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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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没有跑完全程。”午饭时教官走到我面前,用只有我能够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
“那就再罚我跑步吧,跑到你满意为止。”我在他面前坐下,自顾自地吃着饭盒里的食物。我的语气就好象是在对他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那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的教官呐。”他生气了,清秀的眉头蹙得很紧,“吃完饭到操场来--你一个人。”
他刻意加重了后面的几个字。附近的一些学长好奇地看着我们,而我依旧只是埋头吃自己的东西。
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他是在为早上桐陪我跑步的事生气吗?
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某个方向,一双清亮的眼睛正好也注视着我。
目光在干冽的空气中相会,他立刻把头压得很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桐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只要是我说的话他都不敢反驳。若是我的脸色稍有不对,他就会变得很听话。
我别过头迅速解决掉食物,不想再看他那张仿若弃妇的脸。为什么桐要对我言听计从呢?他明明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呐!
我讨厌这样依从我的桐,那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三年前,是桐抛弃了有希,所以三年后的今天,有希没有理由再接纳桐……
我颜有希的搭档不再是桐了……
学校的操场连着篮球场,中间只隔了一条跑道。
我原本以为教官会罚我再跑一次,可是当我来到操场的时候我才明白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他站在离我很近的篮球场向我招手,身上只穿了件背心。脱去军装的他多了份稚气,看起来没有平常那么可怕。可是我却只能站在操场上回应他--我们中间隔着那条并不太宽的跑道。
“过来,”军队式的命令,他的语气容不得我说“不”。
硬着头皮,我走了过去。当我的脚踏上那片水泥地时,我忽然觉得阳光变得黯淡了。
“接着。”他把手中的篮球抛向我,我条件反射地接下了。手里的球被中午的太阳晒得滚热,可是我的手却是冷的。
“投篮。”他进而命令道。
“我不会。”咬着牙,我又一次说谎了。手中的球好重,重得我想就这样丢下它转身逃跑。可是我的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难以移动。
“投啊,只是扔进去而已。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会。”他的话好象针刺在了我的心窝,曾经……桐也说过这样的话……
是桐让我认识了篮球,是桐交会了我篮球的技巧……也是桐令我明白了没有他的球场,颜有希只是个孤军奋战的傻瓜。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除了桐,我不能和任何人搭档?
阳光照在我身上,我觉得好冷……
指甲在球上压出越来越深的痕迹,我闭着眼睛在心底反复地念着那几句偈:
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
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
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
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
……
是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不过是做了场梦而已。颜有希不喜欢运动,他根本就不会篮球……
“我看过你的记录了。你过去在篮球上的战绩很不错。我希望你能够代表我们这一班参加最后一天的友谊赛……”
“不,我根本就不会打篮球。”我吼了出来,球从我的手里滑落,跌到地上随即又弹了起来。我没有接,任凭它在空旷的球场上无助地蹦着……
他沉默了。我望着他,肩膀上下起伏着。透过他清秀的脸庞,我好象看见了桐的影子。桐说:“有希,我的搭档只有你哦……”
心好痛,比我的右脚还要痛。我真的好希望我没有来这里读书,没有遇到桐,没有再踏上这个不再属于我的球场……
“对不起。”我调转身匆忙地跑开了。
军训第九天。排长说要带我们去野外进行野外营生的训练。大家都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我们高一七班的同学可以聚在一起。
我和桐又一次碰面了,那次午餐之后我和他就没有再见过。他依然躲躲闪闪不敢接下我的目光,而当我看向别处的时候他又会偷偷的注视着我。
球场上技巧娴熟,每一个动作都不拖泥带水的都桐哪里去了?为何对着我,他就会变得怯懦?我颜有希真的那么可怕吗?
进入了深山后,我们的野外营生活动也跟着开始了。一切并不如想象的来得危险刺激。所谓野外营生,只不过是一群人围在一起弄熟一锅食物罢了。
我和桐被安排去捡干柴。由于是按寝室分的组,所以我和桐并不在一组。柯洋和莫其雨那两个“叛徒”一早就跳到桐那组去了,还说什么两组的人要通力合作,才能高速度、高效率地完成任务。因此,我只能和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读书的印昆并肩作战。
山上刚下过雨,泥土很潮湿,每一步踩上去都会打滑。我的汗越来越多,迈开的步子也越来越不坚定。没办法,谁让我害怕走山路呢?
据说一个人会怕一样东西,那一定是因为曾被那样东西伤害过。当然,超自然的东西不算。这话在我身上的确应验了。如果当年我没有从山上摔下来过,我想我今天不会畏惧成这样。那好象还是小学四年级的事。那时,桐也在我的身边……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前方的大部队,桐就站在其中。他和柯洋还有莫其雨聊得不亦乐乎……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仍然会不时地回头看我,仿佛是在确定我有没有跟上来。
这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很傻。不过是在走一条很普通的山路,我竟有些期望桐会记得那次的遭遇。
越是深入山林,路就越是崎岖。队伍拉得很开,先头部队早已看不见了。我走在最后,所以前后都是空荡荡的。
前面突然出现一条横沟,看起来很像咧着嘴笑的大地。我站在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跳过去。倘若是以前,这样的障碍丝毫不会令我畏惧。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在球场上恣意蹦跳的颜有希了……我的脚和废了没什么两样。
一只手蓦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惊愕地抬起头,桐那如同六月阳光般柔和的笑容呈现在我面前。
“我就知道你会怕。跳过来吧,我拉你。”
我别扭地扭过头,不愿看他那只停在空中的手。我颜有希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助……尤其不愿意接受都桐的帮助。
他没有说话,越过了横沟跳到我面前。我诧异地望着他,下一秒我的手已被他紧紧握住。
我就这样在毫无意识地情况下随同他跳到了对面。胸口莫名地涌起一种酸痛,我差点就要忍不住问他,还记不记得曾经他也是这样拉着我跳过了那些障碍。
话终究没有冲破我的喉咙,我用理智锁住了他们,只能茫然地任由着桐拉住我冰凉的手继续前进。
走了很久,他一直没有回头看我,惟有那只握住我的手传递着温度。我的身体暖了,灵魂却不知要如何才能重拾往日的温度。
大部队渐渐出现在我们眼前,我心里一慌就想要抽回手,桐却加大力地锁住了我的手。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我也不自觉地跟着他慢了。前方的人很近,可是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只会让我觉得他们在变得遥远。
“有希,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爬山呢!”桐用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好象是吧。”我答得违心,那些事我其实都还清楚地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下山的时候摔了下来?”他倏地回过头深深地望着我。我的心漏跳了几拍。轻轻点了点头,我应着他,嗓子里好象堵了什么似的很难受。
原来,他也还没有忘记。
“呵,那天和今天一样也是刚刚下过雨呢。山路很滑,你死都不肯跟我走山路下山。”
“我后来不是听你的了吗?”我笑了,眼睛里已涌上了一片湿润。
那一天,桐捡了根树枝交到我手上。他说:“有希,你就在我后面拉着树枝的另一端。如果你不小心滑了下去,那么,我会拉住你。”
“你为什么要松手呢?”桐停下了脚步,握住我的手有些颤抖。
为什么要松手?我没有想过,在那种突发状况下我根本没有时间多想什么。可是当我从短暂的昏厥中醒来,看着桐不要命地从山上冲下来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太好了,桐没事”。
“傻瓜。”他看着我笑了,我想早在五年前桐就已经知道了我放手的原因了吧,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扑到我身边哭着大骂我“混蛋”。
桐的手摸上我的脑袋,轻柔得让我感觉不到存在。
“还会痛吗?”他的指缓缓挑开我额前细碎的刘海,落在左边的一道浅浅的伤疤上,“如果那天你没有听我的就好了。”
“说什么呢?”我嬉笑着拍掉他的手,“只不过是‘轻微脑震荡’而已……”
“什么叫作‘只不过是’,你知道当我看到你呕吐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吗?”桐俊俏的脸染上了愤怒的绯红色。
“你担心我会变傻?”
“什么嘛,你本来就不聪明。”桐大笑起来。这一瞬间,我们好象又回到了从前。但是,这只是幻觉吧……
“说真的,那次劫难以后,你变得很会打篮球呢。”
我的笑僵在冰冷的空气里,胸口又痛了起来。
桐,你知道吗?不是我变得有天赋了,而我变得努力了。因为我不想永远躲在你的身后受你的保护,我想和你站在一起,想和你一起欢笑,想和你一起哭泣……所以,当你对我说“有希,我的搭档只有你一个”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可是梦终究只是梦,梦醒时,所有的期望都会随之灰飞烟灭……如果说当你离开我,去到一个新的城市时,我看到的只是梦这面镜子的裂痕。那么今天,当颜有希失去了和你站在一起的资格的时,我看到的就只剩下一堆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和我搭档打明天的比赛吧!”桐用他那漂亮的眼睛盯住我,而目光却像长了眼睛的利剑般,在我心的隧道里长驱直入。
我用力地推开他。遥遥相望,我很想对他吼出那个“不”字,可是声音却哽咽在胸口,怎么也发不出来……
颜有希,你还是眷念着那个不再属于你的世界吗?
笨蛋,你真的是个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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