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雨送黄昏花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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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子卿一身黑袍,借着朦胧的月光又走到焦家后门口。自从再次和清婉相见后,他已经苍老的身躯仿佛又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他活了下去,是为清婉而活,也是为自己而活。哪怕只有每夜两个时辰的相会,手牵着手互诉衷肠,也足够了。他也曾试着问清婉,能否鼓起勇气再次下嫁于他,可清婉总是怕世俗的成见与闲言蜚语,会将这一切——包括每夜短暂的相见这一点小小的幸福都全部埋葬。再加上若是以前的媳妇刘兰芝也就罢了,偏偏现在的这个媳妇秦罗敷无比泼辣凶悍,最爱惹是生非,她孟清婉——也就是焦母,真的悔了、怕了。唉!清婉,你总是太好强,才会拆散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啊!
一边走一边想的钱子卿默默感叹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门前,轻轻按节奏拍打着门环。
吱呀——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门开了。焦母忙将他拽进门来:“子卿,今日你来的太早了。”
“清婉,我只是想早些见到你。”钱子卿沙哑的声音透着无尽的苦涩与无奈。
焦母心内一酸,她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她顾虑太深,羁跘太多啊!二人都不说话,却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他们老了,时间也不多了。为何还是放不下彼此,难道不知道,这是一段注定无果的孽缘吗?
带钱子卿回到卧房,焦母不敢点灯。心头总有种隐隐的不安。钱子卿与她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彼此相依相偎,哪怕不说一句话,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咚咚咚!咚咚咚!”忽然房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这突入而来的变故让房内的两人都心头一震。
“谁……谁呀?”焦母手心溢出汗来。
“婆婆呀,是我啊!你快出来看看!阿毛病了,额头滚烫滚烫的!”秦罗敷放大嗓门向房内喊道。
什么?宝贝孙子病了?焦母不由得焦急万分,但随之而来的惊恐却让她更加为难,这门要是开了,她和子卿就都完了。
“婆婆,婆婆?婆婆!你没事吧,快开门啊婆婆!你是不是身子不爽?要不我就喊街坊们过来帮忙好吗?”秦罗敷假意焦急催促,暗自冷笑一声,今晚她要捉奸捉双!
焦母心急如焚,罢了罢了!大不了她在焦家列祖列宗牌位前以死谢罪!可当她感觉到身边的钱子卿并不慌乱,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时,心中又忽然升起一种安稳坚定的力量,她,明白了他的心意,她,不会害怕!
“知道了!这就来!夜深了,你看你慌成什么样子,别再把街坊吵起来!你先回房去,我穿好衣衫这就过来。”焦母隔着门冷冷地回了一句,到把秦罗敷说的一愣。
这老太婆怎么这么镇定?不可能啊,自己是亲眼看见她和一个男人走回卧房的!一定不会有错,哼,任凭你耍什么花招,我秦罗敷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既然如此,那婆婆你要快来啊!”假意走远了几步,身子却躲在墙角阴暗之处,她就不信,那男人能从她眼皮底下溜走!
“子卿,事不宜迟你快走!”焦母压低了声音,拖着钱子卿就要冲出门外。
“清婉不可!”钱子卿一把拉住她要推门的手:“我觉得今夜事有蹊跷。你这媳妇心机深沉,未必就是真话。”
“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啊!”焦母转身看向这个自己亏负了一辈子的男子,她哪怕身败名裂,也要护住这个男子的周全!
快不耐烦的秦罗敷正要再回焦母房门外催促,忽然只见焦母的卧房门从内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老年妇女和焦母并肩向后门走去。月亮悄悄躲进云中,恍惚间竟看不清那个妇女的面容和身形。
“站住!”秦罗敷忽然从墙后走了出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婆婆,她是谁呀?”
“哦,罗敷,是街上新搬来的李婆婆,她与我闲话家常,不知不觉说的忘了时辰,我这不正先送她回去嘛!”焦母也笑着说道。
“哦?李婆婆?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邻街新搬来一个李婆婆啊!哼!我看是李公公罢!”秦罗敷冷不防一步绕到这个李婆婆面前,正要扯住这个李婆婆的衣领,却被李婆婆反手抓住手腕,力气奇大,痛的她几乎快叫出声来。
“你!你绝对不是女人!”秦罗敷挣扎着叫喊到。
“娘!嫂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一声清脆的呼唤将三个人都震在原地,原来是焦月香,不知她从哪里款款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李婆婆吗?早知你在母亲房内叙话,我便做好宵夜端来了。夜色不早了,让我送你回去吧!”焦月香将李婆婆的手往自己臂内一挽,不露声色地就化解了眼前紧张的气氛。
秦罗敷手腕被猛地放开,不禁向后倒退了几步。她忽然明白自己太冲动了,眼前这三个人很明显是串通一气的,自己有什么实力和她们斗?万一惹恼了这个男人,自己的性命说不定都不保不住呢!可是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再不会有了,她的如意算盘就全被打乱了!不管了!拼出去了!
“站住!你们别以为我秦罗敷是吃素的!什么李婆婆,明明就是个男子!若再不站住,我便嚷了,叫所有邻居街坊们来看看,我有个伤风败俗的好婆婆!”秦罗敷见镇住了局面,声音越发得意起来。
“清婉、月香,不必替我掩饰了!”钱子卿索性脱下了焦母的衣袍,他淡然走到秦罗敷面前:“看来,你是早有预谋,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哼!我是有预谋,但我也没什么条件,我只是要捉个奸,顺便让街坊们都知道你们焦家是怎样的门风败坏而已!到时候就算你们焦家不休了我,我也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你敢!”焦母气的浑身发抖:“你这贱人!我和你拼了!”
“清婉!”“母亲!”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只见焦母一下将秦罗敷撞倒在地,而秦罗敷措不及防,被撞的有些发懵。待焦母已经被人拉起身后她才缓过神来,不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当下怒骂道:“死老太婆,你敢打我!”说完咬牙从头上快速拔下一只粗长犀利的玉钗,狠狠地向焦母身上刺去!
焦母只觉得心口一痛,随着秦罗敷将玉钗拔出,胸口又仿佛瞬间轻松,绽放出大片大片的鲜红。红的就像当年与子卿相识时,那满山遍野盛开的杜鹃。原来,自己的血液还是这般滚烫,鲜艳。她原本还担心自己已经变了,现在看来,她还是她,她一直都是那个坚强而执着的孟清婉!
当焦仲卿听到堂屋外传来异响与呼唤,冲到后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绝望的画面:凄迷的月色下,一个老年男子紧紧搂抱住自己的母亲,妹妹焦月香满面泪珠痴痴地站在一旁。秦罗敷高举在半空的手不停颤抖,手中的玉钗还滴着刺眼的血珠。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谁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仲卿……仲卿……”耳边传来焦母幽幽的呼唤。
“母亲!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焦仲卿泪如泉涌,一个箭步赶到焦母身边。用同样颤抖的手,握住了焦母慢慢冰冷的手掌。
“他、他是钱子卿,是我、我一生所亏负的人,也是最爱之人。当初之所以,为你取名仲卿,只是因为我的心中,一直都只有子卿一人。你不要怪他,他、他的心、比我还苦、还累、还痛……焦母艰难地喘着气,停了停又看向惊恐满面的秦罗敷:“罗敷……我不怪你,你嫁过来,也受委屈了。只求你,只求你……放、放过子卿,放过月香,放过仲卿,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能让、让他们背上污名,求、求你……”焦母的气息渐渐微弱,体温慢慢冰冷。今生,她的尘缘已断,她的心事却未了。能死在自己心爱人的怀中,又何尝不是一件最幸福和一直以来奢望的事呢!
“清婉——清婉!”钱子卿五脏俱摧,神魂已碎!他一生的挚爱,一生的追随!她为儿子取名仲卿,只是因为她心中有卿。她为了报恩嫁入焦府,又含着多少泪水与委屈!他不谅解她,说她太忍心,辜负了他,但他从没体谅过她的难处与绝望,痛苦与无助!在别人眼中,焦氏阮絮是一个恶婆婆,性格古怪的坏女人,可在他心里,她只是孟清婉,那个爱笑爱哭,没心没肺,单纯美丽的孟清婉!
几十年了,他爱的苦,爱的累。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也明白,与她的感情一旦被人察觉,便可带来怎样的流言与灾难。可饱受了半世折磨的两颗痴心,又怎忍再次被世俗枷锁跘住脚步?于是,便有了两年多来每夜的相会相亲,也埋下了今夜惨痛的祸根!
泪水,洗刷不尽悲痛的绝望;泪水,冲流不完哀伤的忧愁。秦罗敷哽咽着、悔恨着。狂抖的手无力地松开,钗子也“哐叮”一声滑落在地。她做了什么?她杀人了?她杀人了!不!不!不是这样的啊,她没想过会这样的啊!
“站住!妖女!今日贫道要将你碎尸万段!”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同时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飞身从房檐上跃下。嘴角挂着腥红的血丝,手中的银剑支撑着歪歪倒倒的身躯,不是林小鱼又是谁?
“死、死妖道,还敢骂我妖女……咳、咳咳……”林小鱼被邱东西一路追杀,刚站定脚步,回头只见这诡异而忧伤的一幕,不禁楞住了。
“焦母……这是怎么了?”她怔怔地开了口,出了什么事?
不等焦仲卿开口,只见一个紫衣的老道一个飞身也追到了焦家后院中,哈哈大笑起来:“妖女!你跑不掉的!”
“呸!老妖道,有本事再跟本姑娘大战三百回合!别以为本姑娘怕你!”林小鱼暗暗责怪自己没看路,怎么把邱东西引到这里了。怕邱东西伤及无辜,便先发制人,重捏了口诀与剑势与邱东西缠斗起来。
“咦?想不到你这小妖女到有些胆量。”邱东西冷笑一声,手上的拂尘也舞动的更加凶狠起来。左慈,你还敢叫徒弟来和我斗,你们师徒两我一个都不放过!可……等等,地上坐着的这个女子是谁?自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与戾气都可谓是深不见底。虽然她只是个女子,可却是一块修炼邪术的珍宝!
心思转念之瞬,邱东西一道火符便甩向其他的几个人,火星沾上焦母的衣襟便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林小鱼一分神,只见邱东西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秦罗敷挟入怀中,一个缩地法便没了踪影。林小鱼忙咬破食指画了道水符,那原本炽烈的火焰便乖乖熄灭了下去。看着地上血迹未干的玉钗,咒语默念的同时,发生的一幕幕仿佛电影般放映在脑海之中。她,瞬间明白了。
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多的雨点从乌沉沉的云中倾洒而出,仿佛想冲刷掉着人间所有的罪恶与血迹。雨水和着泪水,在所有人心里,眼里,默默流淌,肆意流淌。
谁也没有力气去管秦罗敷的去向,谁也没有力气去问这个邪恶的老道究竟是谁。暴雨的喧嚣,却衬托出所有人心中的凄凉,与冷清。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林小鱼默默用手画了一个带着红光的结印。
没错,林小鱼此刻已经下了决心,她要逆天而行,哪怕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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