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肃肃其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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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肃肃其羽(二)
矢作江畔,熙子躲在芦苇丛中,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她脑中关于日吉大哥的记忆,现在想来既晦涩、又毫无道理。到底为什么坚信一年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日吉,就是真正的‘日吉大哥’呢?这种信念没有任何根据、没有任何人支持。阿梢姐姐、广忠叔父都坚决肯定的告诉过她,那个人绝不是日吉大哥。而自己却……
离开妻木城以后,思念日吉大哥的心情并没有变化,可是日吉大哥的形象却开始模糊。就象某种催眠魔法因失去时效而被解开,或者有人施展了更强大的、解放她心智的魔法。
熙子痛苦地跪倒下去,她感到既羞愧又无助。
“少夫人,今天女眷们都在谈论,光秀大人脸上受了伤呢。”一天前,一名侍女这样说道。
因为担心,熙子慌张地跑去了第三曲轮,结果却被光秀臭骂一顿赶了回去。
“我受伤?没有这种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绝对不许你再出现!”
现在想想,光秀肯定是受过伤的。可是她见到光秀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肤却象新生婴儿一样光滑细腻,丝毫不见伤痕。这样的事情,仿佛似曾相似……
“你喜欢的男子也叫日吉吗?两年前,我用过同样的名字呢。”
和光秀第一次见面时,他曾经这样说过。不,其实并非第一次见面,只是他首次以‘光秀’这个本名,出现在自己面前罢了。光秀肩头那道永远无法隐退的伤疤就是铁证,她记忆中的日吉大哥,任何伤口会自动消失,而肩头那块大疤却象是盖章画押……
光秀和日吉大哥,他们几乎就要合为一体了……
江畔的微风带来一串脚步声,那是光秀追了上来。熙子羞得只想躲藏起来,她痛恨这里没有一个能将人连头带脚一齐埋下去的地洞。
脚步声很近了。
“处理伤口的时候,可能碰到过一下……阿容的身子。不过,我完全没有冒犯的意思……”迎上来,光秀便忙于解释。
“嗯?……恩……”熙子慌乱地摇晃着小脑袋。光秀一脸担心的表情,反而让她心慌意乱。
她想起来了。她的名字和‘容’这个字,发音毫无相同。可日吉大哥总是叫她‘阿容’,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也没有问过,但这名字从四年前开始,就是日吉大哥的专用称呼。
每次日吉大哥这么呼唤自己的时候,熙子心里都会涌出一股奇妙的甜蜜和温馨。因为这称呼、这感觉,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带给她。
不知何时,泪水不听指挥地布满了熙子娇俏的脸庞。
“阿容,别哭……我保证再也不敢,不会再碰你了……”
越是这么说,熙子就哭得越是厉害。她的小脑袋拼命摇晃,却说不出一个字眼。是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脸去解释?
她只想逃跑,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熙子转过身,以最快速度奔出去。
“容……容……”
熙子一头撞上了某堵墙壁,那是一具柔软而阴冷的躯体。
“别急着跑。看完这个,再跑得无影无踪好了。”
声音也是阴冷的。熙子猝然抬头,挡在自己面前的是阿梢。
四年前,阿梢是和日吉大哥一起出现的。而这次回到明智城,她也依然与光秀形影不离。这代表着什么?自己早该知道了。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丢在熙子面前,好象是一封书简。
“你的‘日吉大哥’,竟然连大字也不识几个,好令人羞耻呀!”
熙子伸出颤抖的小手,抓起地上的书简。打开一看,上面满是蝌蚪一样丑陋的假名字符,歪七扭八的极难辨认。熙子皱起眉头。现在的她,为什么还要去辨认?
“连一个汉字也不会写,写出来的假名我和光秀都不认识,你也不用看了。”阿梢的话依旧充满了冷嘲热讽,“简而言之,光秀花了半年时间,终于为你找到‘日吉大哥’了。”
熙子震在当场,阿梢却还意犹未尽。
“光秀将那个人安顿在了尾张国。本想等逃出去,安全了再给你看这个的。不过现在,赶快去找你的‘日吉大哥’吧!不要再来烦光秀,不要让他再为你操心,为你烦恼,为你陷入困境……”
熙子合上双手,那书信在手心里被揉成一团。阿梢的话象利刺一样让人心疼,可是,她说得很对。
愤怒的阿梢被光秀拉扯走了。
此时,光秀和熙子一样,正被无尽缠绕的思绪困扰着。
季节仍然是四月。四年前的这时候,他如入梦境般闯入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时代,不属于自己的国度,不属于自己的明智城堡。之后发生多少事情,光秀甚至无法一一忆起。不过,认识阿国和熙子,却是他寂寞旅程的一大收获。

四年之后,明智城堡轰然倒下,熙子亦长成了标志的美人儿,即将离开自己了。东奔西走的他,甚至不知道下一个落脚地在何方。这就象是某本童话书上陈旧老套的故事,不劳而获的人,终究要回到一无所有的原点。
好好笑。他和熙子的故事,就这样迎来了结尾吗?
弘治二年的四月,美浓豪族明智氏灭亡了。明智光秀这个名字,象彗星一样在西国的严岛战场上一闪而过,随即便消失无踪。他死在明智城了吗?有人顿足惋惜,有人阴笑着叫好。遗憾的是,本书作者为了养家糊口,只好让伟大的英雄们失望,把故事继续编造下去。所以,后面什么火烧比叡山啦,什么本能寺的阴谋啦,不用怀疑,都是作者杜撰出来的。有什么办法,谁叫读者指责这本书不够‘架空历史’呢?我们人类‘真实’的历史,都是为英雄,而非为逆贼写的。所以以下若出现对英雄们不敬的内容,均属架空,架空……啊(惨叫声,被读者群殴……读者按,啰嗦死了,快写下去啦!)
初夏的信浓国,小诸之町。
信浓国位于美浓的东面,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小诸之町,是北信浓地方最为繁华的街市,佐久盆地的商业中心。南通甲斐,北至越后,西边越过重重大山,则可以到达富饶肥沃的西上野平原。
整备一新的街道上,行人如潮。店铺中商品琳琅满目,从洋货到土产应有尽有。目前,小诸之町位于武田氏的统治之下,可是也不拒绝从敌国越后来的商人。在道路两旁,经常可以看到出自全国各地的,穿着各种家纹服饰的贵族老爷们的身影。
“快闪开,闪开!”
宁静和详的小市町,被一阵激烈的马蹄声给撕成两半。
一匹高大的战马从町北方向,直朝人流涌动的町中心冲进来。
人群一阵恐慌骚动。男人女人尖叫着向两旁逃散的时候,一个小孩被推挤着跌倒在地。
那战马直奔小孩而去。也许拉扯一下缰绳可以绕过,践踏上去之前将马勒住也可以避免惨剧,可是马上的骑士,却好象没有看到地上小孩似的。
那骑士穿着贵族家纹的华美服饰,气质高贵而不可冒犯。意识到小孩已无可能幸免遇难,道路两旁的妇女纷纷以手蒙眼,不敢再看。
战马发出一阵嘶鸣。悲剧发生了吗?蒙住眼睛的妇女们略微分开自己的手指,她们从指缝中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情景。
战马就停在小孩的面前几尺。马上的骑士因为过于猛烈的刹车而被摔了出去,以难看的姿势趴在路上。此时,拽住马绳的是一位头带月牙头盔,英姿焕发的年轻武者。
“大熊朝秀殿下,武田领地上的每一个小孩,都是我们宝贵的财产。”那武者的凛凛风姿,如天神下凡般让人不敢直视。
马上的骑者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直起腰时,周围的人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衣服后背,有一个圆中带有竹篮孔形的家纹图案。
那是越后大熊氏的‘丸之籠目’家纹。目前,越后的武士与这边信浓的武士是敌对关系,敌对的大熊家纹出现在武田领地,这真是一件怪事。
被称为大熊朝秀的骑者,带着一脸羞恼的表情瞪住那拽着他战马缰绳,将他从马上摔下来的年轻武者。
“你,报上名来!”
“在下武田信繁,奉家兄之命在此迎接朝秀大人。”年轻武者停顿了一下,“不过,希望朝秀大人能象爱护自己的子民一样,爱护我们武田家的领民。”
信浓国,还有更南面的甲斐国,其统治者是源氏后裔的武田家族。武田家的现任家督名叫武田信玄,而武田信繁则是信玄的弟弟,官拜左马介,也是武田家二十四位名将的首座。
大熊朝秀当然不可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因此他羞恼的怒容,不得不暂时有所收敛。
“是马受惊了。”他妥协式地解释了一句。
武田信繁不屑地松开拽住缰绳的手。此时他并不正视大熊朝秀,反而侧过身子,向街边的某个角落张望过去。
那里站着三个服饰奇特的人,目光也正投射在武田信繁的身上。其中一个是相貌俊美的少年,另一个是绝世清丽的少女,再加上一个忍者装束的女孩。这个搭配组合足够奇特,足够惹人注目。但令武田信繁好奇的,却只是其中那个少年。
刚才自己冲出来阻止狂奔战马的时候,那少年好象也纵身向这边奔来。自己先一步抓住了马绳,他又象幻影一样退了回去。
也许只是错觉。但这个怪异少年,令人印象深刻。武田信繁望着他,竟然感到自己站在一面明亮的镜子面前,他见到了某种无法解释的悲哀宿命。
这个少年,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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