流动的深切情意。
“小女孩的名字叫阿玉，这和我们以前的……”筑山夫人喃喃地，“那个被你送人的……”
“别乱想了，只是名字一样罢了。”德川家康赶紧接口，“你看看他们两个。除非是亲生父女，你见过感情这么深的一对人儿吗？”
“说得也是。”
筑山夫人心中仍不能释怀，她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女儿阿玉。她的阿玉，刚刚出生就被德川家康送给了别人。可古怪的是，德川家康怎么也不肯告诉她收养之父是谁。“女儿早晚是要出门的，你当是把她嫁了出去，那就成了。”德川家康这么哄她。筑山夫人温顺地从了丈夫的意思，但心中思念女儿之情，却不是自己的理智所能阻止得了的。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把女儿送给光秀吧……
筑山夫人沉浸于思念之中，德川家康却没空陪她。光秀来浜松城可不是旅游的，这一点他也明白。在这种局势之下，谁会到一个战败者的家中闲玩呢？
德川家的武士在三方原战死了多少还没有统计，可是街市之间已经是哀号一片。有许多女子早晨刚刚送情人出征，晚上她们就得到了九死一生的恶讯。当然德川家康觉得，最悲哀的不是战死之人，而应该是他这个生还者。死者再无恐惧，可是生者却要面对一切。这不，武田的大军压境而来，明智家的父女却不帮助自己守城，反而穿好鞋子准备走人了。
“德川大人好自为之。这城里没兵没将，而我从坂本城带来的武士只有几十个。就算这几十个人全是天兵天将，这城也是没办法守住的。而且我还有要事，必须在武田信玄到达之前脚底抹油……至于您问我，怎样才能保住性命？我对您的建议是，诸葛亮的空城计可以借鉴。”
德川家的军队全部投入了三方原的战役，浜松城里已是一座空城。唉，德川家康要不是无处可逃，他自己也想脚底抹油呀。
“空城计？就是那个把城门打开，让几个老兵去扫地的那个吗？”德川家康总算知道空城计的故事。
“对了，就是那个。不过德川大人，您可千万不要学戏里面，自己爬到城上去弹琴。虽然有些不好说，但所谓诸葛亮‘空城计’的，恐怕是中国文学家们的奇妙幻想。”
话说三国的时候，诸葛亮以空城计逼退了来犯的司马大军。不过这个故事大半不真实，有文学炒作的嫌疑。试想一下，司马懿好坏也是个有名的军事家。就算他自己不进城，派些小兵去探探路总可以吧。只要探这么一下，‘空城计’就要变成‘灭城计’了。
“既然这空城计有问题，那你还叫我唱？”德川家康吹起了胡子。
“我有我的想法呀。经过三方原一战，武田信玄不会不知道浜松城已经空了。你在这时候打开城门，他会认为你已经恭顺，不会进城来杀你。而以后织田信长问起来，你又可以说自己并未投降。空城计的妙处在于虚虚实实、既真亦假，两边讨好、生活不吃力呀！”
光秀说完之后，就带着阿玉离开了浜松城。唉，耍嘴皮子当然是不吃力的，德川家康心想。而自己要实际面对武田家的三万大军，要亲自打开城门来任人宰割。这样的生活，能不吃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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