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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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炮儿的家在城南老水泥厂的住宅区,破红砖楼,五层,四十多平。
离婚时三炮儿净身出户,每月还得给孩子二百块钱,日子相当紧巴。要是没有程添和众铁子接济,他几乎到了去工会申请救济的份上了。局里要建集资楼,便宜到让其他部门眼红,可我们可怜的三炮儿却说啥也凑不够楼款。无奈之下,忍痛将楼号以三万块的价格卖了,然后再添了点钱,在老水泥厂买下了这四十多平的不动产。这也几乎是三炮儿目前唯一的个人资产。
这天晚上,三炮儿、毛蛋儿、铁头这哥仨在天池狗肉馆吃了一个狗锅,消费三十二元,当然是三炮儿买的单。眼下三炮儿虽然是环保局一百二十名员工中的第一贫困户,但在这仨兄弟当中咋说也算是富户。
吃饱了之后哥仨打着狗嗝乘着那辆红旗往三炮儿家去。途中毛蛋儿不知趣地问了一句本车司机早晨已问过的话,结果招来三炮儿一句气急败坏的呵斥——“换个屁,车都要换人啦!”三炮儿今天心情很坏。坏得有理。
这一声呵斥让那两位落魄的兄弟吃惊不小,习惯了走霉运的铁头试探着问:“咋地,你也出事儿啦?”
“瞎寻思啥,像你们俩呀,净让人不省心。”跟铁头说话三炮儿可就客气多了。
“没事就好。我说嘛,以三哥的道行,应付这么点儿差事那还不是丈母娘捏姑爷卵子——手拿把掐呀!”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毛蛋儿边打溜须边脱下鞋,把臭烘烘的脚丫子往仪表盘上伸。三炮儿终于忍无可忍,骂:“说你八百回了就是没记性,有个人样行不?明儿个我们领导闻了这满车的臭脚丫子味,我再有道行也没准儿得被炒喽!”
毛蛋儿知趣地收了脚、闭了嘴。
六点半钟,在郑宅那九平的起居室里,一次具有重要意义的重要会议召开了。
会前三炮儿手机上曾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显号为“戊”。三炮儿接了,并很严肃地冲着电话说:“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你能等的话就在对面小卖部等我一个小时,不能等的话就明天再联系吧。”
毛蛋儿耳朵尖,听出电话里是一个很甜的成熟女人的声音。这小子怜香惜玉之心顿生,说:
“三哥,外面冰冷寒天的,叫人家等着也不是回事儿。不如叫她上来吧,她在里屋等着,咱在外面商量事儿——”
“闭嘴,我看你是多日不见腥馋疯了吧。还商量事儿——你们那些埋汰事儿还怕知道的人少呀!”
见三炮儿又翻脸,毛蛋儿嘟囔了一句:“好心赚个驴肝肺。”
好,会议正式召开。由铁头主持。未做记录。会议的主要议题是:通报前期铁、蛋二人的业绩(或称遭遇)并共议三人今后的中兴大计。
第一项内容,由毛蛋儿通报遭遇。毛蛋儿虽嘴唇子和舌头均不太利索,但甚能扔词儿。也难怪,哥仨当中唯他学历最高——高中二年。以下是其发言原文。
两位大哥既然信得着我,那我就把近期的工作汇报一下,说得不全的铁头补充,不对的三哥批评指正。

上次出事儿之后,我们哥俩被降职使用,由技术监督处调到原料仓库。虽然没啥权了,油水也不大,但好歹也是半脱产,比推小车的倒班工人强多了。我琢磨着这活儿也就很不错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能有这样一个饭碗不是也该满足了吗。铁头这个时候做我的思想工作,说、说我这是不思进取,骂我一辈子受苦受罪的命,骂我是被吓破狗胆啦。说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若不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与蝼蚁蚂蚱有何区别。我一想也有道理,我也是过了三十奔四十的人啦,要是照这个活法,估计退休前奔驰宝马是没啥戏了,买个俩轱辘的摩托都得费劲。于是我们俩经过反复论证,决定再上一个大项目。
啥项目呢,就是与原料厂家合作,对入库的原料在过秤时作手脚,多出来的按进价的30%付我们俩回扣。这项目其实真的不错,才运行两个月我们哥俩就净赚了三万多呢。要不是主任那孙子看出了门道,一下子给我们绝了根,那可就……还是铁头高,关键时刻临危不乱,力挽狂澜,楞是没让主任抓住现行。要是被抓了现行,我们哥俩这会儿肯定得蹲在看守所里吃窝窝头了。
就这样俺哥俩又被开到锅炉房来烧锅炉了。
毛蛋儿说完后主持人铁头问:
“说完啦?”
“没完,我还有一句相当重要的话要说。”
毛蛋儿小细脖一梗,样子挺激动。
说实话,在场的三个人当中还就毛蛋儿最像个好人——小人儿除衣服的质地差点儿劲,全身上下再挑不出一处二五眼的地方。那细溜儿的身板、白净的脸……特别是,那白净的脸上还架着一副很有学问的近视镜。
“我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但我现在宣布,从今儿个起,毛蛋儿我就是穷死饿死也不再干犯法的事儿了。”
此言一出,现场若有旁观者,则一定会认定三毛儿不是“像好人”,应当“是好人”才对。
“呸!”毛蛋儿话音未落,铁头便整了这么一声。
他好像很好奇似的盯着毛蛋儿看了老半天,然后阴阳怪气地说:“毛蛋儿,咱哥们这么多年了,谁裤裆里夹了几个卵子彼此都非常清楚,咱谁跟谁也用不着装屁。听刚才你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你是纯情玉女,我他妈的倒是逼良为娼的老鸨子?还、还‘不思进取’,忘了你央求我想办法整俩钱花的事儿啦?这要是我说你硬把我往火坑里拽你干吗?少扯这外国六!这公安局还没找上门呢,要真找上门来,你小子不得拎着我的人头去请功呀!”
主持人气急败坏如此,会议如何开得下去。
且不说铁头是否真的是坏蛋(当然真的是),若说这屋子里有一个人是坏蛋,那么只要是长了两只眼睛的都会断定这个坏蛋非铁头莫属。这兄弟浑身上下贴满了坏蛋的标签——猫腰弓鸡的身板、小脑袋、小眼睛……以这些标签做判断,比ISO标准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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