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元吉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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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19年2月,刘武周任命宋金刚为西南道大行台,率领五万人马,浩浩荡荡杀奔太原。
突厥派三千骑兵相助,双方合兵,不到半天时间,就攻克了榆次县城。
齐王李元吉惊惶失措,可他经营太原这几年,既不设防,亦不练兵,派了张达率兵抵御,半路与宋金刚相遇,交战没有半个时辰,张达所率五千人马即伤亡逃逸殆尽,全军覆没。
宋金刚人不卸甲,马不解鞍,以摧枯拉朽之势,数日之内,又连克石州、平遥数城。
与此同时,刘武周所率另一部人马,也顺利地攻陷了介州郡城。
太原与榆次诸城近在咫尺,已处于刘武周大军的四面包围之中,情势万分危急。
消息很快传到长安,李渊马上派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太常少卿兼行军总管李仲文前往救援。
姜、李二人率军行至雀鼠谷,当走到一片丛林时,忽听得一声炮响,四面杀声震天,箭矢如蝗飞来。唐军人马猝不及防,成批连片被射杀倒毙。正惊慌之际,刘武周的部将,在此设伏多日的黄子英,率大队人马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四面八方压了下来。唐军死伤无数,余者溃逃,主帅姜宝谊、李仲文苦战不抵,均做了刘武周的俘虏。
援军惨败,将帅被俘,消息传至京师,朝野为之震动。
高祖李渊端坐上座,表面神色如常,心中却深以唐军屡败为忧。
他本想再派秦王世民前往讨伐刘武周,可又犹豫难决。
一方面,世民刚平定薛秦归来不久,鞍马劳顿,实在艰辛;另一方面,却是为将来考虑的。世民功高勋著,起兵以来,几乎每次重大战事的胜利,都是由他统兵取得。凡为臣子的,一旦战功太大,就会因功而骄,难以驾驭。更何况,每次大战,他都会招徕大批谋臣骁将,收为心腹。时间长了,满朝文武都是他的嫡系,只知有秦王,不知有天子,即便他对自己这个当父皇的没有二心,可太子建成呢?将来继位的是他,世民会心甘情愿?
右仆射裴寂瞄了瞄皇帝脸色,略一思索,便明白怎么回事。又想想自太原起兵以来,自己并未有尺寸军功,而仅仅是靠皇上宠信而骤登宰相高位,朝中诸臣心中难免不服。而那刘武周不过是草莽出身的一介武夫,能有什么文韬武略?以大唐之兵多将广,士马精良,扫平刘武周当不为难事,正好也可立煌煌战功,改变一下朝臣们对自己的看法。
想好了,便一步出列,慨然奏道:“臣愿请缨,荡平刘武周!”
李渊见了,大为欣喜。立即降旨以裴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率师赶赴太原,并听以便宜行事。
长安城里依旧一片和乐繁华。
难得今日有暖暖的冬日温阳,安逝一人出来闲逛。
信步走进一间名叫“缘古斋”的书画玩器店,对着挂满堂壁的字画一幅幅观看起来。
掌柜的见他一人看得仔细,知道懂的人都是讲究一个“品”字的,当下也不打扰他,让他一人静静观赏。
“掌柜的,把这幅取下来我看看。”
“老板,我要这幅。”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安逝望过去,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亦望过来。
两人皆是一怔,笑:“原来是你。”
女子微欠下身,“史公子,好久不见。”
安逝施礼:“杨姑娘客气了。”
不知为何,她对着这个杨姑娘,就不自觉的礼数周全。
“史公子看中这幅画?”杨姑娘指指挂着的墨梅图。
“啊,只是觉得意境很好。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姑娘喜欢,自是姑娘先选。”
杨姑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掌柜将画取下,道,“若实在喜欢,叫画师再画一幅也是可以的。”
安逝闻言看向他。
掌柜嘿嘿一笑:“这位画师隔个五到十天便上门一次,也算认识,只是有些傲气,不知肯不肯就是了。我算算,噢,正好,再过会儿说不定他本人就来了,公子您要不等等?”
“看看吧。”安逝应一声,对杨姑娘道:“姑娘喜爱梅花?”
“还好。买回去应应景而已。”
“听雪赏梅,该是杨姑娘才配得起的雅事。”说完后觉得文绉绉的,怎么像在拍马屁?
杨姑娘不以为意,目光却有些朦胧起来:“听雪赏梅——好意境啊。”
“只是以姑娘之姿,我觉得更配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姑娘的贵气当之无愧。”
杨姑娘似是一惊,笑笑,却仿佛带了丝苦涩。
自己说错话了?她眨眨眼。
一个布衣方巾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手下挟了个长布包。
“哎哎,你来得正好。”掌柜上前,“这儿有位公子要买你的画呢。”
年轻人朝这边看来。他长相一般,放到人群中看不见的那种。
安逝搓搓手,过去:“我姓史名安。公子如何称呼?”
“敝姓阎,阎立本。”
她脸上表情刹时僵住,半天才动了动,加了尊称:“您——叫——什——么?”
“敝姓阎,阎立本。”
安逝冲上去把那幅墨梅图左看右看,终于在左下角一个极小的角落里发现了貌似“阎立本”的三个字——因为那三个字写得极为潦草,呃,换句话说,也可以叫极为艺术,刚才实在是没看见。
众人有些古怪的看着她的举动。
掌柜试探性叫:“公子?”
背着他们,安逝深呼吸,再深呼吸,调整表情,然后回头:“阎公子,你所有的画,我都买了。”
安逝喜滋滋地抱着一大堆画回到家里。
院中药味飘香。
一个兰衣人正持着扇子熬药。
她蹭过去,颇不好意思地:“杜大哥——”
如晦回头看她一眼,瞥到她手中的画:“这是做什么?”
她低头看看:“哦,我买来收藏的。”
“哪位名家?”
“这个嘛——他现在还不是名家,以后就会大大有名啦。”
如晦好笑,继续煽风去了。
她跑回房里把画放下,又出来:“我来吧。”
“就快好了。你还是坐着吧,等着喝就好。”
“那我靠在炉子边暖暖手。”她笑嘻嘻地靠过来,边道:“杜大哥,以后谁嫁给你真是好福气呢!”
“你又知道了?”如晦拿扇子敲她一下。
“那是。”竟然打我?算了,看在帮我熬药的分上,我忍。安逝边想,一边继续:“我还知道杜大哥你有个雅号,叫‘温玉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啧啧啧,京城里不知多少未出阁少女心中的偶像!”
如晦脸上抽搐了一下。
安逝续道:“虽然冲进前三甲无望,但肯定不会掉下前十的。哦,最近徐大哥,不,李大哥,算了,别扭,就叫他世勣大哥吧,他也窜上了前十。唉,要在我们那年代,我和各位大哥关系这么好,各家小姐肯定都来找我攀关系了,哇塞,想想将是多么美好!”
如晦实在忍不住了:“你说的那个前三、前十是什么东西?”
安逝怜悯的看他一眼:“杜大哥,你一门心思扑在政事上,娱乐消息也还是要有的嘛!一来应该倾听民众心声,关注民众要求;二来,休息好才能工作好;这三嘛,消息虽然八卦了点,但好歹与你有关,知道一些总没坏处,是不?”
如晦淡笑点头。
安逝见他合作态度良好,非常满意:“我说的这前三前十呢,就是指长安城中少女们最想嫁的人物排行榜了。前三名呢,谁都别争,肯定是皇帝的三个儿子咯。秦王齐王尚未婚娶,嫁给他们可是堂堂正王妃,自然排名一、二。太子建成虽说已有太子妃,但以后可是当皇帝的,也没得比,所以排在第三。接下来就是一些贵族子弟、青年俊彦了。老兄你在六、七名之间浮动,也算不错了。”
如晦道:“长孙小姐就要嫁给秦王了,那他还排第一?”照理说应该滑下来才对嘛。
“之前我也这么想。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两人婚事从五年前说到现在了,每次总被其他事给拖过去,像这次,又是刘武周来犯,所以大家认为,只要两人没成亲,机会就是平等的。”她托着腮,“对了,说到刘武周,皇上这次没派大哥出征?”
如晦点头:“秦王战功太大,兵权太重,反而……”言下之意自明。

“那大哥没什么表示?”
他笑:“殿下说,他乐得这段清闲日子,何必急不可耐地去争功?”
安逝道:“我看他已经看穿了裴寂不行才是真。”
如晦嘘一声,摇摇食指:“这话可别随随便便就出了口。太直了不好。”
她点头。
“不过,在我面前没关系啊。”
一种不知名的感觉荡漾开来,舒舒服服的,没有任何压力。
6月,战场来报,裴寂所率之数万人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突然袭击,大部分战死或逃亡。裴寂仅带着三五千人,昼夜兼程逃往晋州。沿路数十里之内,到处都是唐军遗弃的粮秣辎重,残旗断戈。
宋金刚乘胜追击,势如破竹,先后攻克晋州,占领浍州,攻陷龙门,直抵黄河岸边,随之又连下翼城、绛县。
而裴寂所逃之地,只会把百姓们驱赶于城堡之中,将其聚积的粮草大火焚烧,意在坚壁清野,不给刘武周、宋金刚留下资军粮秣。
这样一路烧去,却苦了无数的沿途百姓。人人惊忧愁怨,皆思为盗。
夏县人吕崇茂乘机起兵,杀死县令,聚集民众万余人,响应刘武周,自称魏王。
“让开!让开!”
马鞭开道,一队人马飞驰而来,扬起漫天尘雾。
转眼间,街边上卖水果的卖脂粉的卖烧饼的一片狼藉,不少人来不及躲避,硬生生被抽了几鞭,滚倒一旁。
哭喊呼叫声一片。
一顶轿子在混乱中急步擦了边去,轿中传出一声低呼。
“谁家如此狂妄,没有王法了吗?”一声清喝传来,就见一道红色闪电而过,一束细长的红丝竟绕住了当先一骑的马头,骏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后面几骑被这么一搅,来不及收势,乱作一团。
原来是一柄红色拂尘。
马上的年轻公子惊魂未定,破口大骂:“哪个丧门星,给本王出来!”
听他称呼,手持拂尘的绝美妇人一愣,看清了公子的模样:“是你!”
年轻公子拉住马缰,嘿嘿笑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武功卓绝的李夫人啊。夫人威风,大庭广众之下拦起本王的驾来了。”
红拂本是性情中人,否则刚才也不会出手。听他这么一言,眉头皱皱:“齐王殿下见谅,臣妾实在不知。”
李元吉笑一声:“见谅?让本王如此没面子的事,不知怎么个见谅法?夫人倒是说来听听。”
她手中拂尘握紧:“刚刚差点撞死人。王爷身份贵重,京师之中,总是不好。”
元吉知她说得有理,可自己向来是随性惯了的,再说这是自家底下,便是当真踢死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干系?于是喝道:“本王正要向父皇上奏紧要军情,此等大事,岂能耽搁?夫人,这可难办得紧啊。”
红拂脸色煞白。她自己并不怕什么,却不能不想到夫君李靖。
难堪之际,一个温温的声音道:“大难临头之际,主帅像兔子似的临阵脱逃,只在太原留下一些老弱病残——这可是齐王殿下要汇报的紧要军情?”
众人皆愣,特别是李元吉,瞬间涨红了脸,瞪大眼睛向发声之人看去。
那人白衣出尘,方巾束发,双眸灵动,秀眉斜挑。
旁边一人,浓眉深目,轮廓方正,一丝不屑之色一闪而过。
白衣少年继续开口:“要是我是齐王殿下,此刻只怕恨不能负荆请罪,上殿求皇帝陛下开恩去了,哪还有脸在这边耀武扬威、目下无人?”
元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愤然道:“哪来的野小子在这边胡说八道?来人,给我拿下!”
身后士兵呼喝着围上来。
“慢!”红拂大喝一声,转头对元吉说:“若史公子说得是真,王爷您还是别胡闹了。”
“我胡闹?”元吉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如此侮辱本王,以下犯上,君臣不分,本该当斩!”
少年冷笑:“恼羞成怒,怕就是殿下现在这副样子罢。”
“你!”元吉亲自下马来,大步走近,一副恨不得立刻宰了他的架势。
一旁浓眉深目的少年挡住:“齐王想当众行凶不成?”
“是又怎样?”
“过了我这关再说。”
“凭你?”元吉哈哈大笑:“也配!”
怒色爬上少年的脸,一声呼哨,旁边突然冒出十数个体格魁梧的大汉。
“你们……是突厥人!”元吉笑声突地打住。
别的他还不怕,但突厥,现在可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突厥人又怎样?殿下所为,怕只有你们中原人才做得出来,要在突厥,还不沦为笑柄!”少年说着,然后被扯了一下。
他回头,眨眨眼:“三弟,我不是说你……咳咳,也不是说你们中原人……”
那不就是说我?!元吉头顶冒烟,恶毒地想,反正对方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人,若一齐宰了,杀人灭口,谁也不知,父皇也会帮自己抗下。不如——
安逝见他又进了一步,暗叫不好,朗声道:“齐王殿下,今日之事已然闹大,恐怕你也讨不了好去。殿下三思。”
元吉闻言停住了脚步。
犹豫间,娇声传来:“史公子。”
有玉人兮,翩翩而来;云是衣裳,花似容。
花魁杨媚。
安逝道:“美人姐姐怎么来了?此处甚是凶险,可别脏了姐姐的绣裙。”
杨媚噗哧一笑,状似不经意的看元吉一眼,道:“路都阻了,妾身走不了啊。”
“马上撤,马上撤,我们马上撤!”元吉突然大叫。
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一颦一笑,当场就勾了他的三魂六魄。
身后军士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小毕“咄”了一声,脸上不屑之色更浓。
元吉对杨媚道:“美人贵姓?仙居何处?”
与刚才凶狠的气势判若两人。
安逝与红拂对看一眼,摇了摇头。
正在齐王大献殷勤的时候,人群又自动让开,一道黑骑率众而出,如众星拱月,隽然有神。
“四弟。”
“二哥?”
“参见秦王殿下!”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后,地上跪倒一大片。
世民扫视众人一圈,“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指着安逝,突然又看看杨媚,讪讪缩回手:“也…没什么。”
“刚到京城就惹祸,还不随我去见父皇。”话音不大,元吉却不敢不从,乖乖上了马。
秦王不再看别人,挥手示意人群散开,道:“你这次惹祸不小啊——我特地从长春宫赶回来……”
“谢谢二哥!”
两兄弟渐渐远去。
安逝起身:“秦王齐王,呵,还真够拽的。”
小毕道:“没办法。人家是皇帝的儿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摸了下右膝盖:“可我一点都不习惯下跪的。”
红拂过来:“多谢史公子解围之恩。”
“哪里哪里。夫人举止,才让我们敬佩。”
红拂笑笑:“两位不是秦王义弟?殿下最近难得回来,刚才怎么不上前说几句?”
安逝与小毕对望一眼,小毕道:“亲的在那儿,我们这些就算外人了。还是认份些好。”
安逝则道:“认与不认,反正都要下跪,有什么区别?要是认了就能不跪了,那我就天天对外宣传我是他义弟了。”
红拂捂嘴而笑:“以秦王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你跟秦王殿下说说,说不定还真让你免了下跪的礼。”
“算了吧,”安逝摆手,“反正这种场合不多,这些王啊爷的我也不想见。像李元吉这样的,见了让人倒胃口。”说出口突然觉得不对,她本是现代人,对这些王爷之类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本上的概念,在红拂面前说这些,好像太过放肆。
岂知红拂哈哈一笑:“史公子真是个通透人!红拂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也好久没听到人这般说了。今日听来,真觉爽快!”
安逝松口气,诚心道:“其实,能像夫人这般,敛去锋锐之气,却不失豪侠之心,才是最让人佩服的。”
“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红拂盯着她:“哎,咱们也别见外了,以后你就叫我红拂姐,我叫你一声安弟,可好?”
又多了个姐姐。安逝微微一笑:“姐姐之命,岂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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