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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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杰林特扬声问,拉开车帘,车夫正盯着路中央的什么东西发呆,听到王子的声音,用颤抖惊惧的语调说,“先,先生,前面有怪东西……”
弗克尔斯探出头去,他们正在抄近路赶往迪库尔,这会儿已经快到达边境了。
杰林特跳下马车,弗克尔斯也紧跟着走了过去,前者皱着眉停下脚步。眼前是一具尸体,实际上不走近点看根本难以看出它曾经有个人形——双腿和左臂已经被撕下,腹腔和胸膛以及里面的内脏被掏空,肋骨像腐兽的牙一样大张着,面孔则只剩一团紫黑色的**肉渣。
车夫一副想要干呕的表情,杰林特毫不介意地在尸体旁蹲下身查看。“是牙齿咬的。”他说。
“丧尸。”弗克尔斯说,从尸身上可以看到钝牙的咬痕——不属于野兽的尖利,是人类的牙印。
杰林特烦躁地站越来,“他妈的,什么叫候开始闹这个的?怎么从没人跟我报告过!”他说。弗克尔斯思忖着他这发音正宗的脏话是从哪里学到的,可接着,杰林特利落地转身走向马车,“我得去看看。”他说。
“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先生!”车夫恐惧地看着这个不要命的人,“前而在闹丧尸!我前几天听说还不大信,所以才冒险带你们走这条路,但我们现在去那里会被撕成碎片的——”
“白天他们不会出来的。”杰林特安慰,“我们可以赶在太阳落山前离开。丧尸聚集的话,只要召几个白袍来就能摆平了,我只想看看它们的规模。”
车夫依然用力摇头,眼中的惧怕像深不见底的黑洞,杰林特叹了口气,“恐惧比光明更容易深入人心,太久的和平真是信仰的大敌。”他摊摊手,“好吧,老兄,我买下你的马。一匹还是两匹?”他转头看弗克尔斯
“我和你一起去,你的母亲大人要是知道我把你弄丢了,非杀了我不可。”弗克尔斯说,解下其中一匹马,“如果是幽灵那么毫无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死灵法术?”
“可能性之一。毕竟不久前刚有一个愚蠢的王国被巨大的力量所诱,进行了这项倒行逆施的法术。”另一个人严肃地点头,翻身上马,“带你真是带对了,‘光明王的子民’,这年头只有圣凯提卡兰的人才能真正洗清和死灵法术的关系,我可不想法斯廷被扯进这种不名誉的事件里去。”
弗克尔斯僵了一下,露出一副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的表情。杰林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虽然人们总说只有失败是一种罪过,因为历史是由胜利者编写的。但我还是觉得不合常理的事总会有另一件奇迹解决,像死灵术被神迹打败。”
“神迹?”弗克尔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谁又知道,那个传说中金发俊美的勇者,具有无限神力的光明之神转世,躯壳里灵魂阴冷的成色?他想起那个男人嘴角讥诮的弧度,肆无忌惮的太笑,那种毫不动摇的傲慢眼神总让他打从心里发寒,现在想来,对那个总是被大陆驱逐的人来说,被奉为这样一个身份是件多么绝妙的讽刺。
虽然即使那家伙以如此绝决的方式离开了,他留下的盛名和那宛如天神般俊美正直的壁画,依然在全力支撑着这个国家,可事实不容置疑。
“如果是死灵魔法,”他淡淡地说,“我只希望我们逃跑时能动作快点。”
胆大妄为的王子笑起来,驱动马匹,毫不犹豫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虽然这马比宫里的逊了点儿,我想还是能跑过两条腿的丧尸。”
弗克尔斯看了他几秒,策马前进。看来法斯廷的贵族远没有人们以为的那样为奢华所腐蚀,曾经开创疆土的战士血统仍然在后代的血管里奔流。
当他们来到镇子时已经是傍晚了,道路比想象中难走。
村庄里是无人的死寂,巨大的夕阳挂在天边,把一切装点成暧昧的金红色,本该炊烟四起的居住地静得连落下一颗橡子都听得十分清楚,消火了虫声和人声,村里流动着一种不属于人界的邪恶氛围。
两人牵着马慢慢向前走去,村庄乍看之下没有什么异样,除了静谧得过分;而且离最后留下的人迹显然已经有段时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尸体**的味道,像厄运女神散播在空中不祥的冷笑。
“我们去哪里?”弗克尔斯问,杰林特驾轻就熟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刑场,”另一个人说,“刑场总是在东南方,是整个村庄最黑暗的地方。什么法术都避不开那里,我得去看看。”
刑场是一片有些简陋、可面积还颇为不小的空地。“就是这里。”杰林特说,两人停下脚步,眼前的地界一丝声息也没有,空地中央竖着简陋的木制绞架,上面结着难看的树痂,在夕阳下,像某个邪恶怪物的尸体般瘦骨嶙峋,不怀好意。
杰林特走过去,挑起他秀气的眉头,“麻烦是从这里来的吗?”他说。细细察看,木架上黑不溜秋的东西像干涸的血迹,它用这种恐怖的外壳嚣张地龇牙咧嘴,满面威胁,让杰林特有种踹它一脚的冲动。
想必这里就是亡界力量聚集之所了,弗克尔斯想。可这真是幽灵作祟吗?那片寸草不生的空地飘浮不散的、浓烈的黑暗气息让他很不舒服。
脚底被什么绊了一下,他让开脚步,却发现下面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露出了一个角——虽然沾满灰尘,但看得出那不是石头,它泛着一层邪恶的灰白色,像被黑暗入侵过度的骨头。弗克尔斯用脚拨开周围覆盖的浮尘,然后倒抽一口冷气——邪恶的白色骨质竟长长地向外延伸开去,显然具有相当的规模!
他迅速蹲下身,拨开更多的浮土,一个直径三米的骨制魔法阵慢慢浮现在眼前,弗克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骤然浮现的邪恶阵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再一次意识到了从进村子以来就感受到的那股寒意,那是一种游走于死亡边缘的森冷之气,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嗅到过这种气味。可笑的是,每次靠近那个人,这种气息总让他兴奋不已,难以自制。
杰林特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这是什么?”他问,走过来,声音有些紧张。“魔法阵,显然有法师搞鬼……”
弗克尔斯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快走!”他叫道。邪恶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浓烈地涌来,夕阳只剩下一条细细的边,暧昧地窥探。
弗克尔斯大叫道:“是死灵魔法!”
前方的稻草下伸出一只手,那是只泛着灰白色的浮肿手指,它试图抓住杰林特的脚踝;剑士在感到裤角触动的瞬间迅速逃开,身边整个草堆动了起来,一具穿着农夫服装,浑身腐烂但是还被邪恶之法操纵着的丧尸爬了出来。
弗克尔斯抬起头,乡村的小路上三三两两的人影正在慢慢聚集,那全是会吞吃任何活物的尸体。“快点!”他大叫,丧尸只是先遣军,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麻烦,死灵法术是大陆最黑暗的东西!
马匹躁动着,不安地打着鼻息,弗克尔斯利落地跳上_去,抓紧缰绳,控制住不安的马匹;杰林特一剑砍掉丧尸的头,但后者并没有停止攻击,双手狂乱地试用抓住一些温热的血肉,王子的剑再次挥出,砍掉他的腿!
“快走,杰林特!”弗克尔斯说。同伴的脸颊因为怒气而有些红潮,他跳上马,眼神冰冷,自己的国民被弄成这样谁都不会开心的,接着他看到路边沟壑上的草动了一下。弗克尔斯见他不动,拉住他的缰绳,“快点……”
“弗克尔斯,那是什么!”他叫道。弗克尔斯看到那从草丛里爬出来的东西。
他们最先看到的是它的爪子,看上去还是人类的手,有着人类的肉色和粗糙的皮肤,可是深嵌在他指甲上的,却是一指长的漆黑色尖刺,它缓缓地爬上来,两人同时涌起一股想吐的感觉。
这是个怪物。它已经不是人类,曾属于人类的皮肤像是一层正在蜕动的腐烂皮肉,头上另一个有着突出嘴部的脸孔正在冒出来,把它的头撑得很大,以至于属于人类的灰白皮肉被撑成奇怪的紧绷形状,一些地片已经烂开,难看地向外翻着。
两人可以从那曾属于人类的眼眶中,看到里面将要破壳而出的血红色巨大瞳孔!
它继续向上爬,伸出另一双脚,弗克尔斯注意到它从胯间又长出一双腿,正用六只脚向前爬行着。
“它……变异了……”杰林特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死灵魔法的力量?”
弗克尔斯终于反应过来,他叫了一声,“快走!”用力向杰林特的马踢了一脚,那同样吓呆的动物惊嘶一声,向前跑去。
杰林特迅速挽紧缰绳,控制住受惊的马匹,他拥有相当精湛的骑术,最重要的是他能临危不乱——他的动作十分稳定有效,虽然他的咒骂更加精彩。

法斯廷境内竟然出现了死灵法术,这可出大麻烦了!
两人一路砍开挡路的尸体,死灵术的丧尸可以对抗阳光,也拥有更大的力量。弗克尔斯用力砍掉一只大张着血口,试图攻击自己的丧尸的脑袋,腐臭的脑浆四溅,里面爬满肮脏的蛆虫。
他看到一张张死白的面孔,浮肿的身体……黑暗的法术,弗克尔斯咬紧牙,以及修习这种法术的邪恶的人……
他们策马狂奔,一边挥剑砍开饥饿的攻击者,剑士觉得有些想吐,村庄里的邪恶气息让他窒息!远远已经看得见官道,因为仍被丧尸追赶,他们并没有放慢速度。
四蹄的动物每向前一点,便能让人更加安心,怪物似乎刚刚变异,还不大懂得如何捕猎,弗克尔斯看见那曾是人类的躯体内部蠕动的波纹——是无数个丧尸因为黑暗魔法的力量黏融结合而成的,里面的东西很快就将撑破人类的皮肉,变成某种他所不了解的纯粹邪恶的存在!
“见鬼!”前方传来杰林特一声咒骂,弗克尔斯一惊,王子殿下已经高难度地停住了马匹,剑尖指在一个人鼻尖前一寸的地方。
是个人类在横穿官道!杰林特气急败坏地想。把他吓得心脏都快停了,是的,这是个人类,他穿着法师用的旅行斗篷,看上去相当陈旧,可那之上的一头金发却灿烂奢华得像用金子融出来的,他的面孔英俊得找不到一丝瑕疵,像宗教画里的骑士,打从生下来就受神祗的眷宠。
可他的眼睛却是阴冷淡漠的,流动着黑暗的气包,这种对比让他怀有某种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奇异气质。
看到杰林特的剑尖,年轻的法师不着声色地皱了一下眉。
确认了眼前人的无害,王子收回剑,“抱歉,”他嘀咕,“体谅被一群丧尸追着的人的惊慌吧!梅莎柔斯神在上,我很多年没这么刺激过了。 ”
“丧尸。”法师低声说,像在打算着什么。
弗克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怀疑自己幻视了——因为想得太多的关系。
他大气也不敢出,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以及那双蓝眸中冰冷淡漠的神情,他穿着法师的斗篷,他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装束,他的金发束在脑后,因为赶路有些凌乱,可那确实是他在脑中无数次描摹,为之疯狂思念的人!
他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蓝眼睛淡漠地扫过他,金发法师挑挑眉,眼神颤都没颤一下,然后转过身,向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迈缓慢,但是优雅平稳。
他不可能还活着,因为我太思念他,所以把另一个法师看成他了?弗克尔斯的脑袋一片混乩,情绪尖叫着却找不到重点,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人。
杰林特叫道:“凯洛斯!想起来了,你是弗卡罗下面的那个副官吧!”
怪不得总觉得面熟,这样英俊过头的男人理论上他是不会忘的,可是还不到半年——确切地说是四个月,一个人的气质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使得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嘿,别过去了,那个村庄现在很危险!”他大叫着提醒,没看到这名字让金发男人露出厌恶的表情。
看到对方脚步停也不停,杰林特索性跳下马,急速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拽住凯洛斯的手臂,后者迅速把他的手甩开,杰林特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不耐烦。
“那里在闹丧尸,你是去找死。”他耐着性子放轻声音,“你跟弗卡罗闹别扭了?”
——他可不舍得看着弗卡罗的宝贝宠物、这么个金发美人儿跑去送到丧尸腐臭的肚子里。
弗卡罗的名字让正准备离开的男人眼睛闪了一下,紧紧盯着他。看上去猜对了,杰林特想,他和凯洛斯谈不上太熟,但这个人对黑发的佣兵团长不知所谓的迷恋他很清楚。
“前面的村庄有大量丧尸,凯洛斯,你去的话会死的,实际上这里也很不安全,我们最好离开。”他说。
“你说弗卡罗?他很聪明地失踪了,”金发男人喃喃说,“你知道他在哪里?”
杰林特突然打了个寒颤,凯洛斯的声音轻柔得可怕——真正有力量的人从不需要用大喊大叫来表现权力,那薄薄的声线下透着某种让他不自在的冷酷强势。他想知道弗卡罗的所在理所当然,可是不知为何,杰林特觉得可能不是件好事儿。
年轻王子挥掉这不知所谓的念头,没错,弗卡罗离开时没有告诉凯洛斯自己现在正在进行的那个计划,所以这个年轻人在生气,一定是这样。
“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他正忙于工作,已经独处了好一阵子了,但他也许会想见你,他总说你是唯一不会背叛他的人——”他说,露出一个惯有的轻佻笑容,决定为自己的团长做做“好事”。
对面那双漂亮得不象话的蓝色眼睛闪动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好。”费迩卡说,感到自己的双手因为渴望而有些颤抖,他不动声色地把它们收到法师袍的袖子里。
“费迩卡……”弗克尔斯喃喃说,叫出那个不可相信的名字,“你,你怎么……”
这时法师也看到了他——也许早就看到,只是不想理会。这会儿,他向将要同行的旅伴微点了下头,移开眼神。
弗克尔斯觉得有什么梗在那里!前一瞬间他想过无数种可能,这个曾被他束缚、恨自己入骨、几乎命丧黄泉的男人再见到他会有什么反应,也许会杀了他,或者用无数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可是,他只冲他点了一下头。
像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微点一下头,疏远而且毫不经心。
他咬紧牙关,他无数次悔恨于自己对他那个高傲灵魂的自私束缚,可这一刻他再次涌起一种强烈的、渴望把这个傲慢又自以为是的男人锁在身边,固定他视线的冲动!
虽然,即使那样也毫无办法,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他连这个灵魂的指尖都触碰不到。
费迩卡向杰林特淡淡道:“在此之前我必须处理一点事情,我的旅伴在等着救命。”
“那堆东西是你弄出来的?”弗克尔斯说,提高声音,指着那被活死人占领的村庄,似乎这种指责可以让他提起勇气。
法师看到他眼中的惧怕与厌恶,嘲讽地挑挑眉,如愿看到那个人更加愤怒的神色。他知道他恨自己,也许有那么一点爱,但大多数是恨,但这并不重要,他低低地说:“也许吧。”
那个人怎么想,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不理会弗克尔斯复杂的表情,他现在的烂摊子已经收拾不完了,那只愚蠢的暗精灵居然为了赚旅费而把死灵法器留在这个村庄、以帮他们震慑幽灵,真不知道他那颗漂亮的脑袋里为什么会装了如此之多的垃圾,费迩卡不屑地想,那种法器离开他的手中,除了会带来巨大的麻烦外,带不来任何其它的东西——哦,或许还有一点小钱。
现在,自己这个不幸必须与之同甘共苦的旅伴,就得出手摆平他留下的所有问题——那个笨蛋居然生病了,他第一次听说会发烧的精灵,这个种族不是和自然最契合吗,为什么居然会因为露宿而感冒?
“因为该感冒的那个是你!”精灵恶狠狠地说,“你最好去帮我把黑暗之盒拿回来,不然恐怕会发生一件非常恶心的事——我们两个将共赴黄泉!”
——因为这种族诡异的体质,根本找不到适用的草药。
费迩卡只能来这里。他厌恶这种和另一个人命运联系在一起的情况,而能快速解除这一切问题的,就是弗卡罗。
费迩卡想,只要找到圣兽,让双方都厌烦透顶的同伴生涯就可以顺利结束了!
“我说……我们最好快点离开。”杰林特紧张地说,纤长的手指紧握在剑柄上,身体绷紧,天空完全暗了下去,月亮还未升起,余晖无法温暖黑漆漆的树丛,他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无数人在移动。倒是弗克尔斯镇定了下来,他只是死死盯着金发的法师,有这个人在他们会很安全。
丛林中爬出—只肿胀苍白的尸体,杰林特惊讶地发现一向讨厌魔法的凯洛斯的表情如此平静,他的笑容变得浅淡温和,像看到什么心爱的对象。
他转身向村庄的方向走去。那脚步坚定得让杰林特一时忘记了拉住他,他不知道四个月能让一个人变多少,但那是属于法师的步伐,因为长久泡在大图书馆里而轻柔无声的步子,会捏着药材或手势而习惯了收在长袍里的手指,那完全是一个法师的形象!
凯洛斯停下脚步。
他的身影静谧而放松。
“好啦,孩子们,该回家了。”他柔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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