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婚筵打赌拼水性 死里逃生出船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革委会的酒喝了又喝新姑娘的酒。
中秋是个团圆节,历书上说是个黄道吉日,民间结婚的人多。侯明明家的邻居一个外号“小猫儿”的小伙子结婚了,迎新娘那天,他请侯明明去给他当伴郎。新娘的家在金沙江边的兔儿包,距屏山县城30里地,一大早他们在新郎家喝了早酒就出发了。走出县城,迎面走来一队吹吹打打的送亲队伍,抬着红衣柜、红饭桌、红箱子等嫁妆的小伙子后面,是几个年轻姑娘陪伴的新娘。新娘一身红衣红裤,蹒跚走近,出奇的丑,身高不到一米。两支队伍相遇,双方的新人擦肩而过时还交换了新手帕。媒婆说,“这是风俗,路上遇喜,交换手帕会带来财运,不然,会冲喜。”
这个媒婆30多岁,姓曹,人称“曹媒婆”,瘦瘦筋筋,嫁了个大她十多岁的南下干部,生了一大群儿女,生活拮据。平时在房管所当临时工,干些糊稀泥打土砖,给修好的居民房粉刷墙壁的活计。闲时爱管闲事,经常帮青年男女穿针引线,当月下老。办好事也吃力不讨好,前段时间,她介绍东关粮站的女青年跟油厂一个职工,原“红总”参谋长的儿子作媳妇。女青年不干,被对方破了相,当地人称“划脸盘子”,招致参谋长夫人坐牢。结果引得两家人对她这个“曹婆”都有怨恨。怨恨归怨恨,月下老还是继续当。她见那方送亲队伍离去,小猫儿把对方新娘送的红绸手帕丢在了路边的草丛里,忙捡起来说,“新噜噜的帕子,丢了可惜啦!”
小猫儿不屑一顾,说,“这个新姑娘,这么丑,又是个侏儒,送的手帕,肯定霉气,不要了!”
“不要了,我要。”媒婆把拾起的手帕一扬,“新姑娘送的帕子,红嘟嘟的,我拿来揩鼻子。”
侯明明开玩笑,上前冷不防抢过红帕子,嘴里拿腔拿调唱着儿歌:
丢手巾,丢手巾,
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边,
大家不要告诉她,
快点快点捉住她,
快点快点捉住她。
丢手巾,丢手巾,
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边......
边唱,边把帕子丢给了急得团团转的曹媒婆。曹媒婆笑嘻嘻接过帕子,扭起腰,边跳小朋友的舞,边唱,“快点快点捉住她,快点快点捉住她。”扭扭捏捏,在人们的欢笑中,跟着迎亲队伍走了。
欢声笑语的迎亲队伍走到新娘家,已近中午,屋子里、院坝头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酒席。每桌烧白、砣子肉、喜沙、芽菜扣肉、回锅肉、等九大腕中间放了瓶女儿酒。女儿酒是川南民间人家户用糯米、女贞子自我酿造的佳酿。饿了半天的迎亲队伍的小伙子们,上桌就风卷残云般,将酒肉一扫而光。喝了新姑娘喜酒的侯明明,红光满面,哪着酒杯,到里间跟“小猫儿”赌起酒来了。赢者在输者的额头上弹奔蹬儿。侯明明喝酒尽兴,赢的次数多,“小猫儿”的额头上不一会儿被弹起了红点点。杨柳腰的新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把拉走了“小猫儿”。侯明明无所事事,边喝茶,边看新娘家人收拾嫁妆。他见新娘的父亲拿着皇历恰算,说要等待下午3点半才是出阁的好时辰。害羞的新郎在一旁不好意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穿着崭新的夹克直冒汗。侯明明走过去,把“小猫儿”拉到门外,约他到江边游泳,“退个凉,你又没啥子事,反正回去的时间还早”。
“这屋头这么忙,咋个好去?”
“忙,又不关你的事。女婿到丈母娘家是客。”侯明明怂恿道,“你看人家新姑娘家头的人,叠的叠红铺盖,拴的拴红箱子,绑的绑红衣柜,捆的捆红床铺,嫁妆弄得呼呀呼。你又不好意思去帮忙,干脆去河头洗了澡,一身清爽,回屋好进洞房”。他见“小猫儿”还在迟疑,便激将道:“刚才你喝酒输得多,奔蹬儿遭弹得多。这回下河赌水,把骚捞回来,敢不敢?”
“咋不敢,走!”
两人是几年游泳的老伙伴了,说去就去,几步就来到了金沙江边。
他们踏上闪悠悠的船板,在船舱里脱掉衣裤,望着滚滚的江水打赌。
时令是中秋,金沙江水不退反涨,超过了警戒线,兔儿包的大小船只停航了。自认为已经会水的侯明明,得意洋洋站在五条并列着的木船上,与大他几岁的“小猫儿”挑战,看谁在水下呆的时间长一点。输了,额头上就遭弹5奔蹬儿。
经常潜水的“小猫儿”说:“肯定是我赢,别个人喊我‘水猫子’。”说罢,噗地跳入水中,溅了几朵浪花,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头才慢慢浮出水面,一晃一晃,“怎么样?该赢不赢?”
“小猫儿”喜欢和侯明明打赌。几年前,屏山城的娃儿时兴做泥巴手枪,经常邀邀约约上高城墙外的白门坡挖黄泥巴做手枪。做法是把挖好的黄泥巴洒上水,在石板上混和好,沓成平平整整的方块形,用磨快的鱼刀儿切成手枪形状,再慢慢修饰,晾干后涂上墨汁,足以以假乱真。一次,侯明明见“小猫熊儿”磨鱼刀儿,用来划黄泥巴手枪,便说,“这刀钢火不好,磨不快,划手枪划不动。”小猫儿”说,“打赌,刀不快,我就送你杆手枪,刀快,你就送手枪给我。信不信?”说完,拉起他旁边的表弟的手,在手指上就划一刀,见刀划出血,得意地说,“你看这刀快不快?”他的表弟哭着去告状,回到家的“小猫儿”被其父亲打得满地滚,急中生智,端了墙角一个尿桶在手上抵挡。他父亲愤怒地说,“你是憨憨,比刀快不快,怎么能在人身上划,要划就划在木头上嘛。憨啊!”说着,气愤不过,一根竹竿给他打来,他手一松,尿桶落地,屎尿四溅......随后,侯明明觉得过意不去,把自己精心做的一把手枪送给了他,“你的刀儿快,你赌赢了。”
这次打赌,侯明明是不想要“小猫儿”赢的。等“小猫儿”游过来,爬上船,他二话不说,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直往深水钻,不停地钻。
侯明明要超过对手,要呆在水下的时间长,要把奔蹬儿弹在对手的额头上。他钻啊钻啊,不知钻了多少时间,自己觉得胸口开始难受了,才开始往上浮。可是,“咚——的一声,头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手一摸,是船底板。心想,遭了,钻入那几艘木船底了。五个连排着的木船,宽度足足有三十米,钻不出船底,后果不堪设想......要钻必须向外钻,向内钻就麻烦,水边到处是乱石,即便钻出来都要碰得头破血流。想到此,他奋力向外游,向外划,向外蹬,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脚蹬到的还是船底。快不行了,支持不住了,只觉自己头要炸,心要飞出来,无能为力了。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消失在船底下?他自己给自己打赌,最后挣扎一次,不行的话,就是死了也心甘......他鼓着全身气力,仿佛有神力相助,不停地往外钻啊钻啊,实在不行了,头真的要爆炸了,心肺好像飞了,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的啦。忽然间,他看见水中出现了亮点,他拚出最后一口气,竟神奇般地从船底边钻出来了......

紧张的“小猫儿”慌忙把他拖上木船,说:“你在水底下起码有三分多钟,我都吓惨了,我害怕......我输了,你赢了。”边说,边把光头伸过来拿给侯明明弹,“奔蹬儿你弹,你弹,随便弹。”
侯明明精疲力尽,躺在船板上,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今天你有喜事,奔蹬儿存起,下次弹、弹。”
弹奔蹬儿差点定生死,弹奔蹬的代价太大了。虽然侯明明赢了,跟着迎亲队伍回了城,闹了新房。但是回到家,遭到了母亲狠狠的训斥。得知此事的母亲骂他“愚蠢,赌水弹奔蹬儿,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喜得好没出问题,如果“小猫儿”淹死了。人家是新郎官,丢下个寡母子,哪个负责?你脱不倒爪爪!今后不准这样了,不准下河洗澡了。”
父亲说,“水火无情,要吸取教训,做事要清醒,不能莽撞。”
母亲板着脸说,“莽撞的人就要倒霉!才不久,县医院淹死了一个女医生,年纪轻轻的,这个姑娘是安边人,去年才分来医院,医术好,对人和气,给我看过病。她就是喜欢下河游泳。那天下午下班,晚饭都没有吃,就伙起医院头的梁大娃儿下河洗澡。她一个人兴冲冲跑在前面,到东门河坝头下了水,浪子一来就卷走了。其实周围还有洗澡的人,眼鼓鼓看她被浪子冲走,不敢救。多好的一个姑娘呀,可惜啦!三天后打捞起来,漂漂亮亮的人都变形了,变成了个泡嗵嗵的水打伴,龇牙鼓眼,吓人得很。水打伴被弄在东门河边上白布裹起,装在棺材头。第二天,医院雇了个小木船,在小南门下水,冒雨把棺材送到她安边老家安埋。所以呀,水火无情。从今天起,屋头的人不准随便下河了。”
父亲却说:“蠢事不能再做了,下河游泳还是可以的,注意安全。金沙江边的娃儿,是离不开水的。”
离不开水的侯明明,不久又下河了。
那是一个下午,班上上劳动课,侯明明挑粪到学校后坡上的农场,挑了个满头大汗。放学归来的他,不由自主地丢下书包就往河坝跑。脚踩在江水里,凉悠悠的。头上一行白鹭掠水而过,向对岸飞去。下游,一只木帆船逆水而上,十多个船工半裸上身,尽力划着木浆,齐声高吼川江号子:
“幺哟幺幺嗬——嘿啄!
幺哟幺二嗬——嘿啄!嘿啄!
船儿要上滩啰,嘿啄!嘿啄!
使把力哟,嘿啄!嘿啄!嘿啄!
加把劲哟,嘿啄!嘿啄!嘿啄!
水浪子凶哟,嘿啄!嘿啄!
船儿上摊啰,嘿啄!嘿啄!
踏平浪子哟,嘿啄!嘿啄!
划上滩哟,嘿啄!嘿啄!
要过滩啰,嘿啄!
我骑白鹭飞上天哟,嘿啄!嘿啄!
幺儿幺幺——嗬嗬嗬!
嗬——嗨!”
号子声声,时高时低,时强时弱,与水共鸣。波浪起伏的岸边,一群10多岁的光**娃娃站在一个两米多高的大石头上,轮流跳“飞燕式”。所谓“飞燕式”,就是身体朝上空一腾,张开双臂,一跃而落水,很刺激。侯明明看得眼热,喊着船工号子,“水浪子凶哟,嘿啄!嘿啄!”踏水过去,把衣服裤子一挎,丢在沙滩上,光着**,三步两步爬上大石头,也来了个“飞燕式”。可是,就在他落水时,头重重地撞在了水中一个娃儿的后背上......“哎哟喂,好疼!”那娃儿躬着背在大叫。侯明明落在齐胸的水中,觉得两眼直冒金星,头又重又沉,支持不住,倒在了水里。迷糊中,被人穿上衣裤,扶起昏头昏脑到了家。父母吓坏了,原来他的小圆头,变成了胖冬瓜。母亲急忙把他送到锦屏医院,医生用手指一触他的额头,竟凹下去了一个窝。“这是水肿”,医生给他敷完药,要叫他住院治疗。他在医院里天天打针、输液、换药,过了一周,等水肿消了,头恢复了原状才出院。
出院了,该上学了。
13岁的少年,穿着母亲洗净的白衬衣,蓝下装,背着空书包,喜滋滋登上了屏山中学的阶梯。
屏山中学地处县城东街,以前是文庙。拾梯而上是高大的校门,厚实的杉木门两边,蹲着一雌一雄威武的约1.5米高的青石狮子,雕刻精细,活灵活现。进门转左拐,爬上20多级的石梯,便是近百米长的操场。场口,一株300多年的古槐树遮天蔽日,三人合抱不过来。树旁石砌高台,是校工文老先生敲钟打铃的地方。操场四周古色古香的木结构建筑,系明代所建,现在是各个年级的教室和教师办公室。室外,绿树成荫。
成立革委会不久的屏山中学,高挂横幅:热烈欢迎新同学。迎来了初73级的新生。
新生侯明明被编入初七三级四班。他和全班同学整队进入宽敞的校礼堂,参加开学第一课——入学典礼。
新学年开学典礼上,主持人——一个姓冯的青年教师,手捧红宝书,来到主席台中央,清了清嗓子,呼道:“最高指示,要复课闹革命。”
侯明明只见台下的老师和高年级的同学,齐刷刷立正,异口同声回答,“最高指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既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接着,工宣队队长兼校革委主任——一个来自县农场的工人,穿着浅蓝色工作服,腰系白围腰,头戴鸭舌帽,鼻梁上架着宽边眼镜,走上台来。他手拿稿子,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首先代表工宣队、校革委,热烈欢迎新同学入学。接着,介绍学校“斗、批、改形势大好,越来越好。”为了显示其讲话的艺术性,他大声武气地念道:“春风杨柳一千条,六亿神州尽舞元。我们的祖国,我们的校园,风光无限......”台下的一个语文老师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领导同志,你念错了,应该是‘春风杨柳万千条’,不是‘一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不是‘尽舞元’,这是**的诗。”工宣队长听了大惊,仔细端详稿子,立马站起来更正:“广大的革命师生、同志们,我搞错了,我搞错了,我改正,是万千条,春风杨柳万千条,不是一千条。”他扯开嗓子喊道。“一千条不能少,一条也不能少,绝不能少。但是,这个‘舞元’没错,是六亿神州尽‘舞元’,六亿中国人民尽都在跳舞,跳忠字舞,忠于**的舞,跳得圆,跳得扎劲,是没有错嘛!”
在满堂笑声中,结束了开学仪式。侯明明和同学们结队回到了教室,领到了课本,红宝书——**语录。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