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子夜
把那个叫子夜的小太监带回去后,我一时也想不出给他分派个什么职务,瞧他干净漂亮,于是就让他负责我的膳食。
他的话不怎么多,平日里冷冷的,像个男版小龙女。所以我也只在用膳时才能看见他的身影,问上几句话。不过自从让他负责膳食后,我的胃口竟渐渐好了起来,平日吃不了几口东西的,这会倒能吃下大半碗饭(不是我娇气,而是宫廷里饭局实在太多,加上随时供上的小点瓜果,见到食物能不吐已经表现得很草根了),我想这大约就是秀色可餐吧。
因为忙着打点半月后天行生日的事宜,我闲适的生活终于充实起来。与此同时,整个朝廷都纷乱起来,那些很有眼风的朝臣见王皇后派人前往江南西域寻找奇珍异宝用以祝寿,并未被一向事俭的皇上阻止,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献媚的王公大臣们纷纷效仿,一时间把整个江南闹得鸡飞狗跳。
我就此打算向天行提点意见,阿如却阻止了我。在她的暗示下我才想起按史书记载,不久天行就要向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发兵了,如今国库虽然充实,但按照现在的帐面,军饷依然是个大问题。如此推算,天行是想借这次寿宴做点文章。
既然揣度出了天行的用心,准备礼物的方向就很好确定了。我和阿如合计了半天,终于有了想法。为了防止别宫的人设计破坏,我开始做些表面工夫。
我向王皇后要人,组了个歌舞班子,并派人把小山接到了宫中,名义上是指点这些人排演舞蹈,事实上是可以借此机会和小山叙旧。
其他宫的人见我把歌舞班子组织好后也不怎么调教,只顾着和小山嬉闹,纷纷暗笑我也不过如此。而我的心腹小顺子婉转提醒我此时编排歌舞可能不能得到皇上的欢心,如此懒散行事,只怕到时会出问题。
我和小山只是相视一笑。
我自然有我的心思。
和小山厮混在一起,口味也随她,不自觉地爱上了日本料理。我因嫌无聊,就缠着小山教我,小山竟肯纵容。于是我二人霸占了御膳房,将里面弄得乌烟瘴气。
我做的寿司大多质量欠佳,粉绵软烂毫无味道,对这东西的轻视也就少了很多,不再耍小聪明偷工减料,粳米饭自是耐心晾好,蟹柳、火腿、黄瓜也用小银刀分别切成细粒与粳米饭拌匀,这样下来,做一道寿司怎么也就要1个多时辰了。
各宫里的人一向对我有兴趣,在这节骨眼上,不惜余力地安插眼线在我身边,于是御膳房一时间多出许多陌生面孔。
我也不去理论这些,只管埋头做我的寿司。要做好这个因日本太过贫瘠而产生的简易食物还真需要下工夫,和日本茶道一样。
往往下午过去折腾的,要到晚膳十分才可吃到做好的寿司。天行听着有趣,往往便移驾到我那里品尝,三人倒也自得其乐。
那日,我与小山坐在塌塌米上吃寿司,一边闲聊着。我见小山不喜闲杂人等围着,便统统摒退,只留了那个叫子夜的小太监候着。
小山乍见子夜,有些失神,言谈间视线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
我看见了也不以为意,因为是个正常人都没办法忽视他的绝世容颜。
吃的正开心的时候,我停下手向子夜吩咐了一句,“把绿芥末和醋姜递给我。”
话音刚落,子夜已拣好这两样递了过来。
我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接着同小山侃着先前的茶道。倒是小山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这时我才想起私下里,我和小山的交流也是用日语的,不为旁的,只为自己日语水平近日见长,对日语有了兴趣。而先前说的顺口了,让子夜拿绿芥末和醋姜时,说的是日语。
我诧异地回头看了眼子夜,他得眼中明显有了一丝惊慌。
“你也懂得东瀛话?”
小山饶有兴致的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并示意他也坐下。
子夜并不回答,面色冷淡。
“啊,你一定去过东瀛是吗?”小山显是很激动,“你可曾在会津跟渡边先生学习忍术?”
“我从未去过东瀛。”
“只是……”小山有些失望,“我有个冒昧的请求,能否看看你的右手腕?”
子夜摆出老僧入定的样子,半冥着眼,长睫低低的垂下。
我也对这小子有了几分好奇,他既然不予以反驳,看来就是这样了。
见他不回答,小山略微失望:“那么,我真是失礼了。”
我不想场面太过尴尬,就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目送他出门,小山才拉着我的手说:“他真的和我幼时的玩伴高桥君长得很相似,刚才见他能听动我我们的话,才敢贸然询问……只是……”小山幽幽一叹,“也许,他忘记我了吧。不过,我们要找的人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不就正是你所需要的人么?呵呵,他长的太完美了,如果是个女子,当真是倾国倾城。”
小山说的不错,那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若真是女子,当得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只是作为男子,稍嫌阴柔内媚。不过也好,他正是我要找的人!
天行的寿诞刚好遇到新科前三甲登科,天行破例在他是寿宴下加了一席烧尾宴。
皇帝寿宴的豪华自然是不必说的,大殿中千列黑色的几案坐榻,沉厚古雅,几案上摆满了精美的食器,食器中盛满菜肴、酒水,宫女太监环列,殿下诸臣均正襟危坐。堂下虽然丝竹乐舞纷呈,但皇上还未驾到,任谁也不敢有所恣意的。
皇上皇后驾到之后,听得同乐令下,场面上才活跃些了。歌舞完了又是杂耍,什么跳丸、倒立、走索、舞巨兽、耍大雀、马上技艺、车上缘杆、顶竿,应有尽有,我侍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有些意趣。等到一伙人进来耍大雀的时侯,宴会的气氛已经到达最**。皇上在最高处看这臣子们的乐趣,整个殿里反倒是他被冷落了。
天行心疼我站着,让我先去流光榭那边候着:反正好戏还在后头。
流光榭那边戏台已经搭好了,鼓点子已经敲了起来,我的人都已经开了脸。我一眼就从人群里面找到已经戴了面具的子夜,他穿着白色长衫,鲜红夹衫,长长的水袖安静的垂着,一头乌黑顺滑的头发夹着一根红缎带子垂着,整个人就像是工笔画勾出来的。
不错,这个就是我送给天行的生日礼物,一场好戏!
远远看着皇上摆驾过来了,锣鼓点子就敲得齐整规范些了。一帮人手忙脚乱地给我化妆更衣,我却在担心演出的效果。
私底下这个天阙班的班主见我不点传统的段子,不按传统上戏,连行头都不对就已经有些忐忑了,此翻见皇上驾到,嗓子一颤,愣生生没把那句“皇上驾到”喊好,我轻轻喝道:“你怕什么?有当主子的担待呢!”的43
席上的宾主都已经坐好。
踏着《麻姑拜寿》的点子,我翩然上到台前,底下的人为了讨好我,自然是不遗余力的鼓掌。

原本大家都等着我开唱腔呢,我却只说了几句拜寿的虚词,话锋一转道:“吾皇圣寿之日,臣等谱写新戏以兹恭贺。”
天行听了,微微朝我颔首。
听说有新戏,台下的人都停止议论,看看我这个宠妃能做出什么新戏来。
我退回后台,一个穿着本朝官服的大员带着随从踏着鼓点“锵”“锵”“锵”地上了台,底下的人一见这身行头,已经很吃惊了,再一看那面目画的,分明就是当朝盐运使朱中贵,他们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84
主角念白后,一个奴才嘴脸的丑角引了一大溜的美人儿上台。那官员斜着眼睛瞧了一圈,示意他们纷纷退下。那唱丑角的奴才便一番自白,说这整个大唐的姑娘都已经入不了大人的眼了。
底下的人见惯了歌舞,这类有剧情的戏让他们很是新鲜,等到这丑角说白时,他们都笑得人仰马翻了。
看来这出戏唱的有点意思,唱出了新意。
就再这时,两个士兵带押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的男子上场。那奴才在旁边补白:“杀了80几口人,才将这正主抓了。”
那白脸官员一见这人,顿时有了神采,跳将起来夺下他的面具。
这一掀,底下的人都噤了声。
好标标致的人儿!
底下的人都是饱览色相的,见到这样的人还是惊了又惊,那眉那眼,冷清清的却偏挑着人心底那根弦儿。
子夜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我微笑着欣赏着唐朝版的孔吉,心想要是他在现代,定然不会输给李俊基。
子夜作势旋了几旋,一头乌发便披散下来。
那官员说白道:“乌家小姐,今日我朱某人让你逃无可逃。”
这一幕唱完,幕布落下。底下的官员一边等下一场戏,一边各自怀着心思忐忑,看到这里,他们已经发觉这戏不寻常。
下一折戏唤作鉴宝。说的是那官员为讨好乌小姐,搬出满室珍宝任其挑选的事。那些宝物样样奇特珍贵,有些是连皇上都没见过的。
一幕戏还没唱完,座下的盐运使朱中贵已经爬到皇上脚下谢罪去了。
这时候整个流光榭安静至极,台上的戏子们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把戏唱完,纷纷呆立原地。
由不得朱中贵不怕,戏中的每个细节,连人物站的位置都丝毫不差,他自己心里应该清楚皇上是在他身边插了人,把他一举一动都记录了下来。
那些上了戏文的宝物换了钱可以是全国一年的用度,这样的罪过还不该杀该剐?
龙袍在身的天行眉目间云淡风清,一边的王皇后沉不住气,起身朝着朱中贵就是一脚。
朱中贵是王皇后的表亲,贪赃枉法成这样子,不但自身没了性命,只怕会牵连到皇后党的人。
这边厢还在僵持中,那边的御前侍卫已经跟着赵将军到了,托病的宰相也到了,手上握着厚厚的清单,那是抄家抄来的。
我不耐烦听,转身折进了后台。整个园子里静如窒息的,饶是我在后台,宰相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
大约半个多时辰宰相才念完那本清单,那些宝物折合卖价大约有八百多万两银子。
这蠹虫,比螯拜还厉害!
天行听完,起身背向众人下令将朱中贵斩首示众。不料皇上话音未落,王皇后却清冷冷的喊了声慢,“这样的贼子,斩了不足以醒世,当剐于东市,百姓分肉而啖方才痛快!”
一句话下来,所有的人都吸了口凉气。
阿如在后台听了半晌,这才悄然出声:“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早在一月前天行就和我提到了这个人,天行有意动他,但他是皇后党的重要人物,又是盐运使,仗着权势危害一方。这朱中贵遭到弹劾不下百次,但朝中要臣总是竭力维护,连皇上都动他不得。我见天行烦恼,一直也在想方法对付他。直到天行下令今年寿诞要普天同庆,我才想到了《王的男人》里面的剧情,向天行献计把他的罪行排成戏演给文武百官看,在文武百官的面将其罪恶揭发,料来那时候断然不敢有人来求情。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除了几个戏子和子夜知道剧情外,别人都以为我只是在排演歌舞。我简单地把中间过节说给阿如听,阿如思量了很久道:“他们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真真赢得漂亮。只怕朱中贵一倒,那些贪脏枉法之辈都要人人自危了。”
“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我笑了笑,这招还是跟韦小宝学的呢。
寿宴上的风波刚刚过,一大批官员纷纷上朝请罪,自动捐出贪污的钱款作为军饷。不久吏部那边就来了一批贬谪令和调令,宫中盛传光那些捐出来的银两就可抵国库三年收入。这样一来,朝廷里的官风肃清了不少,天行也有了精力考虑出兵突厥的事了。
几天不见他,心中始终牵挂,我准备了点夜宵去承乾殿看他。
去的时候,整个大殿冷冷的,他一身明黄绣龙袍子伏在案前批着奏章。
见我来了,放了笔快步上前拉着我的手将我揽到怀里,牵我到案前坐下,神色颇为关切:“傻丫头,这么冷的天你跑来干什么。”
我放定手上的食盒,并步回他的话,翻开他批的东西:“可惜我不会批,否则冒着牝鸡司晨的骂名也要帮你了。”的e9
这话是忌讳,但我却不忌讳,他是皇帝也好,是贱民也罢,我只想为我心爱的人做点什么。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脸贴着我耳朵,替我捂着。见我拿着奏章不放,就调皮的往我脖子里面呵气。
我将折子丢到一旁,起身拉他:“我们出去走走吧?整天在里面怪闷的!”
他也是宠我宠惯了的,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起身由我去。
我们一路晃晃悠悠,一边吃着我带的食物一边闲聊,感觉满自在的,挺像校园情侣。行到以前我们常去的那条栈道,不由的停了脚步。
秋风瑟瑟的吹,那挂在飞檐上的蔽旧铜铃叮当的响着,也不清脆,闷闷的。
我背靠着栏杆,依在天行怀里,轻声哼着歌,一时间两人都很怡然。
“瞧你累的,脸色的憔悴了。早知道那年就和你在丝路那边留下了,让他们争了这劳人差使去,你我关外牧马放羊,好不自在!”
我腾出一只手,在他脸上轻轻的抚摩着。
“那你给我生个儿子,让他做皇帝,我们去逍遥快活!”他箍紧了我,将头埋在我肩上,“好么?”
我一时竟答不上来,就轻轻笑了笑。
半夜,我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往天行怀中缩了缩,想起他说要个孩子的事,心里一阵发紧。非我不愿意,只是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在涌动:我毕竟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武则天啊!
我真的看不出自己和那个女人的共同处,如果我是,我生下的孩子终是死路一条,如果我不是,那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我没来由的一激灵,天行动了一动,呓语般唤了句:“沫,别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