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枢机(三)旧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晴明低头思考半天，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与景凌摊牌。其实想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混过去也不难，毕竟景凌身为臣下，不敢与君主硬顶。但就怕景凌去向心肃施压——关己则乱，心肃向来敏感多疑，在晴明面前又温柔体贴从不任性，什么事都往心里压，天长日久，心事越积越多，心结越变越大，解不开，理还乱，那就麻烦了。
晴明站起身，向凉亭外环望一圈，沉声喝道：“朕与景相说话不需要你们伺候！全部退开，百步内不许有人——都明白没？”
炎阳随众侍从退到百步开外的地方站住，凉亭中的人看起来已变得隐约而模糊了。首相又在逼陛下成婚了！他如此猜想着。要不要去告诉殿下呢？他歪头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炎阳从小长在南朱深宫中受尽众人宠爱，不明白传说中的利益倾轧与宫廷权谋究竟是什么，也不懂自己的幸福究竟从何而来。亡国之痛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朱雀神殿中骇人的厮杀与额上鲜明的烙印，还有跪在烈阳下的炎热与干渴，别无其他。
没人忍心告诉这个少年他如父亲般和蔼的长兄曾被如何残暴地伤害；也没人愿意告诉他茵碧江中埋葬着多少禽族军人的尸骨。因为没有尝过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的切身之痛，那亡国灭族的国恨家仇与少年不知愁的炎阳终究是隔了一层，不那么鲜明与疼痛。所以他才能如此安心地呆在青东王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话，偶尔得到一个微笑便能高兴得几天都睡不着觉。苍王殿下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他笑起来非常美丽，还有些害羞的样子，眼神永远温柔得像蓝色的阳光一样。
还有三个美丽的龙族侍女——稳重能干的洁莲、机灵聪慧的珍儿、文静细心的珠儿。她们像最体贴的姐姐一样细心照顾炎阳，告诉他青东国的风土人情，龙族传说中的奇闻异事，甚至让炎阳觉得青东王宫中的侍从生活比从前在南朱国中身为亲王的日子更快乐。虽然有时候会妒嫉独占陛下爱情的殿下，但年纪尚幼的凤凰却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的情敌——因为凤凰本身是不懂得“伤害”为何物的。
这一次的谈话持续了很久。直到天快黑了，晴明才站起身离开凉亭。景凌躬身告退，被深受苍王信任的年青军官们戏称为“活动的宫廷礼仪教导书”的他这一次竟然忘了行礼，脸色苍白，失魂落魄。
青东王说了什么，让这位几乎冷静得像冰山般的首相如此深受打击？景凌从没想过，他实现自己野心的最大阻碍竟是他的野心本身。
他想消灭其他三神族，统一天下。但他却忘了，或是故意忘了，四神族相辅相成，互相牵制，在这世界上各代表一种力量，缺一不可。
龙族司水，在四季中代表春，守护生命的开始；朱雀司火，在四季中代表夏，负责繁荣与生衍；白虎司风，在四季中代表秋，行使时间与变化；玄武司地，在四季中代表冬，意味着结束与永恒。四神合在一起，便是整个生命的循环，像一个不断转动的圆，永无止歇。
“四神族要么共同生存在这世界上，要么一起灭亡，没有第三条路可选择。”晴明的语气轻描淡写，比讨论晚饭的菜单还轻松，但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景凌心中的千钧巨石，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不断回响。“四神之丧，始于青龙而终于玄武。”金乌族最后的预言在景凌听来，是最恶毒的诅咒。
晴明看着景凌的身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有些怜悯，有些内疚，有些痛快又有些后悔。暮霭中，“青东第一阴谋家”的背影寂寞得让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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