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医谁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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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轻响。
“进来。”
阴玉真推门进去,将一盏青花瓷茶放到桌上,撤下已冷的杯盘。
目光转换间,瞥到青年有些发呆的样子,心下微微起了好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修长的指尖夹了一张小小纸条,隐约可见最末“是何期”三个字。
用体清俊跳脱,很是好看。
青年微叹一声,顺手将纸条折起,纳入旁边一个精巧的银色小盒。
盒子里还有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她收回目光,不该看的就不要多看。
一福身,准备退下。
“慢着。”青年喝上一口:“蒙顶茶?”
“回殿下,正是新送到的蒙顶。”
“……包上一包,送到杜参军府上去。”
她微微一笑:“是。”
“等等,他比较喜欢品酒啊——”青年沉吟:“最近有没有贡上什么好酒?”
杜公子爱喝酒吗?她想着,边道:“回殿下,好像没有。”
“下去吧。”
有人敲门。
上前把门打开:“史公子。”
“玉真姐姐好。”来人笑着打招呼。
“不敢。史公子好。”
“问声好有什么不敢的?”安逝进了门,冲青年道:“大哥,刚刚才知道原来你还兼任京兆尹哪,可方便多了。”
世民轻笑:“是为了太常寺学生被杀一案来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正看这件案子呢,一见秦青的名字,想必你会来探听了。”
她叹气:“大哥就是大哥,怎一个强字了得。”
玉真在旁抿嘴而笑。
世民也笑:“我这个大哥若不强些,怎罩得住你这朋友遍天下的义弟?”
“那案子查得怎么样?”她问:“知道凶手是谁吗?”
“此案刚由府衙整理送至我手中,略看一看,恐怕不是一般的凶杀案。”
“没错。”她把秦青的描述重复一遍,并说出自己的推测。
“劫人?”
“对阿,想来想去,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动机呢?”
她把手一摊:“那就要看大哥的本事了。现在我们只能从凶手行为来猜测他的目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有抓住了才知道。”
“秦青既未与人结怨,又无显赫背景——从常理上看,似乎无迹可寻。”
“那就不要从常理上来判断。”
“安弟,”世民笑:“官府办事是要讲证据的,一味揣测不是办法。”
她撇撇嘴:“现在你准备怎么查?凶手不但以黑巾蒙面,而且别说活的,死的都没留下半个。”
“先找到当时所有在场之人,逐一问询。”
“太子卫队?”
浓浓的墨,匀匀地贮在砚池中,毛笔徐舒轻展地掭着,**着,直到饱满丰盈。
执笔的手,洁白修长。
执笔的人,高梳黑发,一袭兰衣,蹙眉瞑目,端坐沉思。
“立身成败,在于所染,慎乎所习,不可不思。”思字最后一点勾出,他手一顿,向门口望去。
玉真手挎一个小小竹篮,浅笑若兮:“院门开着,敲之不应,故尔不请自来。”
如晦站起:“哪里。姑娘请进来坐。”
玉真又一笑,自篮中取出一个瓷罐:“秦王命奴婢送一斤蒙顶过来,公子喝着尝尝。”
他双手接过:“秦王费心了,姑娘代我好生谢过才是。”
她点头,见到窗户开着,外面搭一个支架,架上摆一只器皿,较盘子深些,较钵又浅些,凑近一看,器皿里盛了捧清水,清水中养着些晶莹绚丽的小石子。
“呀,好美的石子儿,怎么不养朵花呢?芙蓉,或是莲花?”
“什么都能养啊。”他看着水光中飞掠的巧云:“瞧,且能养天呢。”
她俯面望着姹紫嫣红的石子,禁不住用手指轻轻拨弄。
水面倒映出一张娇靥。
也许,可以供养一朵素色容颜?她想。
脸上忽然抑不住烧红。
一个声音化解了她的尴尬:“史公子在吗?”
如晦应声而出,见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二十岁左右男子:“你是?”
小厮躬身:“小的是长孙府的家丁。我家小姐让小的送些核桃过来给史安史公子。”
如晦一笑:“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接二连三有人送东西来。”一边道:“小哥进来喝杯茶。”
“不敢。”小厮打开身后布包,露出里面的竹篾筒子,装了满满一筒核桃:“公子是姓史罢?”
“不,小逝出门了,我姓杜,是她大哥。”
“那交给杜公子也是一样的。”小厮规规矩矩双手奉上:“小姐说让史公子先试着,若觉得好了,只管说一声,家中有的是。”
“难为长孙小姐记念,改天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公子忒客气。”小厮放下东西,并不喝茶润口,如来时般轻快去了。
如晦打开竹筒,拿出一个核桃,以手摩挲。
玉真看着:“史公子刚刚才跟秦王出府查案呢。”
“哦。”不置可否。
“公子觉不觉得,秦王殿下对史公子特别纵容?”
“秦王对属下,向来都是恩宠有加的。”
“也许吧。”她想一想:“不过像他这么,呃,不拘一格的,实在异数。”
他微笑:“别忘了两人还是结拜兄弟。”
可她觉得太子三兄弟的感情也不见得有这么好呀!边暗忖边瞅了下天色,出来太久了,于是福一福身:“劳公子招待,奴婢这就走了。”
如晦送到门口:“姑娘慢走。”
趋出五步,回头,门正好阖上。
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他掩上门,停一会儿,忽对空无一人的院落道:“来了这么久,看够了罢?”
树杈间落下一个玄衣人影。
眉淡,眼也淡:“有时,真让人恨不得除了你去。”

如晦装作没听见:“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玄衣人抱胸,作洗耳恭听状。
“太常寺——”才说三个字,见对面人眉梢微挑,瞬间明白过来:“他也叫你去查?”
玄衣人叹笑:“如晦啊如晦,所以说你是太聪明了,小心寿不长啊。”
他自动忽略他后半截,在院中石凳坐定:“刚到的蒙顶,来一杯?”“好。”拂袍,落座。于是如晦去沏茶。
水雾如烟升起。
他把茶末投入壶中和水一块煎煮,看茶末打着漂儿,然后沉下去,只觉得心也一起沉静下来。
“喂,我说,”音色同眉眼一样淡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不如你——放弃吧。”
人头攒动的小面店。
一少年拉着个青年进来:“大哥,我跟你说,别看这家门面小,面条做得可是真好吃啊。你看人这么多就知道了。”边说边瞅准一张刚空下来的桌子,火速窜了上去。
青年跟着踱步前行。
少年把头发一甩:“老板,两碗葱不要面!”接着又加一句:“多下点面啊!”
半天老板的声音传来:“……你到底是要葱还是要面?”
青年已经笑倒在桌台上。
少年反应过来,脸红到了脖子根,嘟囔着:“当然是要面啦。”
青年还在笑,少年推他一把:“大哥,这不像你哎。”
“好,好,我不笑。”青年从桌上筷筒里抽出竹筷,递给他一双:“刚刚问了那么多人,有何收获?”
少年将筷子在小茶杯里转转,刚要答话,抬眼见一布衣年轻人进门,店里有同伴招呼他,他边走近边道:“孙思邈来了,我装病让他看一看,试试他的医道如何。”
几名同伴笑嘻嘻地:“好啊。”
于是高声喊:“孙思邈快来呀,有人病了。”
那小伙子便一头栽倒装病。
一名三十岁左右、面白须长的男子跚跚而来。
安逝奇道,年龄不老却留一把长至胸前的胡子,是学关公么,还是秀个性?
孙思邈把小伙子放平,手按寸、关、尺,号一下脉,遂站起来道:“准备后事吧,没救了。”
众人大笑,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把孙思邈笑得一头雾水。
内中一人道:“他是装病逗你的,其实根本没有病。”
孙思邈一本正经:“他已死了,怎么没病,他的胆已破了,心脉也乱了。”
众人大惊,只见那装病的小伙子已经脸色发紫,不一会儿,便气息皆无。
出了人命,店中一下子慌了饺子。
“真是个‘背时郎中’哟!”
“找他看病,没有一个被医好的,啧啧啧,看谁谁死啊。”
人们议论纷纷,孙思邈神情一黯,在一片耳语声中低头出了门。
少年扔下筷子:“我去看看。”
青年摇一摇头,却紧步跟上。
没出一条街,就见孙思邈被一江湖术士拦住去路:“先生相貌大有来头,绝非等闲之人。”
孙思邈先一怔,后苦笑:“实不相瞒,在下坐堂行医,医谁谁死,无人上门,何来非常之论?”
术士道:“生死有命,所说被医死之人,并非你医术不精,只是在你施救之前早已死去,命中如此,与你何干?”
“但愿世人都像先生般作如此想。”
“不过,依先生这样作游医度日,未免空费满腹才学。不如云游天下,等待时运好转,再作打算。”
“到何处方能发迹?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术士将手拢入袖中,占卜一课,神秘的说:“长安已不能留,据卦象看,利在东,必须东出潼关,若是遇到有一丈二尺高的茅草的地方,脚穿三十斤重的靴子时侯,就不要再走了,那就是先生发迹的地方。”
孙思邈一喜:“多谢多谢,卦金——”
术士摇摇手:“刚刚说过,先生乃特殊之人,休提卦金之事。日后说不得还会再见面呢!”
“看先生清渺之姿,必是道中高人。”孙思邈打个揖:“以后若有所成,定不忘先生指点之恩。”
术士点点头:“去吧。”
孙思邈再次称谢,毅然去了。
“大哥,”少年悄道,“那术士真的假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
少年突发奇想:“要不我们去让他占卜一下太常寺案的杀人凶手?”越想越不错,真要这么灵,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忙了?
“傻瓜!”
“哎呀,去试试吧!”眼见术士要走,他急道。
青年一笑,包含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轻柔:“随你。”
少年野马脱缰似的奔到术士面前:“这位大师——”
眼前突然冒出个人,术士不惊也不诧,只微侧头:“小公子相貌大有来头,绝非等闲之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
青年走了过来,术士一直半眯的眼突然瞪开,闪过一抹精光:“公子相貌大有——”
被少年打断:“大师,我们想让您帮忙占卜个人。”
术士不理他,只把青年看了又看。
“我大哥这么好看?”少年哭笑不得:“不用您算,他确非等闲之人。”
术士慢腾腾地收回目光:“小公子所求之事,恕老夫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术士眼复半垂的往外走:“世间因果,皆有轮回。不是不告,时候未到——”
背影还颇有几分神仙风味。
“喂喂!”少年扯开嗓子喊。
“你就当他天机不可泄漏吧。”
少年义愤填膺:“什么呀,惩恶除凶,本来就该早发现早办,难道还留着等他们去多害些人不成?”
青年拍拍他肩:“别急,起码秦青现在是安全的。”
“唉,也只有这点,是让我目前能稍微宽心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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