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破阵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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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天哪,一路上赶过来,我的腰都快断了!”安逝进了帐门,砰一声就直接倒在了床上。
如晦跟进来,见状顿了一顿,道:“小逝,那是……我的床。”
“是吗?”安逝闭着眼:“嗯,不错,还挺干净的,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如晦无语,这丫头,真把自己当男的看了么?
招来士兵,吩咐准备另搭一张。
“唉,杜大哥你走了真不方便,”安逝叹息,“我想洗澡都不行,生怕半途有人闯进来。”
难为她还记着自己有个看门的功用。他无奈地笑:“这么累,那就先洗个澡,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好好好,还是杜大哥你最好,最了解我!”
于是又唤来士兵,让他们准备一大桶热水进来,同时搬来一个简易屏风,将帐中隔成两半。
“好了,先去洗澡。”他走到床边。
睡着的女孩儿青丝散乱,不细也不粗的眉,挺鼻,唇瓣像花朵一样。
他的手伸到半空,犹疑了一会儿,落在她肩上,摇:“快起来,不然水就凉了。”
安逝揉揉眼睛,脚步还有些虚浮,晃到屏风后,开始宽衣解带。
他则搬了把凳子,背对屏风,面向帐门,开始看书。
哗啦,入水的声音传来,明明平日听了都觉得没什么的,此刻听来,居然有些心惊魄动的感觉。
盯着手中的书老一会儿,才发现,书拿反了。
苦笑一下。
屏风后一开始还有些声音,后来却渐渐没了动静。
难道洗澡也能睡觉的?虽然自己没试过,但他绝不怀疑她在这方面的功力。于是提高了嗓音道:“你去见过殿下了吧?”
“嗯?”半晌,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
“别在桶里睡着了,会着凉的。”
“啊。”声音稍微清醒了些,水声重新传来,他稍放下心。
“你刚才说什么?”也许是为了防止瞌睡,安逝没话找话。
“我说你已经觐见过殿下了吧?”
“没。”
他叹气:“所有后续人员一律要向上级报到,你虽是他义弟,也不能坏了规矩。别人会说闲话的。”
“不是我不去,我一到就过去了。可前面一大帮人赶集似的往他帐里凑,要等他空闲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呢!所以我先回来找你,迟些再过去。”
“……”
“我知道你关心我。军中那些流言我多少也听过一些,什么恃宠而骄,狐假虎威,嘻嘻,甚至还有人说我其实是男宠——”
“小逝!”
“哎,我不在乎这些的。还男宠咧,我就是想做也没那功能啊。”
“真不在乎?”
“好了好了,你叫人再给我送些热水过来吧,水有点冷了。”
明知她想转移话题,他还是走到帐外:“卫兵!”
竟无人回应。
远远见到一队巡逻,他叫住领头的:“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领头答:“回参军,除了巡逻队外,所有士兵都去校场操练了。”
“这么晚操练?”他皱眉:“谁叫的?”
“公主殿下。”
他点点头,回到帐里:“士兵们都操练去了,我去帮你打热水吧。”
她迟疑一下:“那你要小心,别烫着什么的……”
“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吧?”相处这么久下来,他有时真不知她的思维是怎么个跳跃性运转法:“千万别又睡着了,万一有人进来——”
“不会不会。”她飞快地回答:“既然士兵们都出操去了,左右也该没什么人。”
“那我走了,你上心些。”实在不放心,他又叮嘱一句,本着快去快回的念头,立马出去了。
她惬意的继续洗,边哼着乱七八糟的曲调。
杜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鸡婆了点。
房谋杜断,房谋杜断,断别的都行,断自己的话——
门帘似是动了一下。
咦?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笑:“杜大哥,你该不会练了飞毛腿吧?”
一个声音传来:“安弟?”
天!是秦王李世民!
“你你你你你…………”一连几个你字抖出了口,终于抖出了完整的音:“你别进来!”
连忙左右看,冷汗直冒。
真是神不佑她,刚才只顾着要洗澡,换穿衣物根本忘了拿进来,而刚褪下的衣服却被自己扔得离桶老远!
到底是待在桶里面不出来安全呢?还是冒险先去捡衣服穿上再说?
终于明白哈姆雷特先生在说出“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时的矛盾心情了。
天可怜见,她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如晦鸡婆,如晦简直就是……简直就是乌鸦嘴嘛!
“安弟?”屏风外再叫了一声。
她一个激灵,忙答:“大哥,我正洗澡呢。有什么事等我洗完了再说吧。”
脚步声停了下来:“也好。”
她呼口气,却又听到翻书的声音。
“我洗澡很久的,要不,你先回大帐?我梳洗完了马上就过去。”
世民一笑,坐下来:“没事,我等你好了。”
杜大哥快回来吧,赶紧把这尊神请走啊。
“嗳?床上是要换的衣物吧,忘了拿了?”
一惊,她飞速的想了想,还好自己现在尚未用上裹胸布之类……擦汗,应该是很平常的男子衣物呐,他不会看出什么才对。
这边还在想着,那边已经拿起衣服,举步像是要送进来。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了:“不用不用!那不是要换的——”
话未说完,一道人影已出现在视线之中。
屏风内是一片未散开的水汽。

缭缭绕绕。
她缩得只剩下头在外面。
四目骤然相望。
“你——”两人同时发声。
一阵人喊马嘶、脚步沓杂的喧闹声突然传来。
门帘一掀,如晦提了一大桶热水,刚欲往内走,竟看见屏风边处立了个人影,“咕咚”一声,木桶摔地。
“如晦?”世民调转视线。
“杜大哥!”另一声跟着传来,掩不住的激动惊喜。
如晦定神:“臣正有事跟殿下禀报。”
世民挑眉。
“刘武周旧部寻相,借巡夜为名,带着百余名兵士叛逃,投降王世充去了。”
“反复无常的小人,有他一个不多,无他一个不少,随他去吧。”世民脚下未动。
如晦咬牙:“可是刚才,臣还看见尉迟将军好像被史将军绑了,正往殿下帐中去呢。”
“什么?尉迟敬德?”世民朝前两步,放下衣衫:“他也谋叛?”
“具体情况,臣现在也不甚明了。”
“我去看看。”说完,抬步走至帐门。
突然,步子顿了一顿。
如晦维持姿势不动。
秦王看他一眼,脚下一旋,终是快步去了。
他这才松口气,看向屏风:“他……没有看出什么吧?”
安逝趴在木桶边缘,叹声:“谁知道呢。”
世民匆匆往自己帐营的方向走,离帐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碰到了史万宝。
“殿下,”史万宝单膝行礼,“寻相反叛,其主将尉迟敬德已被我们抓获,正捆于殿下帐中,听候发落。”
“你们在何处擒获他的?”
“那叛贼当时还在睡梦之中,我们刀剑架颈,直接将他绑了来。”
“胡闹,一个反叛之人,怎么还能安心睡觉?”
史万宝一腔激愤:“尉迟敬德与寻相本是同伙,迟早要反,干脆杀掉算了,斩草除根,免留后患。”
“还有呢?”
史万宝愣一下,续道:“这个人是个杀人如麻的虎狼之辈,殿下万不可心慈手软!”
“还有没有?”
史万宝偷瞄了一下殿下的侧脸,神色无异,嘴唇半勾,似笑非笑。
满脑子的话突然化成了飞烟:“没,没有了……”
“唉,尉迟敬德若想反叛,能落在寻相后面?笑话!”边说,边进了大营。
昏黄的灯光下,尉迟敬德还是睡觉时的穿扮,裸着上身,精壮的身躯被粗大的麻绳左一道右一道紧紧缚在一根立柱上,四五个士兵刀剑闪亮,贴在他身前,只要稍一拧动,就会皮破血流。
世民见状,喝道:“还不把尉迟将军放了!”说着就要亲自去解绳索。那几个士卒连忙放下手中兵刃,七手八脚把敬德放开。
敬德一句话不说,只用双目狠狠盯着秦王。
“快把将军的衣裳拿来。”
待他穿好衣服,世民又道:“上茶。”
侍从们送上茶,敬德看也不看,端起来一饮而尽。
“尉迟将军请息怒,这是一场误会,本王实在不知,让你受委屈了。”世民语气诚恳:“将军豪侠旷达,就是要走也一定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又怎会如寻相一般偷跑?怪只怪史万宝是个榆木脑袋,不会拐弯儿。”
见他满脸挚诚,尉迟敬德怒火稍降了下来:“也怨不得史将军。都是寻相这狗娘养的害的,当初他若不愿降唐,谁也不会逼他,现在既已降了,却又朝三暮四,算个什么鸟玩意儿?”
世民一笑:“人各有志,无法勉强。他要是看着王世充那里好,跟我明说,我自当放他而去。好了,咱们先不谈这个。”说完,起身走进了内间,尉迟敬德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世民取了五十两白银出来:“不知将军今后有何打算?若是仍愿随我辗转征战,那没说的,我李世民对天发誓,此生与将军兄弟相处,生死与共,富贵同享;若将军要离我而去,这点白银权作川资,也算我们相处一回,朋友一场的一点心意。”
尉迟敬德心中一烫,都说秦王折节下士,有难得的容人之量,此刻方知真是名不虚传!他厮杀半生,阅人颇多,遇此明主,当下生起从此肝胆相照之情:“秦王殿下,从今日起,我尉迟敬德愿鞍前马后,生死相随,就是跳火海,下油锅,也决不皱半点眉头!”
世民赶紧双手将他扶起:“好,太好了。世民能得将军这一挚交,平生足矣。”
两人相视大笑。
门外有歌声传来:“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享太平人。”
“咦?”敬德奇道:“殿下军中还兴唱军歌啊?”
世民亦是带丝惊讶:“曲子是旧曲,填的却是新词。走,出去看看。”
帐外,燃起了篝火。
一堆士兵围在周围,正唱:“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二哥,怎么样?听着还不错吧?”银甲披身的三娘笑着过来。
世民点头:“这歌叫什么名字?”
“《秦王破阵乐》。”
“唔?”这下真吃了一惊,“你取的?”
“本来就是为了歌颂你的功劳才写的嘛,名至实归,名至实归。”
“你这丫头。”
“唱得好唱得好。”尉迟敬德拍掌:“我虽是个武夫,不懂别的,但这歌听起来很有气势啊!秦王破阵乐!好名字!”
“瞧!”三娘轻轻的笑了。
士兵们接着唱:“主圣开昌历,臣忠献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歌声越唱越响。
越唱越强。
激荡夜空,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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