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孽海花 第四十九章 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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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各怀心事,推杯换盏之间已然喝了不少。
宜春酒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你微醉薄醺,不会大醉出丑。
月上柳上头,今天是初一,是月亮最细最窄的时候。新月如钩,更让人平添伤感。
牵着马走在依旧繁华的大街上,看着夜空中那惨淡的月光,不觉就想起纳兰的《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长如玦”
夕夕都如玦。
我在一片醺醺然的状态下,走进了广平郡王府。
一进大门,“娘娘”芸儿、紫藤等人就围了上来。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我冲她们笑笑,继续往前走,往哪儿走呢?碧云轩吗?我笑了,该往哪儿走呢?
“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归雨”
我真博学,居然还能背出这么多悲伤的诗句。
我有些不可抑制的忽然笑了起来,伸开双臂,拥抱整个夜空,旋转着,飞舞着,让那种眩晕的感觉来的更强烈些吧,也许转着转着,我就能回去了。
“够了”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的身子钳住。
隔着垂着薄纱的幕离,看不清是谁,我伸手去摸,“啪”的,我的手被人打开了。
“你闹够了没有”是李豫,清冷的声音像是从月空中传来的,听的很不真切。
“娘娘”芸儿赶紧走过来扶住我“王妃设了晚宴,大家都在前殿”
晚宴?大家?
我用手撑着头,仿佛没听明白。
“是呀,因为沈丽仪突然外出,王妃把原定在中午的宴会改在晚上,可是等了一晚上,还不见丽仪回来”一个娇俏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好多人呢,花枝招展,香风拂面,人影重叠,不知道说话的是哪位。
其中一位身材稍胖的女子往前走了几步,原来是崔芙蓉“丽仪妹妹这一整天去哪儿了?早上请安的时候说不舒服,我还特意请了东宫的侍医来看,没成想妹妹不在房中,想着是早上几位妹妹说话不小心得罪了丽仪,所以我来做主,设宴为你们讲合,没想到等了一整天”
“王妃好贤惠呀,心意雪飞领了”我笑着深福了一礼。然后脚下一软,显些滑倒。
“好大的酒气呀”崔氏用手捂住鼻子。
“酒气?谁呀,是说我吗?”我有些发蒙,明明是你们身上的香气熏的我难受。
“王妃,沈丽仪分明是持宠而骄,也太不把王府规矩放在眼里了,王妃应该从严惩戒才是”一个清冷又悦耳的声音从那一群人中传来。
“谁呀?这是谁呀?”我分辩不清哪个才是说话的人。
“娘娘,别闹了”芸儿紧紧搀扶着我,语气中已经有了警告的意思。
我怎么了?我实在想不明白。
“王爷,你看今日之事,妾身该如何处置呢?”崔妃眼中含着笑意,望着李豫。
李豫还未开口,我胃里一阵翻腾,“哇”的一声就吐在地上。
紫藤与绿萝连忙上来,一个捶背,一个递帕子。
只听芸儿走到李豫面前跪下,说道“郡王,是否先扶丽仪娘娘下去安置?”
李豫看着我,面上不带一丝温度,摆了摆手“今日太晚了,明天再由王妃处置”,说完,一抖袍袖,头也不回的走了。崔妃紧紧跟上,那些女眷也都跟在后面簇拥着走了。
芸儿回过身,叹了口气,示意绿萝和紫藤把我扶回碧云轩。
换了衣服,躺在床上,才觉得那么踏实。
芸儿拿着冰帕子敷在我的额上,坐在我身边,忧心重重“娘娘,今天的事不知明日如何处置”
“有什么如何处置,随她们去吧”我闭上眼睛,好累呀。“适儿,适儿怎么样了?”我突然问道。
“娘娘放心,小殿下和那边的殿下,一起留在东宫了”紫藤奉上一杯清茶。
哦,今天是初一,是太子考问皇孙学业的时候。估计是应对得体,甚得欢心所以被留下了,好在适儿不在,我真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份失意茫然的样子。
“今天郡王中午前就回府了,一回来就奔咱们院子,看见你不在,一下子就急了,后来听元子说你出去溜溜马午饭前就回来,这才放心,谁知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还特意派元子去静莲苑和信城公主府寻了一趟,也未见你的人影,又急又气,加上王妃那边设宴三番两次的来催”
芸儿一直在我耳边唠叨,而我听着听着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在睡梦中听到有人议论。
“绿萝,去把娘娘唤醒”好似芸儿的声音。
“让娘娘再睡一会吧”绿萝嘟嚷着
“糊涂,今日不早早的过去请安,等着人家来罚吗”芸儿微怒。
“好了别吵了,我醒了”我腾地坐起身,还好还好,除了太阳**有些酸疼以外,神志很清醒。偶而醉一下也挺好的。

“娘娘,梳洗一下,我熬了沙参栗子粥,最是养胃的”芸儿挽起床幔,帮我理了理头发。
简单梳洗过后,又喝了一小碗粥,带着芸儿来到崔妃的翔鸾殿,等着领罚。心中虽不情愿却没有恐惧,见招拆招吧。
“沈丽仪进殿”
我走入殿中。又是一个满汉全席,人都到齐了。
崔妃和李豫坐在上首,其她妃妾分座两侧。只待我一进殿,立即鸦雀无声。
我走上前,微微福礼“昨日外出晚归,误了王妃宴席,是雪飞之错,还请王妃见谅”
言罢,便静静地立在殿中,等候发落,眼睛盯着自己的裙摆,青色飘带似随风拂动,如同平静外表下那颗燥动的灵魂。
我是谁,她们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企求谁的原谅,为什么。
不用看,我也知道四周射来的目光,有问询的,好奇的,兴灾乐祸的,当然还有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属于他的冷峻目光。
冷峻而又深邃,我看不清那眼神后面代表的意思,就像我读不懂他的心思一样。我只知道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敞露过自己的心事,从来没有大声喝斥过谁,也没有在人前开怀大笑过,更多的时候,是在我们独处时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淡淡的笑容,而就是那一丝笑容往往会让我心悸荡漾,仿佛春日的冰川,在和煦阳光的照射下慢慢融化,春风化雨的温柔最是打动人心。
片刻的宁静之后,有人开口了“沈丽仪一句晚归,只是晚归吗?酒醉、行为放浪有损郡王府清誉,难道轻描淡写就想逃了责罚吗?”是巧柔。
好一个凌力的角色,却偏偏叫了这么一个好名字。
我看都没有看她,不是她也会有别人,昨天当我从不厌坊走出来重新回到王府,我就想过了,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不论你怎样,怎么诚心以待,总是在利用与被利用,算计与被算计的角斗中不能逃脱,争与不争都没有区别,束手待毙吧,最坏的下场不过一死,而死了对我也许是一种解脱,没准我还能回到那个我所熟悉的世界。
想到此,我不怒反笑,虽然是浅浅的笑,却激怒了一个人。
“啪”崔芙蓉手中的茶杯扔到了地上,茶水溅了一地。满屋的丫头、侍从竟然无一人敢上前收拾。
我走上前,弯下腰,一块一块捡起碎片。
“你要做什么”李豫低喊了一声,我笑了,他一定是想起多年前我的那次自残行为,我抬眼看了看一脸紧张的他,淡淡一笑,心想我再也不会了。
拾起碎片,用帕子包好,放到案上,轻声说道“是打是罚,悉听王妃处置,只请王妃息怒”
我听到有人小声惊讶地吸了口气,是呀,本想看一出好戏,却令她们失望了。
“任打任罚,那么沈丽仪是知错了?你到说说看,昨日独自一人外出,深夜才归,又是醉醺醺回府,你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为何醉酒,你想认罪,也得认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崔芙蓉恨声说道。
“是呀,昨天丽仪之举真是丢尽了我们王府的颜面,这要是传了出去,连我们姐妹脸上都无光”柳良则在一旁火上浇油。
我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笑意不减“雪飞并未被禁足,出府散心算不得逾越规矩,一时忘记时辰,回来晚了是我之错,为此我甘心请罚,至于其它,何来丢尽颜面一说,请柳良则明示”
柳良则到底年轻,见我目光锋芒,话语锐利,一时间闪烁其辞,不知所措的将身子向旁边的张良则靠了又靠,还不时地看看殿中端坐的崔妃。
原来如此,不过是个帮腔的棋子而已。算了,多说无意。我回转过头,仍旧看着崔妃,面上也缓了又缓,归于平静。
“昨日去郊外散心,正值春日,草长莺飞,一派生机,不禁想到万物生长均有节气管着,春发秋衰,谁也违背不得,百花虽美然转瞬凋零,忽觉自己韶华已去,有些伤感,所以在城中饭庄小酌了几杯,仅此而已”此番说辞到也不是有意编造,确实与我现在的心境十分符合。
“仅此而矣?”崔芙蓉仍然喋喋不休,李豫却仿佛被我这番话触动,挥了挥手,随即说道“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外出了”
结果是我被禁足,又被罚了月例,崔芙蓉虽然有些不甘,终因我认罪态度较好,也不好太与我为难。
我这才知道,原来做人未必总是事事争个明白,有时候当当缩头乌龟也能换来不错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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