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太阳收回了毒辣的光线，冷眼斜睨这个战火纷扰的边陲小镇。
“龙虎客栈”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迎着傍晚的微风，慵懒地飘荡在被夕阳染得血红的半空中。
李秀宁推开长孙无垢的客房——破旧的桌，残旧的硬板床，发黄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角，临街的窗半开着，吹进一阵夏末的凉意。
“你的朋友好像已经走了。”她的身边站着李世民，他的眼神坚定沉着，一身的戎装，隐在昏黄的光线里尤显得挺拔，两个月的军旅生活更添了他的刚毅和成熟的男子气魄。
“为何她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秀宁垂着头。看上去很是沮丧。
“我想，她怕被我认出来。”李世民说话时眉头紧紧皱起，似是在思索，语气里却不带一丝感情。
“被你认出来，二哥，你都没见过她！”李秀宁不解地抬头看李世民，他的那双锐利鹰眸愈加深沉了。
“我当然认识她，十五天前还跟她打过交道呢！”李世民冷笑了一声。
“二哥，无垢她？”
“她不叫无垢，她的名字叫阿史那云。”
“二哥！你说什么！”
“阿史那云是突厥史毕可汗的女儿，擅骑射，更擅化妆术，常变换角色，出入边境之内，探听我大隋军情。”
“可是，可是无垢才十三岁啊！”
“阿史那云也不大，十三四岁，才最让人失于防备，连我都差点被她骗了。”李世民的眸如猎豹般凶狠，双拳已是渐握渐紧，骨节“咯咯”作响，“阿史那云，我说过，那次再碰到你，决不会再如上次般放过你！”
“二哥，既无凭证，怎能如此武断！”秀宁极其不满，凭直觉，无垢决不会是个间谍。
“你又有何证据，她不是阿史那云？”
“我…”
“她的家世，她的过往都是个迷。你根本就不知她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更不知她为何而来。”李世民的双目闪过一道如刀般雪亮锋利的光，他直视着秀宁，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直叫秀宁心里发虚起来。
“无垢说过她和她的父亲有个约定。”
“她父亲呢？”
“已经去世了！她不可能拿这种事来说谎吧。”
“她当然会，像她那样的人，自小便被训练成间谍，做出任何事都不会觉得出人意料。”李世民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可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无垢就是阿史那云！更何况无垢她姓长孙，这种姓氏在咱们大隋也是少数，阿史娜云若是要变身份，自称李姓或王姓，岂不更好。”秀宁仍在争辩着，努力地说服李世民，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替自己找一份坚持的理由。
“长孙，这却是很少的姓氏！”李世民的瞳孔深处突然似有痛苦的暗流涌动，仿佛有种回忆清晰了起来。许久，他才低沉着嗓子说道，“长孙将军自从一箭双雕之后，突厥人无不将他奉若神明，阿史那云也不例外，她用这个姓，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她为何要接近我？”
“因为她知道你是我的妹妹！”李世民的神色又恢复了那种冰冷。“阿史那云是一个相当优秀的间谍，做任何事情，总会调查得一清二楚。”
“我还是不相信，我认识的无垢不会是阿史娜云！”李秀宁转过身，对着窗外的街道，太阳已经完全隐到了山后，新月升了上来，几颗星在四周闪动。记得那一夜，无垢也是这样站在窗前，眉眼间是愁绪万千。
“秀宁，你好好想想。如今突厥已囤积大军于雁门关外，此天下尽知！她家人会放心她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单独到这形势危急的雁门关来？而她一直是女扮男装，不是为了隐藏身份又是为何？刚才你还曾说她听得懂突厥话。”
“可是这里很多人都听得懂啊！也许是无垢跟他们学的。这不能成为证据。”连她自己都渐渐模糊了——无垢的脸，无垢的声音，随着无垢这个模糊的身份而渐渐模糊起来。
“这里百姓地处边境，与突厥往来较多，自然会懂，但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小姑娘，纵使语言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在一两天内就学会！她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二哥的嘴仍在秀宁眼前不停地开阖着，可声音越来越遥远，仿佛飘到了某个山林之外，视线渐渐迷蒙起来——在那一片模糊中，一双眼睛，一双如清水般纯净透明的眼睛穿透了层层迷雾浮现出来——疑点，真的是太多疑点，但是无垢，我还是相信你。
秀宁突然抛下兀自站立的李世民拔腿往外跑去。
“秀宁，哪里去？”李世民反应更快，在她刚触到门框边缘时伸手拉住了她。
“我要去找无垢，找到她才能真相大白！”秀宁急切地要甩掉李世民，无奈他的手像钳子般牢固。
“我自然要找到她，但是你现在必须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将军府，明天天一亮就回家！”李世民的语气坚决而霸道，由不得一丝反对。
“二哥，无垢是我的朋友，在你也无法拿出确切证据证明她就是阿史娜云之前，她还是我的朋友长孙无垢，这件事我一定要亲自查清楚！”秀宁认真而严肃地看着他。李世民的手不禁松了，秀宁赶紧挣脱了出来。
望着她急速离去的背影，李世民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听到一阵“咕噜噜”声音从转角楼梯口传来。
秀宁飞快地跑到楼梯边，一个身穿军服的少年从底下冲上来，两人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啪”地一声，少年双臂紧紧抱着秀宁的身体顺着楼梯的台阶一路往下滚去。
待李世民赶到时，那个少年已摔得鼻青脸肿，直不起身来了，双手却依旧紧紧护着秀宁。
厅堂里的客人都纷纷回过头来，看着这对紧紧相拥滚下楼梯的少年男女。
秀宁的脸已涨得通红，“啪”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少年原本已面目全非的脸上又留下了红而明显地掌印。
“你放开我。”李秀宁惊呼道。
“姑娘，冒犯了！”少年脸上暗红，尴尬地放开手，想要爬起来，可是腰上剧痛传来，一个踉跄，又滑倒在地。李秀宁的腰带勾在了少年的盔甲上，腰间一紧，身体再次失去了重心，滑了下去，又一次倒进少年怀里，惹了周围一团哄笑。
李世民冲下楼来，拉起秀宁和那少年。
“秀宁，不要无礼，柴大哥救了你，还不赶快道歉！”李世民呵斥道，又转头对那少年连连道歉，“秀宁被宠坏了，大哥不要介意。”
秀宁厥着嘴狠狠地瞪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一阵尴尬，“世民，是我对小姐冒犯在先，还要请小姐原谅！”
秀宁却似没听到，鼻子里“哼”了一声，将头转向一边。
“柴大哥如此匆匆，可是将军府有事？”
“嗯。”少年点了一下头，脸色凝重。
李世民心中一沉，随着少年往外走去，却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看去，一抹红衣紧紧相随。
“秀宁，军情紧急，你不要乱来！”
“我怎么乱来了，”秀宁撇撇嘴，不甘示弱，“我去看看云伯伯，不行吗？”
李世民对着那少年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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