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十年一剑，川中岛（一）
早上喧嚷的下拜殿，到了下午也安静下来。好象我们这个时代终有一天也会结束吵闹，象绵羊一样变得驯服。一束从外面偷溜进来的光线、二根冰冷的立柱、无数支跃动的短烛，这就是眼下下拜殿中的全部风景。
“光秀你知道吗？鹤冈八幡宫中的下拜殿又有一个别名，叫做舞殿。”
“舞殿？”
“那是因为静御前在这里表演过扇舞，一个非常著名的典故。”
“啊，是这样。”
这个典故，光秀也有听过。静御前是日本古代的美女，名将源义经的爱妾。她最初是京都的一位白拍子，所谓白拍子是一种女扮男装的舞蹈，静姬是位非常出色的舞蹈家。源义经被哥哥源义朝害死以后，源义朝将静姬抓来鎌倉的八幡宫，强迫她为宫中的祭祀献舞。静姬为了告诉世人源义经被害的真相，只得假意服从。
静姬就在下拜殿中翩翩起舞：
“吉野山哟，
峰尖白雪，
无边皑皑，
踏雪恋人，
足迹何在……”
光秀仿佛看到了翩翩起舞的静姬，唱着她那支流传至今的情歌。不，他看到的不是静姬，而是阿国的倾城舞蹈。
“しづやしづ
しづのをだまき
くり返し
昔を今に
なすよしもがな”
光秀拭了拭模糊的眼眶，才发现真实站在眼前的歌舞者，既非静姬更非阿国。那是本不擅长舞蹈，也不喜欢吵闹的熙子呀。
“男儿有泪不轻弹。光秀，人家要笑你了。”
“我才没有哭。只是觉得好听，着迷之中又感到一些委屈。源义经的傻瓜妻子，她为什么不忍着痛苦活下去，却要学阿国的样子自尽呢。这个静姬，难道是阿国的投胎转世吗？”
“光秀大哥才是傻瓜。静御前活着的时候，阿国姐姐还没有出世呢。”熙子轻骂。
“啊，那是……阿国的灵魂穿越时空去了古代，然后在那里转生了……静姬就是阿国的转世。因为她们一样，一个样子的傻。”
哪有这种事情呀！熙子听着光秀牵强附会的编撰，不觉中也有些痴了。
传说之中，静姬当众唱完怀念源义经的情歌，随即拔出袖中的短剑自尽身亡。源义朝非但没有得到这位绝世美女，更被世人知道了害死弟弟义经的前后经过，颜面尽丧。
可是不管怎样艰难，也应该继续活下去。在光秀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静姬的人生态度。
“死是多么简单，要活下去却这么难。阿容，”光秀搂住熙子的纤细腰肢，“现在只剩下我们了。知道吗，如果有一天你学她们的样子，我是绝不会饶恕你的！”
熙子拼命地点头。光秀在拥抱她……她期待这个拥抱，已有太多年了。所以，即使没有阿国坚强，她也一定会记住光秀的话，会活下去的。
只要光秀活着，熙子就会活着。她和阿国姐姐不一样，光秀不许她们一样呀！
三月二十一日，是一个繁忙非常的日子。中国人把这个日子叫做春分，据说是因为黄道坐标在今天经过零度。这一天，鹤冈八幡宫的祖灵社中本该举行例行的春季例祭，然而另一个盛大而重要的仪式，关东管领的就职仪式却将其取代。到了下午，观礼的人们拥向现场的祖灵社，光秀与熙子所处的下拜殿变得十分清静。
光秀不想去祖灵社凑热闹。此时他平静地将熙子搂在怀里，心中的空荡似乎有所填补。战争的疲倦得到消解，强烈的复仇之心，却也燃烧得更强更炽烈了。
战争并没有结束。他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呢。
北条氏臣服和长尾景虎改名上杉政虎、继任关东管领等几件大事，即刻被席卷关东大地的狂风吹散开来。消息传入甲斐国，大约是三天以后。
不用说，这个消息让武田家族感到空前的压力。不仅因为此时的三国攻守联盟，已形同虚设。
今川、北条、武田，曾经的东国三巨头。如今，今川氏在今川义元死后乱成一团、北条氏在关东大败之后奄奄一息。长尾氏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武田？为了讨论这个问题，武田家的臣子们受到召唤，从各地陆续进入躑躅か崎。
“我听说长尾景虎，现在应该叫他上杉政虎，是一个奇怪的人。”武田信繁如此评论家族目前的头号敌人，“对敌人也保持着妇人之仁，没有向周边扩张的狼子野心。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作出庞大的关东侵攻计划？”
妇人之仁？那个人本来就是妇人……有几个重臣突然想到，武田信玄从不喜欢讨论越国后的敌人。可是这一次，他将全族精英聚集在了一起。某种大事将要发生，这种奇妙的预感在会议大殿之中弥漫开来。
“人是会改变的，”山本勘助道，“而且我听说，鼓动并策划远征的人，是一个名叫安田顺易的臣子。”
“安田顺易？”
武田信玄朝座下臣子扫了一眼，见人人均在摇头。
没有人知道这个安田顺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武田信玄的目光，习惯性的停在武田信繁的脸上。
“据入手的情报，”武田信繁回答，“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但实际的年龄，却象谜一样让人猜测不透。曾有人怀疑他是箕轮城出现过的明智光秀，但推算明智光秀的年龄，应该比他大得多才对。”
武田信玄点了点头。明智光秀从稻生原之战开始为世人所关注，算算年纪最少有二十多岁了。
“不管他是谁，有多少野心。只要年轻，经验必定不足。起用一个青年人为直系臣子，上杉家看来已经无人可用了。今日的形势可以看作一种危机，却也是武田家称霸东国的好机会。”
“不错。”山本勘助看穿了武田信玄的心思，立刻抢过话头。“长尾军刚刚结束远征，军费开销一定相当巨大。看上去他们取得巨大胜利，实际反而是陷入了困境。”
“山本大人是认为……”武田信繁皱了皱眉。去年武田家的箕轮城侵攻，军费开销同样巨大。可是山本勘助，却不愿意计算这一头的事情。
武田信玄听到这里，‘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扇子。
“勘助说对了。这一次我召集大家，正是想要进军越后，打败长尾氏。只要打败他们，今川、北条都会拜倒在我的脚下。接下去……”
武田信玄所说的长尾氏，几天以前已经正式改为‘上杉’氏。打败他们，武田信玄感到自己离关东霸主的宝座已经只有一步之遥。接下去，接手关东肥沃的土地和巨大的粮仓，武田信玄又看到了一条通往天下人的康庄大道。
永禄四年，关东远征的上杉军还在班师回朝的途中，甲斐国的战争机器就开始准备运转。武田信玄的打算是不让那支远征疲劳的部队休整，然而还没过几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却从上杉军中传了出来。
上杉氏没有休整和喘息的计划，他们又在酝酿新的远征。这一次远征的目的地，是武田一族统治的甲斐国。
难道上杉氏的首领，也把自己看作是东国霸王之路上的最后一根眼中钉？武田信玄觉得决不可能。因为那个女人，她没有这样的野心和能耐。
号称日本最强军团的武田军、新兴崛起的上杉军，两支力量谁更胜一筹？在这个时候，也许还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在甲斐国内的武田信玄，却乐意看到事态的这种发展。并且，他已经在为胜利举杯了。
因为武田信玄得到了一个绝密的情报。这个情报，将切实无误地置上杉家的鹤姬于死地。他并不讨厌这个女人，然而东国霸王的宝座，还是要由男人来坐才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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