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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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衫少年一手拿着把折扇顶在头上遮挡阳光,一手从怀里摸出个蜜桃啃着,一摇三晃的走在用青石板铺成的林间小道上。
那流云山庄建在沛林镇的云晓山顶,从镇上到庄里的几条上山的路都给铺上了青石板,一来是方便来客,省得雨天山路湿滑不好走,二来也是显示流云山庄家大业大,显赫一方。顺着山路转了几个弯,枝叶茂密间眼前豁然开朗,一扇朱漆大门赫然眼前,匾上‘流云山庄’四个金漆大字银勾铁划,力透纸背,端得是行云流水。两个守门的小厮没人管着,都缩在那阴凉处避暑。
那蓝衫少年也不走正门,猫着腰作贼似的溜到侧门,一闪身从门缝里钻了进去,然后身子一展,折扇一收,小脸儿一仰,迈着那方步就往内院度去。
“三少爷这是打哪回来啊?”
一把极柔的声音,却让那少年立刻僵在了原地,缓缓转身,眼前一位身着华服的美妇,虽已年过四旬却是风韵尤存,此时正美目含怒的站在回廊上看着那少年——流云山庄三公子舞轻尘。
轻尘谗笑一声,跑上回廊扯住那美妇的云袖,撒娇似的摇着。
“奶~娘~,大哥二哥都不在,尘儿觉得闷嘛,所以才下山去听说书的。那说书的说的可有趣啦,您要不信的话尘儿说给您听。”
翠娘宠爱的看着眼前撒娇的少年,掏出怀中的锦帕替他擦着额上的薄汗。
夫人去的早,她这奶娘可说是看着这孩子长大,便好似自己亲生的一般。由于早产,轻尘身子骨一直不好,要不是流云山庄财大气粗,将那人参,雪莲,灵芝等珍贵药材当饭般给他补身,还不知这孩子能不能活到今日。偏生他又是这般可心,再苦再疼也是硬咬着牙忍着不肯叫一声,还反过来安慰那些替他伤心的下人,这样纯良贴心的孩子,叫她怎能不疼,怎能不爱啊?
“你看你,这么大日头,你也敢出去!就不怕热坏了!青儿,给三少爷端碗冰镇酸梅汤来解解暑。”
翠娘一边将轻尘往屋里拉,一边吩咐身边的侍女。
“青姐,不用忙了,我这早就备好啦!”
一个梳着两个小辫的粉衣侍女端着一碗酸梅汤笑盈盈的走过来递给轻尘。轻尘刚想接,那侍女手一缩,又给拿回去了,背对着翠娘伏下身小声抱怨道。
“少爷,你跑去听说书也不带上桃子,没意气!我在庄里可是闷死啦!”
轻尘抿嘴笑了笑,去抢那酸梅汤。
“下次!下次一定带我的好桃子一起去。”
桃子手极快,向左一偏躲过了。
“下次是哪次啊?”
轻尘再接再厉,伸手再抢。
“不就是下次嘛。”
那桃子还想再躲,翠娘在身后一声轻咳,吓得她手一松,轻尘急忙一接,捧着个碗就跑到翠娘身后,‘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喝完还朝桃子做了个大鬼脸。桃子气的一跺脚,撅着嘴站到一边去了。
又喝了几口酸梅汤,轻尘忽然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将碗往几上一摆,从后面环住翠娘,头搁在她肩上蹭了蹭。
“奶~娘~,今个儿我下山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二哥啊,要不然他又要禁我的足了。”说完,还愤愤然的哼了几声。
翠娘失笑,拿指在轻尘额上点了点:“你还知道怕啊。不过今天你二哥一大早就回庄了,我可是瞒不了了。”
“啊?”轻尘垮着张小脸怪叫一声,赖在翠娘身上不肯起来。
上次他偷跑下山去看庙会就被二哥禁了半月的足,这次二哥走前还特意嘱咐他不许私自下山,这要被知道了又不知道要罚多久了!惨啊!惨啊!
“二哥怎么这次回来的这么快啊?不是有笔大生意的么?”该不会是没谈成吧?那我可真惨了啦!
“我也不清楚,二少爷回来后就和老爷躲在书房里不知道在谈些什么,刚才还听到拍桌子的声音呢。”
拍桌子?那倒要去瞧瞧!搞不好是什么有趣的事呢!
“我去瞧瞧。”说完,轻尘便脚不着地的一溜烟往书房跑去。
打开书房门,轻尘一眼便见到躺卧在软榻上的舞轻云,一袭白衣,乌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凤眼微眯,透出半分妩媚,半分雍懒,右手持一只青瓷杯,碧色的温润衬着那纤纤玉指好似羊脂般白皙,手臂微微抬起,宽袖轻轻滑落,露出一截藕臂,珍珠般柔亮,勾的人直想一亲芳泽。
轻尘微叹一声,他这二哥天生生的美艳无双,偏偏是个男子,又是要在外头跑的人,这容貌也不知给他带了多少麻烦,要是能选,二哥恐怕是死都不愿顶着那样一张脸的。
“尘儿。”
似是听到叹息声,舞轻云直起身,嘴角含笑的朝轻尘招招手。轻尘跑过去扑入舞轻云怀里,在那柔滑的丝绸长衫上蹭了蹭,一股淡淡的兰草香掠过鼻间,心情瞬间便舒畅起来,不禁又大大的吸了几口。
“二哥,我听奶娘说你和爹在书房谈事呢,怎么没见着爹啊?”
舞轻云抚了抚轻尘的发,指着书房的角落。
“在那呢。”
轻尘扭头,他的老爹,流云山庄的庄主舞洪韬正缩在角落一脸哀怨的看着他们俩,就差没含只手指在嘴里了。
“爹,您怎么缩在那啊?快过来坐。”
轻尘过去扶着舞洪韬坐到桌边,舞洪韬直盯着轻尘,嘴唇一阵抽搐,抱着他就开始嚎嚎大哭。

“尘儿,我的好尘儿啊!爹对不起你啊!爹其实是舍不得你的啊!你可千万别怪爹啊!”
轻尘被舞洪韬哭的云里雾里,求救似的看向舞轻云。
“好尘儿?哼,你的好尘儿可马上就要被你卖了!还好什么好!”
舞轻云冷冷的瞥了一眼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的舞洪韬,也不管他是自个儿的爹,毫不留情的责问道。说完还猛灌了一口凉茶,看的出来是在拼命压火呢。
“把我卖了?什么意思啊?”
难道咱家生意失败,家业都被吞了?不可能啊!要真有这么厉害的对手,二哥早就兴奋的两眼冒光了,哪还会坐在这儿心平气和……呃,不对,是稍有怒意的喝茶呢?
“你问他!”
舞轻云将手中的青瓷杯往桌上重重的一放,那清脆的敲击声让舞洪韬身子猛的一抖。
这……这还有天理么?做老子的竟然怕儿子,这要传出去,他这一家之主的面子往哪摆啊?可……可他这俩儿子确实厉害,特别是轻云,那可真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啊。要是惹毛了他……
想到这儿,舞洪韬那有些发福的身体不禁又抖了三抖,可怜兮兮的看向轻尘。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当年我和你娘亲出外游玩正好遇上有贼人欲打劫一位美貌妇人,爹当然不能视若无睹,便出手救了那妇人,那妇人感激我救命之恩,又与你娘极谈的来,便许下亲事,日后以玉珏为凭证来提亲……”
轻尘摸了摸颈上他从小带到大的玉珏,没想到这竟是定亲之物啊!
“……后来因为对方一直没消息,你娘又突染重病,我也渐渐将此事淡忘了,谁想今日对方竟来了封信,说三日后便来迎取尘儿为少君(注:女子嫁为妻,妾;男子嫁为少君,侍君)。而且对方竟是当今靖王的世子凌少涟。我当真没想到他们隔了这么多年还会旧事重提,而且还是这等身份,真的不能怪我啊!”说着说着,那眼泪又下来了。
“不怪你难道还要怪死去的娘?”
舞轻云气的大吼一声,要不是对方是他爹,他保不定已经扑上去狠揍对方一顿了。
“我……我又没这么说……”
舞洪韬委屈的嘀咕,看到舞轻云气的脸色煞白,赶紧朝角落里缩了缩。
“爹,可别怪我没提醒您,您这样擅作主张将尘儿给嫁了,要是被大哥知道了,哼……”
舞轻云下面的话没说完,不过也足够对方了解他话里的意思了。这庄里每个人都对轻尘宠的紧,尤其是他大哥舞轻流,更是将轻尘当宝贝般疼着,要是知道了这事,不把流云山庄给掀了才怪。
想到那个平时温文而雅,知书达理,但一遇到轻尘的事便像头火狮子似的舞轻流,舞洪韬连抖的力气都省了,捡了个最近的窗子就往外跳。
“爹,你上哪去啊?”轻尘朝着舞洪韬身后扬起的一层灰尘叫道。
“你三舅来信说想我了,我去住几天,不用等我吃晚饭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经没影了。
“三舅?他不是上月就去世了么。”
“哼,跑的倒快!”
舞轻云一甩袖,拉着轻尘坐到软榻上。
“二哥,我真要嫁啊?”
舒舒服服的靠在舞轻云身上,轻尘拉过他一截衣角摆弄着。
“你说呢?”柔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轻尘转过身,搂住舞轻云的脖子摇了摇:“二哥这么聪明,定有办法能既不得罪那靖王,又能让尘儿不嫁。”
舞轻云一个弹指击在轻尘额上,见轻尘疼的直龇牙,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你少给我戴高帽!爹惹的这事确实难办,嫁是肯定要嫁的,要不然便是不给靖王府面子,他是皇亲国戚,这个仇家我们可结不起。那信上说希望能将你接到京里再大摆宴席,因此来迎亲时便一切从简,来的人也少,这倒是给了我们下套的机会。”
说着,便凑到轻尘耳边低语一番。轻尘越听眼睁的越大,到后来竟是笑趴到舞轻云怀里。
“二哥,你可真不愧是‘玉面狐狸’啊。真奸诈!”
舞轻云眉一挑:“‘玉面狐狸’?这个词你打哪听来的?对了,你今个儿好象偷跑出去了吧?”
轻尘一蹦几丈高,火烧**似的朝门外冲去,刚打开门,一个人‘哐’一下摔趴在地上。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桃子爬起来,看了看早就没影的轻尘,又看了看一脸冷笑的舞轻云,大叫一声追在轻尘后面跑了。
好不容易追上轻尘,桃子一边喘气一边一脸担忧的看着轻尘。
“少爷,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什么世子啊?”
“你没听二哥说吗?嫁是肯定要嫁的,不过二哥早有计划,这件事恐怕成不了。”
“那……万一二少爷的计划失败了呢?”天下哪有万无一失的计划,如果失败了少爷不就真的得嫁了?
“失败?”
轻尘看了看桃子,忽然扬起一抹轻笑,眉眼微微挑起,晶亮的眸子里流光溢彩,轻灵中带着些俏丽,竟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如果真失败了,那不是更有趣么?”
桃子呆呆的看着轻尘飞扬的眉,轻舞的唇,心里开始哀嚎。
老天保佑,二少爷的计划可千万要成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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