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姉川之战（四）
织田信长几乎把这个名字忘了。
森可成，曾经是个忠诚而骁勇的名字，稻生原之战的表现也相当抢眼。可是在稻生原战后，因为身体原因森可成告病休养了几年。等到复出，织田信长已不打算再重用这个人。
织田信长觉得，一个人只要开始变得没用，就不会再有用了。
姉川开战之前，对森可成父子的请战要求不甚厌烦，织田信长勉强将他安排到了第十三阵的位置。
“如果浅井长政能打到这个位置，那你们就尽情发挥吧！”
谁也想不到这句笑话，竟然成为了事实。
这会儿对面的浅井军，他们陷入了一场小规模的混乱。
浅井军的前锋大将矶野员昌被武士搀扶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拔出刺入肩头的箭头，用力丢在地上。
“可恶的森可成……”
浅井军的攻势受阻，因为矶野员昌被森可成一箭射中，从马上摔了下去。射中矶野员昌的不是一般的木箭，而是一支特制的铁箭。箭尖带着倒勾，扯出来的时候还附送一大团血淋淋的肉糊。
若不是矶野员昌闪得快，那支箭也许会洞穿他的心窝。象毒蛇攻心一般准确、狠毒，森可成不愧是织田家有名的神射手！
矶野员昌受伤退下，浅井军的一波攻势就这么被打退了。森可成也不追击，反而迅速重整阵形。
望着森军这一道铁壁，浅井长政和矶野员昌都知道自己遇上了难缠的对手。
“员昌，你连闯十二阵，也很累了。退下去休息一会，后面战斗交给我好了。远藤直经、直柄直澄，你们跟随我，我们去摘森可成的脑袋！”
矶野员昌还不及抗议，浅井长政已经带领武士们呐喊着冲了出去。
对臣子十分体贴、在战场上无比勇敢。浅井长政虽然年轻，却是一位多么出色的主君呀！望着他的背影，矶野员昌眼中翻腾着许多感伤和敬意。
矶野员昌是看着浅井长政长大的。
浅井长政小的时候，矶野员昌是他的指导役。不管是骑术、剑术、兵法、制国之道，浅井长政天资聪明，学什么都能融会贯通。如果说这个弟子还有什么令自己不满意的地方，那是浅井长政野心不足。既娶了织田家的市姬、又想顾及朝仓家的旧谊。没有足够狠毒的心肠，这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不过胜也好，败也罢。自己会和这位年轻主君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矶野员昌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刚刚包扎好伤口，矶野员昌重新跨上战马。这时候，他没有时间休息。如果不能突破森军的防线，浅井军很快要陷入反被包围的困境。
就在矶野员昌打算重返前线的时候，前面传来了雷动般的欢呼声音。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惊讶地问道。
“回大人，主公他……把森可成杀死啦！”有武士狂奔回来。
“有这种事情？是真的吗？这可恶呀！”
“啊？”
矶野员昌觉得可恶，是因为森可成没有死在自己手上。身边的武士可哪有人听得懂。
原来，在矶野员昌疗伤的工夫，战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浅井长政亲自指挥进攻，冲在最前面的还有两个大力士，真柄直隆和真柄直澄。这两个巨人般的勇士，他们抡着手中五尺三寸长的斩马刀，斩断了织田军的许多马腿。然后在一阵混战过后，他们各自撞上了自己的目标。
真柄直隆遇上的是森可成的长子，森可隆。年轻的森可隆害怕自己挡不住那斩马刀，勒住马想朝后退，可是却撞上了后面的士兵。直柄直隆迎头一刀劈来，森可隆的脑袋当场搬了家。
真柄直隆的运气很好，不过他的弟弟真柄直澄运气就差得多了。真柄直澄冲得太快，他撞上的是森可成本人。大约经过了六七个回合的交战，森可成找到了对付斩马刀的窍门。在两匹马正对交错的时候，森可成低下头拔出腰间肋差，直刺进了真柄直澄的心窝。可怜这位力大无比的武士，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就登上了极乐之路。
然而，也因为太过专注于与真柄直澄的战斗，森可成没有看到浅井长政从后面奔近。见有机可乘，浅井长政搭上弓箭，照准森可成背后突发一矢。
坠落下马的森可成，被织田军救了回去。
“森可成已死！浅井军的勇士们，乘此机会突破过去，胜利就在眼前了呀！”
森可成是死是活其实还不知晓。可是浅井长政适时鼓舞军心，欲图一鼓作气突破织田家的最后防壁。
然而，森家的武士仍不打算让道。就在森可成受伤的地方，织田武士、士兵越聚越多。仿佛是要拼死护卫森可成的周全，又仿佛想为森可成报一箭之仇。浅井长政没有突破那个地方，他受了几处伤，无奈退了下来。再过一会儿，勇猛的真柄直隆也带伤回来了。
“不可以停在这里，就差一步，差一步了呀！”浅井长政焦急地发出吼声。
织田信长就在对面。再进得少许，就到了对面而视的距离。
然而浅井军前面过猛过急的攻势，虽然有效地突破了织田军的防御，可是自身伤亡也十分巨大。如果不受阻挡，他们本可乘着锐气穿透织田军的防线。可是攻势一滞，就很难再掀风鼓浪了。
“主公，我军之力量如同强弩，如今已到末势。再向前进，恐怕要遭受不必要的损失。”矶野员昌道。
“我知道。可是不论如何，我也想要突破这道防线呀！”
不听劝告的浅井长政，不顾伤势再一次跃上自己的战马。
不是为了杀害信长，要做的事情正好相反。他想得到信长的认可，更想让市姬认可自己呀！
第十三道防线的拉锯战持续了许久。
森家的武士保护着重伤的森可成退走后，浅井军终于突破了这里。然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浅井军的阵后、右翼方位，分别响起了战鼓的声音。
“主公，不好了！明智军突进了我军后阵，德川的军旗也出现在我军右翼。”
“可恶！朝仓军败得这么快？”
“主公？主公……”
浅井长政向前疾奔。惊慌的武士们在他后面拼命追赶。
织田信长就在前面！浅井长政心中有一股热流在奔腾。因为害怕浅井长政找到自己，织田信长收起了马印，将自己藏身在乱军之中。怎么办？现在还要继续前进，要将织田军彻底击溃吗？
如果继续前进，浅井军的后路肯定会被明智和德川军切断。全军覆没，这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浅井长政虽然执着，却并不是一位蛮将。
没有犹豫的必要。到达这里，已经向天下宣告了浅井家的实力。此后要战还是要和，让信长自己去考虑吧！
“传我的命令，全军向东撤退！不可与敌人硬拼，要保存实力……”
明智和德川军从两面杀来，却在东边留出了撤退的缺口。很明显，只要自己愿意撤退，他们并不想将一万浅井军逼上决战的死路。
浅井长政于是亲自断后，浅井军虽退不乱，朝东边缓缓突围。浅井长政身边的大将多数听从命令，安危无恙地突出了重围。可是，也有远藤直经、真柄直隆等几人不见了踪影。
“主公，真柄直隆大人不顾撤退命令，他带领武士冲进了织田信长的本阵。还有今村氏直、弓削家澄两位大人，他们为营救真柄大人陷入苦战。德川军切断了他们的后路，这会儿，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真柄直隆这个莽夫！一个人送死也就罢了，竟然还搭上这么多勇士。
“可恶！那么远藤直经呢？有人看到他了吗？”
远藤直经，是浅井家的一位重臣。虽然算不得以一挡百的勇士，但他却被称为浅井家最聪明的谋士。
“这个……”有一个武士尴尬地答道，“远藤直经丢下浅井军旗，一个人奔织田军中去了。”
“什么？”
浅井长政有些发怔。远藤直经叛变了？这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事情。
远藤直经很聪明。看来一个属下过于聪明，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算了，没时间管他了。除阿闭贞征随我断后，其他人速速向小谷城退却！”
浅井军攻势虽然凶猛，退却也如潮水般爽快。
到了中午，在喧嚷了一个早晨的战场上，只剩下遍地的长眠尸骨和倒毙马匹。风不再立，战神悄然离去。
然而，就当人们以为战争已经结束，所有人都松懈下来的时候，织田军本阵中却还有一曲好戏要上演。
剧目的主演者，是那个浅井长政怎么也找不到的远藤直经。
浅井长政下令撤退的时候，远藤直经既没有效仿大多数人老实地遵从命令，也没有象真柄直隆那样鲁莽地死战到底。
他举起了降旗，以投降者的身份进入了织田本阵。
“我取得了浅井长政的脑袋，作为献给织田信长大人的礼物！”一进入织田军中，远藤直经就大声叫嚷。
浅井长政已经死了？织田武士们不能确定，只得将远藤直经领入织田信长的帐中。远藤直经捧来的脑袋，还真有几分象是浅井长政。
“如果浅井长政死了，浅井军怎么撤退得这么井然有序呢？”
“在与森可成交战的时候，浅井长政受了重伤，没多久就死了。矶野员昌隐瞒他的死讯，为的是安全地将人马领回小谷城。可是浅井长政既死，浅井家就没有希望了。我觉得与其回小谷城等死，不如将他的脑袋献给您，也好保住远藤一族的存续。”
非常合乎情理。不过这颗死人脑袋被涂得满脸是血，织田信长左看右看也分辨不出真伪。
“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而不是某个影武士的脑袋呢？”
“信长大人，我骗您难道会有什么好处吗？您仔细看，这里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印记。我指给您看，您就知道是真是伪了。”
远藤直经手指过去，织田信长也顺着他的手指，将脖子朝前伸。
“什么印记？在哪里？”
“就是这里，被头发挡住了。靠近脖子的部位，如假包换……”远藤直经靠到最近，他的笑容突然冻结，脸色变得狰狞起来。
“你……”
“如假包换，信长，我要摘你的脑袋！”
藏在袖中的匕首落了出来。远藤直经右手划出一道寒气，直奔织田信长的咽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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