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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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
听袁天罡说是有巫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自古巫蛊便是宫闱大忌,西汉武帝晚年,奸佞江充诈称武帝得病是由于巫蛊作崇‘以预先埋设的偶人诬害太子,结果造成太子及其家属全部遇难,连累而死前后共数万人的大冤案。大唐自开国至今,一直国泰民安,不期竟在这个暧昧时期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这江山又要起风波了。
长孙无忌到底老辣,听说是巫蛊,立刻下令搜宫,并调动禁军围住兴庆宫,将我们这些风闻巫蛊的人暂时禁足。
我安静地坐在天行身旁,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冷,似是贪我手心那些须热气,他紧紧地反扣了我的手。
时间缓慢地流淌着,我第一次感觉时间和生命的纠结,仿佛再这样流下去,我的生命也将会随着更漏里的流沙流出我的躯壳。
大半个时辰,内侍头领押了个黑衣巫女进来。
那巫女以长发遮面,身量极瘦小,腰几乎不盈一握。
侍卫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他们将那巫女重重往地上一推,那女子便应声倒在地上。
“回禀长孙大人,这名女子乃是皇后宫里的宫人,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案前拜月作法。这个是我们缴获的。”的2d
侍卫长将一个插了银针的厌胜娃娃交由长孙无忌,我瞥了一眼,只觉得那小娃娃身上流淌着说不清楚的怨念。
“你这妖女,胆敢作法损伤皇上龙体,你可知该当何罪?”长孙无忌迫近一步,怒斥道。
那女子伏在低上并不言语。
“呔,你这妖女!”
大约是觉得这女子轻慢了他,长孙无忌脸色大变,指向那女子的手也开始颤抖。
“大人……”的4e
这时,那女子缓缓起身,抬起头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用寸许长的指甲掠开挡在面前的长发,曼声唤道,“我不叫妖女。”
她挑开面前长发之时,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颤,面前这女子实在太让人惊心动魄了。
我自诩是见过美人的,但这样的女子我着实没有见过,她的脸并不美艳,却妖异,仿佛每个角度都透露着诡异的诱惑。
她见众人失神,掩嘴吃吃一笑,“我叫阿胜,恩卿便是如此唤我的。”
“你为何做此妖法祸乱宫闱?”
长孙无忌的语气稍微弱了一些,不再看她的眼睛。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双眼是波斯人的深碧,因为太深了,反倒不容易发现,只有细瞧了,才觉得出那里面里面透着的寒意。
“因为你们的皇帝囚禁了我的恩卿,所以我便要戏耍一下他。”
“大胆妖孽,我朝皇帝陛下岂是可以随意……”
长孙无忌正欲发话,我却制止了他,因为再这样说下去,本朝的元老只怕要失了尊严与气魄了。
“阿胜是吗?”我蹲下身去,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相信你说的,但这不是我们要的答案。”
说完这句话,我敛住唇边的笑:“是谁主使你的?”
长孙无忌这才回过神来,厉声道:“是谁主使你的?”
我见长孙无忌明白过来了,也就不做这些逼供的龌龊事情了,安心退到天行床边。
“我要说没人主使,你们多半不相信,咯咯。”女子依旧是笑,笑得明艳不可方物,“但我也不好冤枉别人,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你这刁奴,看来不用刑,你是不肯招的,来呀,把这刁奴押送刑部。”
长孙无忌越是气恼就越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无奈之下,不得不说搬出了刑部。
我也不阻止,毕竟事情发展到这种情况,无论是谁操纵的结果,我也无力回转什么了。这天下乱就乱他的,这大明宫乱也就乱他的,只要我的天行好好的,一切我都不想理会。
一伙人将那女子架了起来,那女子在众人的挟持下,神态自若。临了,她忽然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冲我展开一个美艳绝伦的笑,那笑仿佛是讥诮,仿佛是欣赏,仿佛又是玩味,看得人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地自容。
那边妖术既破,天行体内的剧痛也渐渐缓和下来。
直到破晓,这些人才散得散了。
我扶起天行,给他喂新敬上来的药汁。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他的表情很温和,一边温顺地喝我喂到嘴边的药汤,一边盯着我看。
我故意无视那目光,只盯着他的唇看。往日他的唇都是饱满的流动着健康光泽的,此刻他的唇却苍白,仿佛药汁的浸染也能将它染成褐玫瑰红。
“你在盘算什么?”
天行大约看出我眼里的企图,禁不住笑了。
“没盘算什么,只是你落难了,想趁机欺负你。”我也忍不住笑了,为我总容易夭折的阴谋。
我原本打算咬一口他的苍白嘴唇的,就当是报复,不料还是被他捉住了我眼中流过的狡黠。
“皇上!”
就在这时,长孙无忌与刑部的张大人等一干重臣在外求见。
“沫,你去屏风后面。”
我放下药碗,躲进了屏风后面。
那些老臣不止一次抱怨我在君臣共商国是时不知避讳了,天行怕是被说得头大了。
“皇上,那女子招了。”
张大人一向单刀直入,行完礼后,不待天行询问,便直接回话。
“是谁主使的?”天行声音微扬。
“是……”张大人沉吟了一会,“是皇后。”
“什么?”天行有些激动,起身下床。
我在屏风后,有些怆然地笑了笑:已经明知道的结局,何苦要去演戏?
我垂下眼去,收起这些思绪:奈何我的男人是个皇帝?
“经证实,那女子和皇后过从甚密,最近两月,竟至同榻而眠。”
张大人且说着,呈了份诉状给天行。
天行看了良久,叹息了一声。
寝宫里静了半晌。
大家怕是都有些紧张,决定,只怕在皇上心中了吧?
“此巫女,依律当何罪?”天行问道。
“我朝律法规定,对蛊人者处以斩刑。不过此女祸乱宫闱,危及我主,理应罪加一等,当处凌迟!”
“罢了,先皇向主仁政,早拟废除凌迟,自今日起,这凌迟还是废了吧……白绫、鸠毒,由她选吧。”天行背对诛人,阖上双眼,表情有些沉痛,过了好久才又说,“另,由长孙大人代朕拟废后诏书。”
“皇上……”的a4
天行话一出口,众臣皆匍匐求情。

“怎么,朕的旨意,众卿家尚未听明白么?”顿了顿,天行睁开双眼,“朕倦了,你们退下。”
废后的诏书一下,朝野议论纷纷。
有少数几个人斗胆上奏说皇后宅心仁厚,绝对不会以巫蛊祸乱宫闱,要求皇上彻查。
彻查的结果依然是铁证如山。
被废为庶人的王皇后居于掖廷深处的一所偏僻宫殿中。
挑了一个午后,我前去冷宫看她。
她见了我,漠然的双眼骤然一缩。
“皇后。”
她披散着一头长发,裹着一袭半旧的白袍,看了我很久才开口:“怎么,你也学着做那些落井下石的行径?”
“本来是不打算做的,可落井的人是当朝皇后,那便有趣了。”我不紧不慢地回答。
冷宫的奴婢远比别的地方的人势利,一个奴才手脚麻利地为我擦干净桌椅,我自顾看坐下。
“呸!”她啐了我一口,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一直会在冷宫里么?镇远将军不久就要得胜回朝,那时候……”
“别自欺欺人了,事实是怎样你最清楚不过。”我微笑着说,“他们回不来了。”
她一怔,眼中滑过一丝凄楚:“呵,自欺欺人?”
“你们一族受尽皇上恩宠,却偏偏生了异心,在这节骨眼上作乱,我实在有些为皇上心痛。”
“你何苦装模做样?你难道会不知道?”她看定了我,半晌才有些落寞地说,“皇上是忌讳我们一族功高盖主。”的54
她话语虽平淡,但在我听来却心惊肉跳。我微微失神,嘴角的笑意凝成只有我自己才懂得的苦涩。
数日缠绕在心头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证实,心里抑郁得很。
王镇远的造反,是天行的一步步逼出来的吧?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个疏狂懒漫的男人变得这般处心积虑了?
“王之重、王君集、侯伯渊……太多太多了,但凡是王氏一族,哪个有好下场了?”王恩卿凄然一笑,“说到底,皇上要的只是个借口。如今,连我这个挂着虚名的皇后也被废了……”
这几年来,王氏一族的势力确实在逐步被天行剪除。如今,朝中当实权的王氏族人就只有王镇远与王文度了,这两人一向军功显赫,从未有行差踏错,可是皇上若是容不下他们,找个错处也要让他们错。
原来,一切都在他掌握中,只是我不知道,白白担忧了这么久。
“那个铁面人是举荐给皇上的吧?”王皇后话锋一转,“记得初次见你,你仿佛是个未谙世事的懵懂少女,不料我居然也有看错的一天。”
听她这样说,我只侧过脸去。
“你选人倒是有些眼光。不出三年,只怕皇上最倚重的就是他了。你原是想不动声色地削了王氏一族的兵权,对吗?”她冷笑了一声问道。
“是,我原本就是要让他取代王镇远。就算这次皇上不动你们,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回答得很坦白,“我要把你身边的保护伞全部清除,这才能动得了你。不过这下好了,不用我算计劳心了,以后你就是一个再无依靠的孤家寡人,守这这冷宫忏悔去吧。”
“真看不出来你有这份心机。”王恩卿一怔,“阿胜也是你的人吧?”
“我并不认识她。”我一凛,但仍然不动声色,缓缓说,“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自掘坟墓这么蠢,原来,你也是被设计了。”
王恩卿听我如是说,身体一颤,双眼瞳孔骤然放大,原本平静的眼神忽然翻江倒海起来,固有的那份高贵与淡定在脸上支离:“不是你……不是你?”
我默然。
如果我听了阿如的话,设计害她,或许她还没这么痛。
“一定是你!你这毒妇。”她怨恨地指着我说。
“毒妇?”我一哂,“那也狠不过你炸死小山、骨醉子夜!小山做错了什么?她只不过想回家,只不过没顺从你……”
说到小山,我微一哽咽,先前对她的同情全都死在汹涌的仇恨里:“害你的人不是我,而是——皇上!”
她一听,颓然坐在地上,神情犹如死灰。
“你骗我……”好久,她才说。
“我骗没骗你,你心里自然清楚。”我不想见到这个样子的她,转身离开,临了才说,“做了孽的,总是要还的。”
出了冷宫的门,外面忽然起了阵寒风,漫天的烟尘迫得我往后退了一步,头顶,宫檐上的铜铃骤然做响。
过了好久,这风才稍微小了些。
“恭送娘娘。”冷宫里的执事太监恭敬地对我说。
我回头看了眼冷宫里的王恩卿,她还怔怔地坐在地上,因为逆光,瞧不清楚她的神色。
我微皱了一下眉,对那个太监说:“好歹是主子,别怠慢了。”
“奴才路光寿遵娘娘懿旨。”
懿旨?我玩味了一吓这个词。
奴才们是最有眼风了,谁将是能下懿旨的皇后,他们比谁都清楚。
“娘娘,起风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见我从冷宫出来,雅言忙冒着风,迎上前来为我披披风。
“先不回去。带我去看看那个巫女。”
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她最后的那个笑。那笑像是烙在我心里似的,挥也挥不去。
虽然事情的真相我已经想明白,但终究忍不住想要去瞧瞧。
“娘娘,那可是将死的人,您还是别去沾那晦气吧。”小顺子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搀我一边说,“况且还是个异国的巫女。”
“怎么,你知道她?”我眉一挑。
“追究起来,她比您还先入宫呢!是皇上亲自给带回来的……”小顺子伺候我坐定,才笑着说。
“你说?”我莫名烦乱,右手暗暗扯住裙子的下摆,“皇上亲自带回来的?”
那样一个有着妖冶魅力的女人,她是天行从外面带回来的。我心中一下堵了起来,想见她的**就越加迫切。
“应该是前年,我还在御药房当值。皇上亲征高丽回宫后,便宣太医为这个女子看病,她当时身上的箭伤发作了,险些就死了。当时应诊的是赵太医,我跟在后面伺候着,因此见过她。”
“那后来呢!”我语气莫名紧张。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还以为她走了呢。昨天听人说下蛊谋害皇上的是个绿眼睛的妖女,我猜是她。我还记得皇上叫她阿胜公主。”小顺子说罢,一扬马鞭,便将车驶出了冷宫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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