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从今天起，你是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无茗喃喃地重复，“她是谁？”
“她是你的同胞姐姐！”高怡婷眼底跳过一丝沉痛。
“同胞姐姐！”无茗惊诧地轻呼，“我还有个同胞姐姐！”
高怡婷点了点头，悲伤的眼底更添了一种哀痛，“她未过满月就死了。你哥哥小时候很疼她，现在怕是也忘了。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
她的眼有些湿润了，眼前似又出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婴孩，睁着一双如月般明亮清透的眼…她的那张苹果一般的圆脸慢慢地变瘦变细，最后变成了无茗的脸，那灵秀的双眸亦与无茗的眸重叠在了一起。
她冰凉的手被无茗的手紧握了起来——这是一双温暖的活力的手，手指修长，骨肉均匀。
“你爹当时征战在外，待他回来时，孩子都葬了。你爹自责不已，为她取名‘无垢’，义为‘洁净无暇，不惹尘埃’。可怜垢儿未满月，入不了族谱，竟是无人记住她…”高怡婷的泪眼朦胧，颤抖着手轻抚无茗的脸，“你与你姐姐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眼…只是她的嘴角两侧各有酒窝，你，只有左侧有…”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始终挥之不去一丝伤感，“若她还活着，应该也跟你一般高了，或许，已嫁为人妇。”
无茗嘴角微微一动，终是发不出音，睫毛轻颤，滚落一串珍珠般的泪…
江吟亦有些动容了，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雕塑一般伫立在黑暗里…
“茗儿，你可知你爹为何这般疼你？”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无茗，视线却似穿过了她飘到另一面。
无茗没有答话，她紧紧地盯着她，生怕漏掉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把对无垢的歉疚也补偿到了你身上。你寄托着他两份的爱啊！”高怡婷平和的声音微微透出起伏来，“你是无茗，也是无垢的延续！你必须好好活着，以无垢的身份活下去！”
“娘，我知道了！”烛火忽明忽暗，反射出无茗眼底苍白的坚强，“从今天起，我是长孙无垢！我会好好活下去！”
青色的帷帐，木质的书架，窗前桌上一盆君子兰，淡淡幽香从远而近，飘绕在房间里。
无茗坐在书桌前，凝神挥笔。《兰亭序》翻开放在砚台边上。
“无茗。”江吟推门进来，“没打扰你练字吧。”
无茗浅笑着摇头，眼角的淡淡哀伤却是挥之不去，“姐姐还是叫我无垢吧！”
“倒是我忘了！”江吟眼底亦透出了无奈。
“娘和舅舅身体好吗？”
“嗯，他们让我带了蜜桃酥，说是你最爱吃的。”江吟将糕点盛到碟子里，摆了上来。
“哥哥呢？还伤心吗？”无茗担心地问。
“是很伤心，不过精神倒恢复了不少。”江吟眼角的余光扫过书桌上的《兰亭序》。
“这本书…”江吟的手才触到它，就被无茗一把抢过，抱在怀里。
“我只是对着它练字。”她低喃着，脸上的红云已暴露了心事。
“你何必如此，既是要放开，便不该再想着…”江吟的声音微微颤了，却似比无茗更不舍。
“我知道，我是长孙无垢！”无茗坚强地笑着，不舍地望了书一眼，终是将它塞进角落。
江吟叹息着往外走去，身子在门口僵住了，似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终于缓缓地犹豫着转了过来。
“你跟我来！”
酒馆里，一个邋遢的身影匍匐在桌上。头发凌乱，衣装脏皱。他的手里握着酒瓶。
“酒，酒，快来酒!”他高喊着，嗓音低哑。
“李公子，小店的酒都被你喝完了，求求你，别再喝了！”店小二苦求道。
“什么破店，没酒，没酒还做什么生意。”李世民骂骂咧咧走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走几步，吐几口。却没发现身后有两个蒙纱女子悄悄地尾随。
他走进一家酒铺，终于满意地灌上了酒，继续摇摇晃晃地上路，一边走一边举着壶嘴往嘴里倒。一个踉跄，他被路中的石块绊倒了。
无茗身子前倾，手已伸了出去，清澈的眼底微有涟漪卷起，透出深深的心痛来。
江吟却是更快地拉住了她，她轻轻摇着头，露出警告的眼色。
身子被这么一扯，她终是清醒了过来，慢慢地收回迈出的左脚，亦是不舍地收回了那一道徘徊在倒地之人身上的视线。
“他为何成这副模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风中摇曳的树叶，隐隐的是一丝心痛的无奈。
“你的葬礼回来后就一直这样，谁也劝不动！”江吟苦笑道。
无茗的秀眉深深锁紧，她再一次回头望他，眼中更是担忧起来。
风渐渐大了，路边的枝叶张扬地摆舞，闪电劈开阴暗的天，刺进眼底，“轰隆隆”雷声紧随，覆盖上耳膜。豆大的雨点砸向人间。
密布的雨帘里，一个落寞的身影伏在地上，手里还抓着酒瓶。
一柄白色的油伞，在黑幕的雨中缓缓轻移，伞上几朵清雅的梅孤傲地盛开着。油伞下，是无茗纤细清瘦的身影。
她，轻轻扯开了覆在脸上的轻纱。
“音儿！”李世民兴奋地叫着，灰暗的眼突然闪出光泽。
然后，他昏了过去，雨落在他带着笑意的唇角，顺着满脸的胡渣流进土里。
无茗看着他，眼前渐渐模糊——是雨，抑或是泪，在眼前轻轻结起一张水雾的网，让她看不真切周围的世界…
“为何你，要如此折磨自己！”
青纱帐轻轻放下，烛火摇曳，照着无茗清丽的脸忽明忽暗。窗外的暴雨倾盆，愈发显得屋内的温馨柔和。
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丝绢沿李世民雕刻般的脸部轮廓往下温柔地擦拭。淡淡地幽香传入他的鼻，他咿唔地喊了一声“音儿”。
无茗大惊失色，慌忙缩回了手…李世民却依旧沉沉睡着，似一个孩子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她轻叹了口气，视线不禁触上他的脸：饱满的额，英挺的眉，骄傲的鼻，倔强的唇…
一霎那的失神，无茗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手指温柔地流连在他唇周毛糙扎手的胡渣边缘，心底翻起一股难言的柔情来。
“音儿，不要走！”李世民在梦中低声呢喃，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无茗本能地挣扎抽手，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深深地叹息着，任由李世民的手越握越紧。
昏暗的墙上，两人的影子在昏黄的光线里渐渐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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