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整整一个上午，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着。每路过一家花店，我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花架上的孤挺花绽放得很漂亮，可我再也找不到一株是浅茶色的。我想有些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吧……
太阳升到头顶上时，我才回家。在路口，我看见桐正坐在路边的巷口等我。那一刻，我唯一想到的便是逃走。
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我拼命地跑着，右脚很疼，可我顾不了这些。我害怕在自己还没有理清思绪的情况下与他见面，我担心我会再一次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是我只是跑，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确认什么。
在车站，我奋力冲上了一辆即将关门的车子，直到车子启动，我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血液放肆地在我的血管中奔腾，我完全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敢想……
汽车在路上飞奔，旧的景物总是被新的景物取代，快得连让人喘息的工夫都没有。生命也是如此吧，有得有失……
车子在下一站站台停下，陆陆续续地上来一些人，他们把狭窄的空间挤得好象沙丁鱼的罐头--密不透风。
我只觉得呼吸困难，这倒不是因为拥挤，而是因为疲惫。闭上眼，我靠在座背里，按在胸口的手冰凉冰凉。
发动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车门渐渐关上，就在那一刻，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倏地张开眼，看见桐全力地奔跑着上了车。他艰难地在人群里穿行，目光毫不偏转地投射在我身上。
恍然间，我的呼吸在喉间止住。
我就这样茫然地被他拉下了车。很久很久地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喘息，说不出半句话，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这个城市很小，每两站之间的路并不是很长，可是要想追上一辆汽车仍然需要耗费很多力气。
“笨蛋，你就不会叫一辆taxi追吗？”我瞥过头，不敢看他的脸。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傻傻地笑了，英俊的脸颊上布满了汗水。
“我怕我不追就会永远的失去你……”他后来突然这么对我说。
我哑然失笑，却无法拼凑起完整的字句……
水晶的娃娃吊在大商店的门口，他们笑得很温馨。
水晶，据说是代表着纯洁的情感。许多恋人在路过这家商店时，都会买一个这样的娃娃送给心上人。
我也有一个水晶的娃娃，那是三年前桐离开的时候送给我的。我当时并不知道它有这层意思，只当是个普通的礼物收在怀里。
今年，我又收到了水晶的娃娃，这一次，送我的人依然是桐……
和三年前一样的情景，我们停在人潮涌动的商店门口。桐像从前那样骗我说要去买汽水，而我居然呆呆地相信了。又一次被“骗”，所以又一次拥有了那个我舍不得离身的水晶娃娃……
我差一点又让泪水浸湿了眼眶。那份燃烧在心头的火不知是难过，还是幸福……我只是知道这一刻，我与桐在一起……
一整个下午，我们都在街上走着，没有终点，也没有驿站……对我们来说，似乎只要在一起就是快乐的。
新年的街上总是有很多的人。大多数的恋人都会甜蜜地依偎在一起。我忍不住去看他们，心在辗转间被阳光褪去了冰霜。
桐静静地把我搂进他的怀里，用大衣包裹住我的身体。我就那么安然地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不规则的心跳声。我的手中捧着水晶的娃娃，而桐的手中握着我的手……很温暖的气息，很幸福的时光……这一刻我不用去想明天该面对什么，也不用去想我们的路有多么崎岖。只要缩在桐的怀中就好。风雪他会替我挡下，烦恼他去替我消除……
黄昏的时候，天上飘下了大雪。我们站在巷口傻傻地仰望着天空，雪花在我们指间缠绕，最后化成晶莹的水光。
“有希，你喜欢雪吗？”桐凝视着我，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昨日的泪好象幻化成了一缕青烟，升起、幻灭……
“我也喜欢雪呢，因为有希是出生在那年的第一场大雪里的，对吗？”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是从未有过的执著意念。我忽然想起桐那晚未说完的话：有希，其实我更喜欢……
桐更喜欢的是什么呢？我不敢想，还是会畏惧，所以仍然是逃避。
“有希……”见我无语，他抓住我的手放进他的手心里轻轻地**着。
我知道答案终会有揭晓的一天，心碎也好，欢喜也罢，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想我更喜欢的人是……”
“看，那是谁啊……”突如其来的声音冲进我们之间，我触电般收回手，在转眼间看到四张促狭的笑脸。
桐下意识地挡在我面前，但这个动作却换来更多的嘲笑。
“这么快就勾搭上新情人了？”抱着篮球的杨星朝桐弩了弩下巴，其他人则故作恶心地弯下了腰。
我木然地站在桐的身后，看着他们那可恶的笑脸，只是心痛。往昔的点滴又回到了受伤的心上。
“颜有希，真有你的。没有男人你就不能活了吗？你怎么贱成这样？”
他们笑得更大声了，我想调头走开，然而尚未转身，桐就已经冲了过去。他的拳狠狠地挥上他们的脸。
杨星是最先挨到拳头的人，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再抬头时一连串不堪的话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顿时，几个人都朝桐扑了上去，双方扭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腿，每一个人都红着脸……
我恍惚地望着桐，手在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很乱很乱的场面从我的脑海里滑过，仿若电影般再现着半年前的情景……
我的拳粗暴地落在那些围攻邵安的家伙腹上。一个又一个……很多人倒了下去，可是更多的人冲到我的身后。他们反嵌住我的双手，死死地压住我的双脚。我动不了，只能像疯狗一样乱叫……他们拿很粗的木棍砸到我身上，我痛得咬紧了唇……很多的血流了下来。而我能看到的仅仅是邵安无措的泪眼……
桐陷入了苦战，杨星他们把他圈在中间，从各个方向袭击他。桐躲闪着，却无法躲过所有的拳头……
我觉得窒息，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校长的话。他说：“颜有希，你退学吧……”
“不要……”我摇着头后退着，后退着……桐在我的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一月的飞雪落在他的身上，好象又溅起残酷的红色。
很多人，很多人……那站在他们中间被夹击的人究竟是谁呢？是桐，或者……是我……
声音，太多的声音，纷繁复杂，交错在一起……
“看，那就是颜有希……”
“是吗？他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篮球队主将啊？哼，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呢，原来也不过是个小混混……”
“听说，他是为了一个男生才和人大动干戈的……”
“是啊，好象还打破了头……”
“我说他怎么总拒绝女生，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变态……同性恋……”
“……”
“……”
“……”
“……”
“邵安，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躲着我？是因为那些流言吗？”
“对不起，有希……以后，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吧……”
……
……
……
我抱着头无助地蹲了下来。不要那些声音，不要那些嘲笑……我……没有错啊……
“恩……”桐呻吟着，在重拳下跌到地上。他的唇角挂着血，仿若那天的我……
杨星举起了木棍，愤愤地念叨着什么走了过来。
我盯着他，盯着那根很粗很粗的木棍，心头忽然间涌上一股腥臊。
木棍落下的瞬间，我冲了上去，旋身，一脚踢在他的腹上。
众人朝我扑了上来，我咬着唇，猛然揪住后退的杨星，然后用后肘重重地撞向他的下巴……
杨星痛苦地低哼了一声，血从他的嘴里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木棍抵在他的喉咙下，我死死地压制住他，冷冷地瞪着他的同伙。
那帮人僵在原地，进退不得的看着我。有一个年长的从后面走了出来，他好象想和我说什么，但我没有给他机会。木棍毫不留情地撞上了杨星的右腿，他呻吟着跪了下去。而那人顿时脸色苍白，不敢言语……
“你们给我听着，我颜有希是个正常的男人，我喜欢的是女人。我有一个我决定要用一生去守侯的人，她是个善良的女孩，我很爱她，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所以……今后谁要是再在背后说我的闲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们拼命地点头，那模样像是被人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照片似的，很是惊慌。我丢了棍子，放了杨星。他们三叩头，九谢恩的匆匆逃走。我看得出他们很不甘心，也许日后他们还会散播流言，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做的已经做到了……
桐在我的背后缓缓站了起来，我感觉得到他在走进我。我不敢回头，怕刚才伪装的镇静会被他看穿。
都听见了吧，桐？我颜有希爱的是女人……
“有希……”熟悉的温度覆上我的肩，我的身体被他转过来。有一道烧得我心都要裂开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低着头，懦弱地逃避着。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很久，谁也不愿说一句话，谁也不愿做什么……在我以为会这样结束心痛的时候，他忽然俯身吻了我……
诧异……太多的诧异……我看着他，那么近地看着他……在他晶亮的眸子里，我只看到自己的身影。他是那样的执著，坚定得让我的心中不由地再次升起了恐惧……
牙关被挑开的刹那，我猛然推开了他。身体因为痛而拼命地颤抖，可我硬是压抑着，不让痛苦表露于外。桐望着我，目光中期许着什么……
“有希，其实我那天晚上想说的是……”
“够了……”我吼了出来，酸楚又一次泛滥于眼中。转过身去，我用这段不算太长的距离阻隔住彼此……
雪依然在下，白色在天宇中打着旋，纯洁得让人不敢去触摸……
我想起了从前，想起了桐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他手指的温度……想他的怀抱……想他的唇……
结束吧，把不该有的爱收起来吧……让时间抚平我的伤，让岁月磨去我的心痛……
“桐……”我悄悄地擦去眼泪，再面对他时，我给了他一个有生以来最灿烂的笑容，“你……还是回去吧……晓惠在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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