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旧怨 18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对了,这个空间,是罗德跟连胤一人一半建立起来的,充斥着只有他们才能驾驭的古怪力量与迷乱的记忆,既互相支持,又互相抗衡,在这么个几千年都未必会出现一个的特殊场所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古灵夕想到这里,点点头,心中依然狂跳如雷。
“大胆贼子,竟敢盗我闯我冥界盗物!还不束手就擒!”
黑雾里那雷公一样的声音震得古灵夕耳膜发颤,带来的那种由内而发的心惊之感,放佛偷东西的人是她一般。
捡回了所有彼岸花,孩子抱起布袋,跛着脚没命地朝前狂奔,那些绿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伤口低落到地上,在黑色的泥土上泛着荧荧的光。古灵夕看着他朝自己撞来,可是,他的身体,像快速流过的气体,从她的身体里“漏”了过去。
见孩子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黑雾里的东西越发恼怒了,只听铿锵一声,雾里伸出一把三叉戟,锋利的顶端朝孩子逃跑的方向一指,一道闪电般的玩意儿,边缘燃烧着暗红的火焰,毫不留情地朝那孩子扑去。
不管这孩子犯了多大的事,那副孱弱的身板加上那张惊恐的小脸,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恻隐,谁都不想看到这个小人儿被那道闪电一穿而过的场面。揪紧了心的古灵夕下意识地大叫了声:“跑快点!快啊!”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完全多余的,可是那孩子放佛听到了她的喊叫一般,不知哪里来了力气,脚下的步幅猛地加大,拿出了比刚才快过数倍的速度,边跑边哭喊:“师傅救我!”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在孩子的脚后跟处落了地,把地上轰出了一个大洞,石头土块应声碎裂,翻滚开去。若不是这小家伙猛然发力跑快一步,只怕不会只是被爆发开来的气浪猛推开去这么轻松。
可是,尽管他躲过了一场粉身碎骨,背脊上的衣裳还是被爆炸**的气浪撕裂开去,从他幼嫩皮肤上突然冒出的大大小小的燎泡看来,这股气浪的灼热不容小视。
这个孩子,这么小,却要经历这般九死一生的场面,就为了怀里那袋彼岸花?!
“师傅!救救我!”
孩子带着哭腔的喊叫,刀子一样刺到古灵夕心里,那种恐惧与绝望,绝对不是他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
紧追不舍的黑雾,放出了第二道闪电,威力跟速度,比头一次的攻击更胜一筹。
就在闪电即将劈到孩子身上时,面前昏黑的空气突然豁开了一道半人高的口子,仿佛有人从外往里划了一刀,一簇白亮若阳光的光线从外头透入,在地上画成一条笔直的光带,像条一尺宽的小路。
见状,孩子大喜,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挺身朝那道光线形成的小路上猛窜过去,脚刚一沾地,整个人顿时被染上了一层晃眼的光,像一层充满力量与安全的结界,将他牢牢保护起来。
紧跟而至的闪电在触碰到从外洒入的光线时,如同薄纸遇到了明火,顿时化了灰烬,所有气焰悉数消失。而放它出来的那团黑雾,以及藏身在里头不曾露面的“雷公”,竟也突然停下了追逐的步伐,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晃来晃去,一副想扑上去却又不敢的模样。
“是阳光。”连胤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皱眉道,“有人以异术撕开了冥界,以阳光阻止了见不得天日的守岸夜叉,接应这孩子。”
“守岸夜叉?”古灵夕看着那团束手无策的黑雾,又看着艰难行走在那道用光铺成的小路上的孩子,看他紧抱着怀里的彼岸花,带着一身累累伤痕,朝光线的源头,那道半人高的豁口而去。
“冥界中专司看守彼岸花之职的冥将。”连胤有些无奈地笑笑,“有声却无形体,有蛮力却无智谋,是冥界众将里级别较低的一群。”
“跑快点!快啊!”
豁口外头,有个急迫的男声在不停催促孩子。
孩子咬紧了牙,加快了步伐,可加诸在身上的重伤,早已抽干了他的力气,对这个幼小的身体而言,此刻还能坚持着没有倒下去,已属不易。可外头的人一催,他还是尽量加快了速度,蹒跚着朝豁口小跑过去。
“无用的东西!”一声低沉的训斥,在守岸夜叉旁边响起。
古灵夕扭头一看,一个青蓝相交的影子,从虚到实,如有画笔行走,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身量清瘦的素衣男子,黑发羽冠,玉带环腰,模样甚是清俊。
此人话音未落,便将手臂一杨,宽大的袍袖顿时变成了那戏台上挥舞不止的长长水袖,畅若流云般穿入守岸夜叉不敢触碰的光线之中,在已经往豁口外探出了大半个身体的孩子彻底逃脱之前,紧紧缠住了他的双脚。
古灵夕分明听到了一声惊叫。
“师傅……师傅救……”
“花,先把花给我!快!”
素衣男子的双眼一直不曾睁开,可是,却像洞悉了一切天机,不需看,不需听,只消动动手指,便能操纵乾坤。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可是呈现在他那只“水袖”上的力量,却生生将那孩子从外头拖了回来。
“师傅!师傅!不要松开我!不要!”
身体在豁口处用力挣扎的孩子,哭喊不止。
然,哭喊声中突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嗖的一声,孩子被彻底拖了回来,一条鲜明的拖行痕迹,清晰出现在他身下。背上的燎泡已经被磨破了,嫩红的肉里,同样渗出了绿色的液体。
而这时,古灵夕不止惊心于孩子背上的伤势,她清楚看到仰面倒在地上,双手痛苦地在空中挥舞着的他,两只手掌上被均被深深刻下了一道刀痕,深可见骨,大量的绿液,从伤口里涌出。一看便知是有人在情急之下,一刀砍下,其目的,恐怕只是为了让这孩子松开紧抓不放的双手罢了。
豁口在孩子被拖回去之后,消失了。
黑河河畔的颜色,又恢复了最初的昏暗,四周又陷入无边的沉寂,唯有孩子发出的阵阵喘息,听得人心惊肉跳。
水袖被素衣男子收了回去,他微微一偏头,皱眉道:“竟是个孩子……”
孩子躺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动,惶恐的眸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颤抖的嘴唇紧闭着,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这时,守岸夜叉见终于有了机会惩罚盗贼,举起三叉戟便朝那孩子刺去。
“不要!”看得“入戏”的古灵夕大叫。
铿一声响,素衣男子衣袖一扇,轻松挡开了守岸夜叉的武器,呵斥道:“退到一旁!不长脑子的东西!”
“是……大人。”守岸夜叉收起武器,讪讪退开了去。
素衣男子走到孩子面前,俯下身,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谁?方才在外接应你的人又是谁?为何要冒死来盗彼岸花?”
许是吓傻了,孩子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忘记了身上诸多伤口的疼痛,眼里的恐惧也在此刻被浓重的绝望所代替。
他闭紧了嘴,一字不说。
素衣男子见没有得到答案,倒也不恼,只将手臂一挥,长袖探出,击在身旁一块圆石上。无声无息之间,坚硬的圆石碎成了粉末,细到轻风一吹,便散开了去。
“你想跟那块石头一样么?”他收回衣袖,纤长的睫毛覆在线条美妙的双目上,让人不得不去猜想,这样一双眼睛,在睁开之后将有怎样勾魂夺魄的风采。可是,这般动人的面容之下,藏的却是毫无感情毫无怜悯的心。
古灵夕看得火大,一个孩子,已经伤成这样,还犯得着这么折磨他么?!
“那个人模狗样的王八蛋是谁?”古灵夕愤愤质问连胤,“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孩子算什么?”
连胤轻咳了两声,掩饰他的无奈和小小尴尬,道:“冥王座下有十殿阎罗,四方死神。这个……呃……王八蛋,正是四方死神之一的北堂漉。”
“你的部下?!四方死神?!”古灵夕刹那的惊异后,以无尽鄙视的口气道,“你居然培养出这种没人性,不,简直不是人的家伙!不管怎么说,好吧……”古灵夕看着那孩子纯蓝的眼眸,“姑且先当这个孩子是罗德,他偷了你们的东西,是不对,可是你们这群人也不能这样对付一个孩子啊!”
“四方死神,本来就不是人啊。”连胤继续无奈,“北堂漉算是四死神中脾气比较好的了。他们几个很少呆在冥界,每三年才回来一次向我报告工作情况。遇到他,只能说这孩子运气太坏。”他顿了顿,看向素衣男子的眼神有些异样,“只不过,北堂漉他……”
“他怎样?”古灵夕很少见他欲言又止。
连胤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正常,笑道:“没什么。你不是恨不得罗德被大卸八块么?若这孩子真是幼年的罗德,你……”
“我这个人一贯恩怨分明,害我们的不是现在这个孩子,是长大之后的他。而且,”她白了连胤一眼,咕哝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幼年时候被你们弄出了阴影,所以才导致他长大之后人格扭曲!”

“小子,嘴还真紧呢。”这头,北堂漉见他还不开口,不由邪邪一笑,“或者我们可以换个方法,让我用我的袖子,先把你的皮一块一块削下来,然后再割你的肉,一点一点割。你觉得呢?”
孩子用受伤的手,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往后挪,只是视线再不敢投向北堂漉的脸。
“我可是认真的呢。”北堂漉轻轻挥了挥衣袖,“你最好老实回答。”
孩子仍然往后挪,可身后只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河,再无退路。
见状,北堂漉一皱眉,抬起了手。
可是,孩子却在此时做出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举动——
将身子一侧,曲腿匍匐在地,用力一蹬,整个人飞身跃进了暗流汹涌的黑河之中。
“啊……”古灵夕失声叫了出来。
噗嗵,宽阔的河面上溅起一团不起眼的水花,几圈波纹微微散开之后,再无那孩子的任何踪迹可寻。跟平日所见的落水者不同,这孩子不像跌入河水,却像是被这如墨的深邃在瞬间融化,然后吸入了最深处一般。
北堂漉显然没有料到这孩子会有这番“壮举”,待他回过神飞身落到河岸边时,侧耳一听,除了淙淙的流水声,别无异样。
他的脸上乌云密布,黑发在夜风中冷冽地舞动,大袖一拂,斥了声:“无知的黄口小儿,玩笑话都听不明白!死了到也活该。”
“大人……”守岸夜叉小心翼翼地飘到他身后,有些惶恐地说,“彼岸花被盗,贼子还落了冥河,若被王知道了……”
北堂漉一挥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定是你瞌睡虫作怪,才被这小贼趁虚而入,如今彼岸花落入了人界,若被人滥用……哼,你这团无用的东西,不被王拆成八块才怪!”
闻言,守岸夜叉慌了神,连手里的三叉戟都掉落在地,如果他有一个正常的身体,只怕这时早已向北堂漉跪下了。
“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小的啊!”守岸夜叉带着哭腔向北堂漉求救,“可不能让王知道啊,万一王大怒,送小的去炼狱……这可怎么办哟……”说着说着,他突然换了咬牙切齿的口气,“都怪那个臭丫头!!若不是她捉弄我,用五萝草将我困在石头缝里,我定能及时发现那盗花的小贼!”
“臭丫头?”北堂漉眉毛一挑,“那是谁?”
“大人您刚从外头回来,不知道前些时候,王突然带了个女子过来,要她同我一道镇守冥河。这个臭丫头,也不知是什么心性,成天只知傻笑,然后便是想尽一切方法去捉弄别人,不光我,凡是经过冥河的,从冥差到十殿阎罗里的几位大人,没有谁没遭过她的道儿,有的被她偷偷下了应声蛊虫,像个疯子似的从河这头跑到河那头,还边跑边唱歌,有的被她下了迷药,换上女人衣裳,还涂上个大花脸!简直是个祸胎!”守岸夜叉越说越气愤,“今天她趁我在石头缝里打盹,搬来奇毒五萝草困住我,您知道一旦沾到五萝草就会奇痒难忍全身发麻,等毒性变弱,我脱身之后,那小贼已经得了手了!我一路追来,结果还是……”
“咦……”北堂漉听完,不由露出了好奇之色,“咱们这里居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么?!这个丫头人呢?方才我并未在此见到她的踪迹。”
“天晓得这祸胎又跑去了哪里!”守岸夜叉郁闷得不行,“王要她来守冥河,这么下去,不用多久,咱冥界就能成一锅粥了!”
北堂漉想了想,一脸严肃地告诫道:“既然如此,彼岸花被盗一事,我暂且替你瞒住。此事我既已插手,待我向王例行交待完公事之后,会去往人界追查此事。你切记不要再向第二人提起今天发生的事!”
“是是!小的全听大人吩咐!”守岸夜叉一听北堂漉肯出手帮忙,感激得全身发抖,那团黑雾在空气中,滑稽地变换着形状。
北堂漉又朝那孩子落水的地方看了一眼,旋即一拂大袖,整个人化成一阵轻风,消失不见。没趣的守岸夜叉也有气无力地拖着三叉戟,飘向了河对岸。
古灵夕将他们的对话字字句句听得清楚,她扭过头,审犯人般蹬着连胤,不等她开口相问,连胤已经伸出手指盖在她嘴上,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在黑河之中。
河水中央,蓦地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似有什么东西,正从水底浮起。
光滑若锦缎的发丝,在波动的水中曼妙摇摆,一团灼眼却美丽的红色,在水中扭动出迷人的姿态,渐渐清晰。
伴着一阵轻微若无的水响,一个面若桃花,黑发过腰的红衣女子,如一朵忽然自水中开出的花朵一般,出现在水面上,怀中,托着个面如死灰,气息全无的小孩。
连胤一直稳若磐石的目光,在跟这女子相接的刹那,有了一丝异动。
“这个红衣女子……”古灵夕看着女子从水中从容走出,踏波无痕,一直抱着小孩走到岸上空地。再看她全身上下,竟没有沾上一滴河水,过腰的长发同垂坠的红杉,被夜风温柔掀动。
她把小孩平放到地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这个不速之客,看着看着,竟还像摆弄一个玩偶一般,动动小孩的手,或者捏捏他的鼻子。
“她是……”古灵夕看着这个行为略显古怪的女子,虽然从不曾见过,心里却越发将她向某个令人不快的角色靠近。
“尸女。”连胤爽快地打消了古灵夕的怀疑,他脸上的神情却让人无从揣测,既有重见旧识的感慨,又有不显山露水的冷酷。
果然是她,古灵夕心头如雷击过。尸女,这个从整件事一开始便不曾显露过真容的角色,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罗德那个疯子,不惜设下重重圈套,步步为营,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她究竟有怎样的魔力,会令到罗德那样看起来冷静又睿智的男人为她癫狂至此?!除了癫狂,古灵夕实在找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他了。
“喂!你怎么不动啦?!”
清脆的声音从河岸上传来,尸女的声音,完全不像她的名字那么恐怖,竟甜美得像流过山涧的溪水。
她拍打着小孩的脸,好奇地喊着:“喂,你醒醒啊!你不知道冥河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么?”
古灵夕忍不住走上前,看那孩子的模样,几乎可以断定他已经丧了性命。这个尸女,看起来还是颇有些聪慧之相,可说话怎么愚钝得像三岁孩童,这孩子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生机可寻。
尸女见对方一动不动,撅了撅嘴,咕哝道:“像个石头,不好玩。”言罢,她正要起身离开,却又突然停下步子,回头看着地上那死去的小人儿,有些心有不甘,转了转眼珠,她突然拍掌一笑,道:“有了有了!”
笑声仍在,她人已经蹦蹦跳跳朝冥河对岸而去,身姿轻盈,脚踏水波,纹丝不动。若此刻不是身在冥界,古灵夕会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能飞天踏水的仙子。
“冥王表哥……”她呆呆看着尸女消失的背影,扯了扯连胤的袖子,“你能给我解释一下我现在看到的一切么?!”
连胤尚未开口,一直捏在他手中的钟家护身符却猛地耀起一片比骄阳更夺目的金红之光,在空中瞬时拉成一条直冲前方的光线,气势之盛,前所未见,连他这个冥王也被这护身符突然爆发出的力量牵扯着朝前迈出了一大步,若不是他底子够好,怕早已人仰马翻摔进河里。
随之而起的强风,裹着滚烫的热度,迎面扑来,从护身符中射出的光线剖开了漆黑的天空,极有目标性地探入了另一片他们无法触及的空间。
连胤仰头望去,嘴角浮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并暗自吁了口气。
片刻之后,这光线如同被故意摇晃的绳索,在空中划下波浪状的痕迹,而它隐没在黑暗中的另一端,突然回转了过来,末尾竟然“拴”着三个大小不一的身影,以人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飞快地朝河岸这边“甩”了过来。
不待古灵夕看清楚,钟晨煊已经以一种天外来客的姿势,重重跌倒在她面前。如果古灵夕没有记错,这是自他们二人认识以来,钟晨煊第一次以如此不美观的动作出现在自己面前,尤其是在他头上,还趴着一只双眼圆瞪,四只爪子紧紧抓住他头发的鎏野时。
“老钟!!!”古灵夕在发愣的间隙,一股压抑已久的力量,或者说是一种大愿得以实现的狂喜,通过她的声带淋漓尽致地发泄了出来。
连连胤都被突然从天而降的钟晨煊一行吓了一跳,看着兴奋无比地朝自己扑过来的鎏野,他赶忙出手接住它,任这个家伙的舌头在自己脸上乱舔一气。
“这是怎么回事?”连胤把鎏野从身上拉下来,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钟晨煊,大惑不解。
古灵夕像只撒欢的兔子一样在钟晨煊身边蹦来蹦去,不停发问:“你还好么?没事吧?怎么突然从天上砸下来了呢?你……”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