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的哥也疯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三十六章的哥也疯狂
第二通电话那边的人叫什么“老闽”,不管是姓闽还是来自福建,这我都可以接受,第一通电话里的人竟然是老外,这真要让我想破脑壳了!而且更奇的是,第三拨人居然来短信说心澜在他手上,还“很安全”!
我哭笑不得,茫然地站在锦绣公园大门口,觉得自己的所谓计划简直就是个儿戏:还没开始就被人给搅得一塌糊涂,或者说被我“导”得一塌糊涂。
计划这样实施下去,我还期望能搞成什么?救人、交易软件?
想想就觉得是个极幽默的讽刺剧:算了吧!你还救人呢,你还交易软件呢,你还包人家几家的大汤圆呢,你都快被人套起来了还在帮人织麻袋呢!
我按短信的号码拨了三次过去,那边都是“对方无人接听”,哦,comeon!这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又是哪拨人?他想干什么?
老闽、老外,这两个都可以排除了,难道是老闽说的温州炒房团?或者是那个“我身边的人”?温州炒房团来自外地,在这里的资源肯定没有老闽那帮人丰富,如果老闽没抓住心澜,那他们就更不应该有这个机会。
那么就一定是我身边的人了!
一想到那个内鬼就在我自己身边,这真是可怕!连老罗都搞不清楚心澜的下落,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我想了一圈,才想出一个人来——海堤!
海堤,那个把自己证件上的名字捂起来的家伙!
越想越觉得非常有可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真名藏起来?为什么周队长和张大队长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连老罗也语焉不详?
而且他认识苏公馆的人,也就应该知道我和心澜的关系。
不行,我得立即去苏公馆,问问这个海堤到底是个什么人。
跨上摩托车,刚要启动,一个在锦绣公园门口排队的出租车司机从车里钻了出来,向我走过来,离了我两三米的距离,直愣愣地盯着我看。
这家伙四十来岁的样子,比我还高半头,足有一米九几的样子,肥头大耳的,不过眼睛却精光精光的,像是个成了精的大象。
我被这个钻井般的大汉看楞了,心里直发毛:这该不是哪拨人来抓我的吧?刚要问他为什么这样看我,这“象爷”忽然一转身,跑向另一辆出租车,发了鸡爪疯似的拍着那车的窗户,等里面那个瘦瘦的司机摇下窗户,“象爷”紧张地压低声音说道:“你看你看,这个年轻人像不像咱们老板说的找到了给十万元奖励的那个人?”他的声音抖得不像样子,激动之下,无意中就提高了很多,所以尽管已经压低了,我却听得真真切切的。
找到“我”给十万元?这是什么话?谁这么慷慨?怎么听不明白?
瘦子探出头,揉了揉眼睛,把目光扎向我,看了几秒钟忽然惊叫道:“哎呀,你还别说,真像!——你等一下,我找照片对照一下再看看!”
“象爷”一听这话,没等瘦子找到照片,异常敏捷地一扭头就冲我跑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脸已经迫在眉睫了:“老师儿,你贵姓啊?”
我被他的那张油脸和一嘴的烟味熏得直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想起在精神病院的时候,老罗给我“改”的姓,就说道:“我……我姓叶!怎么了?”
“你真的是姓叶啊?”五月的丽日下,他的眼中闪出一道光来,和他合不拢的嘴里的那两排白花花的牙齿交相辉映。
“我说了……我姓叶!有什么不对吗?”
“你带有身份证吗?给我看看行吗?”象爷说着,手已经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张口就要我的身份证?还抓我,这也太无礼了吧!我凭什么给你看我的身份证?你凭什么抓我?
“喂喂喂,你是警察还是什么人?我没招你惹你的,别动手动脚的行不行?”
他一手举在头边点头哈腰地向我敬礼,一手却仍然扯着我,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儿!我就是想看看!没别的意思!”
“什么没别的意思啊?你放开我再说话!你这成什么了,想抢劫吗?”
这时那瘦子已经拿着一张报纸跑过来了,站在我面前,一边看我一边比对着报纸,“哎哟,血多了,糊住脸了!——不过脸型挺像!”
“象爷”松了我,一把抢过报纸,却又立即抓住我,也比对起来。
“象爷”看了我几眼,脸也扭曲了,声音也变调了,几乎哭一样地说道:“哎呀,我的妈吔!我说我今天早上起来怎么左眼皮老是跳呢,原来我撞大运了!这十万块钱的奖励是我的了!我今天是撞大运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问道:“等一下,等一下!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十万元奖励?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太有关系了!你看看这报纸!”“象爷”说着,把报纸递给我,“看看这是不是你?”
我看了报纸,就见一行标题被浓墨重彩地划了个大圈:市委书记看望只身斗悍匪的虎胆英雄小叶!旁边还触目惊心地写着两行大字:宁可少拉一客,不可少盯一人!让我想起那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恐怖口号来。
看到那行标题,刹那间我明白了:这就是我在精神病院的时候,老罗带给我看的那天的报纸。
不管是出了什么事要悬赏找我,我是被自己歪打正着了!
我看着那张报纸,沮丧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我要自作聪明地说我姓叶呢?我明明叫田弘啊!
我的脸一定变得煞白。
为什么会有十万元的奖励?我现在这么值钱?
我忽然想起在海螺大酒店的时候,那个转电话的人接到五千元账号的事情——见鬼!他们这一定又是那个家伙被骗了!
“哎呀!老朱,咱们真走运,大白天都能捡到宝!”瘦子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拍着老朱的肩膀,“没说的,你六我四!回头你还得去小肥羊请客啊!”
“什么咱们?什么要我六你四?人是我发现的,有你老齐什么事?”
“没有我的报纸,你怎么发现?”
“报纸我家也有,我今天没带——我就今天没带!前几天你不也找我要报纸比着找人的吗!”
“所以要四六分嘛!我又没要平分!”
“人是我发现的,鬼才跟你四六分!”
“你这家伙……你,哎,把报纸还给我!”
两人说着就扭成一团。别看老朱一手抓着我的胳膊,一手去推老齐,还真不含糊,老齐楞是近不了我的身。
“哎哎哎哎哎!你们俩抢你们的,放开我行不行?你要不放,那说清楚:为什么找到这个人就给十万块钱?是谁说的?”
老齐道:“你还装糊涂?——上次我们有个伙计帮你转了电话,拿了五千块钱,就在海螺大酒店!你忘了?”
我急忙申辩道:“人家根本就没给,那是骗他的!”
“什么没给?老候第二天没取到是因为账号没激活!那五千块钱,他第三天就取到了!我亲眼看见的——我陪他一块去的!钱当时就转账到他的小金库里去了,完了老候还请我吃的羊腰子,要我对他老婆保密呢!没取到,他请的什么客?我操,那天我吃了十个羊腰子啊!差点没把我撑死!”
老朱瞪着老齐,怒道:“什么?老候还请你吃羊腰子了?他妈的,都是一个公司的,他怎么没请我吃?还跟我装相,说钱还没装他腰包就被他老婆抢去,买了婷美和背背佳,说他老婆穿上了多好看多好看!还说他儿子的背背佳都舍不得背,要等旧书包扔了再用——说得他妈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我还替他骂他老婆是属白眼狼的呢!今天才知道,老齐才是他妈的白眼狼——十个羊腰子,我呸!”
老朱口吐白沫地骂着,那眼神透着让人恐怖的愤恨,愈发像个成精——不,成妖的大象!
看来,那人说的五千块钱是真的给那个司机老候了!
这么说,还真的有什么见鬼的悬赏奖励?
“到底是谁对你们说有这十万块钱奖励的?”
“谁说的?我们老板说的!”老齐道,“如果是我们上班时间发现的,给十万;下班了,就算是自己找的,那就是二十万了!”
什么,二十万?我的头开始大起来。
这时候,又有四五个出租车司机围了过来,路人也纷纷驻足开始围观。
这可不行,我必须跑掉!让这些财迷们送去请赏,我哪还干得了什么事?
不过,事情没弄明白,就这么跑掉怎么行?
我正在犹豫的时候,从四面八方伸过来几只手抓住了我,那些人也开始推推搡搡起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等你把事情弄明白了,也被人盛到盘子里去了!
“嘿,谁的钱包嘿!那是谁的钱包掉了?”
没人松手,推搡继续着,夹杂着怒骂。看来他们的钱包都比不上我昂贵!可也是,谁的钱包里装得下十万块钱呢!
“那是谁的轮胎,谁的轮胎自个滚跑了!”
我身上的两只手迟疑了一下,但是电闪火石之间又开始发力猛扯——商业社会把出租车行业的司机同志们的素质大幅度地提高了,他们中最迟钝的人也以光速的思维得出结论:轮胎也不抵不上十万块钱!
“谁的车被撞了,交警来了!”
无人理会!我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中,在那些抓惯了方向盘的人手中,就像怒海狂涛中的一条小破船!被揪起,被按下,被拉来,被扯去!
“救命啊!抢人哪!抢劫哪!抢亲哪!”我语无伦次地嘶声喊叫起来。
可我越是喊,人越来得多,现在大概足足都有几十号了,他们发疯似的呼喊着、争抢着。我的话被淹没在喝骂的海洋里。我的身体被缠绕于手的丛林中。我理屈词穷了,我山穷水尽了,坐在摩托车上,我像坐上了旋转木马,而且这旋转木马还在左右摇晃。我的手脚都被人拉扯着,很快就被他们给抬起来,眼看就要车裂了!
该咋说咋说,我得感谢老朱!多亏了老朱,我才算落了个囫囵人!
老朱开始时是一手抓着我,一手推那些人,拼命捍卫自己的第一发现权。后来就不行了,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都要把我抓到他们那边去。老朱就松了抓我的那只手,一边高喊着“这人是我最先发现的”,一边死命去推那些人,推不透,他也不喊了,干脆就用肩膀扛开了。——这正是我被人死囚般抬起准备动非人道酷刑的时候,真是千钧一发呀!那些人都没有他肥壮,被他埋头苦扛一扛一个**敦,真真叫人开了眼。
什么叫人仰马翻、屁滚尿流,请看老朱的肩下败将!
但是没有人退缩,青年节这一天的我国同胞们同仇敌忾、无比英勇!一个人被扛开,更多的人红着眼、啸叫着就扑过来。
我早已经离开了摩托车,要在人堆里带着车全身而退,无疑是痴人说梦,我干脆也低着头推开了。于是所有人都在推别人,所有人也都在被别人推,还有两三对干脆干起架来!人们都大喊着、大骂着,甚至大咬着,令人胆寒的威胁、厉骂声让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浪接着一浪。锦绣公园门口,活像是疯人院里的病人吃了兴奋剂,然后被管理员全都放了出来,场面一片大乱!
被老朱救了下来,我的腿被人拉得疼得要命,也实在是推不过他们,加上我头晕眼花,我的重心灾难性地逐渐下沉、下沉,终于无法再下沉。到最后,我只得抱着头、五体投地地在地上爬行。
没有人看见我了,我的四面都是粗壮有力的脚和大腿:穿着鞋子的脚,丢了一只鞋子的脚,两只鞋子都丢了的脚,穿着袜子的脚,光着脚板的脚,露出脚趾头的脚,生着鸡眼的脚,长着脚气的脚,光溜溜的小腿,毛茸茸的小腿……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还有几个脚无法归类,比如袜子已经磨穿成了护腕却戴到脚脖子上,比如鞋底被人踩掉却还挂在脚踝上的……
四处都有和主人分离的物品:这是鞋子,这是手机,这是香烟,这是打火机……这是眼镜、小梳子、红花油……这是万金油、达克宁、脚气净、口臭剂……
这是一个硬币,嘿!这又是一个……
那个硬币怎么那么大?爬过去瞅瞅!靠,是个安全套……
那个花花绿绿的,是一百块钱的人民币吗?
呸,谁的鞋垫,臭烘烘的!
那是什么东西,亮晶晶的?
怎么还有两张光盘?光盘上印的是几个女郎——她们的衣服倒是去哪里了?
唉!第三世界国家的姐妹们穷啊!回头给她们捐款!
那几个女人妖媚地笑着,袒露着油乎乎的古铜色皮肤,在五月明媚的初夏日光下,熠熠生辉。唉!没什么穿的,吃的应该也不好,不过身材倒还不错!
不对,怎么里面还有个男人也光着膀子,还吃得一身让我眼馋的壮膘恬着脸在那里笑?
衣服都不穿,恬不知耻!还有脸笑?
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我把光盘丢在一边。
一边爬,一边本能地往口袋里装着烟和钱,我感觉像是爬进了一个大腿的丛林,一个日用百货品的沼泽,以及一个奴隶社会的斗兽场。一只只脚坚实地落在大地上,地动山摇,咚咚作响,让人想起不穿鞋子的远古祖先的悠远足音,一条条大腿弯曲着、倾斜着、发力着,支撑着它们主人的上半身生龙活虎地顶牛:不按规则地打出各种组合拳、扇耳光、扯头发,甚至吐口水。不时有人被绊倒,惊呼连连。有倒在地上的人发现了我,拉我的腿,但是又有人拉他的腿,有人拉我的手,就立即有人去抱他的腰。不堪入耳的怒骂此起彼伏,并不时推陈出新。
我像背着炸药包去炸碉堡的负伤战士一样,在地上艰难地寻找着一切可能爬过去的缝隙,那种景象给我的感受,真可谓是路漫漫而修远兮,吾在左右而爬行!
真真一个“在夹缝中求生存”!唉,就这么着和咱们国家同呼吸共命运了!
大概也是时下文人们常说的那种“集体无意识”吧,那些人抢来抢去的,似乎压根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自己在抢什么。得益于这一点,我爬了十来分钟,竟然终于爬出一条血路,爬到了鏖战的人圈外。回头看看,拼抢的人更多了,看样子像是一整个加强连因为营房场地紧张,才集中在这里搞肉搏训练。
掰过一个人的肩膀,鉴别一下,发现不是要找的人,立即推开,或者来个漂亮的KO,一拳击倒!扭曲的身体,扭曲的脸孔,扭曲的叫喊,或笨拙或灵巧的招式,**裸地展示着灵与肉、力与丑!
人人都是挥汗如雨,人人都在孤军奋战,人人口中都是呼喝有声,辛苦忙碌、**澎湃!那场面,堪比汗滴禾下土的农民兄弟在秋雨前抢收庄稼,堪比孤胆英雄奋不顾身地深入敌营黑虎掏心,堪比石油工人齐心协力树立参天钻塔把贫油的帽子甩到太平洋里去。
“我的十万块”这几个字不时地从他们口中崩出来,那口气,饱含着坚毅、急迫的真挚情感,饱含着时不我待、只争朝夕的豪迈奋发,饱含着舍我其谁、勇往直前的阳刚之气!
你给我一边呆着去!
你小子更不是个!
你——长得这么丑也敢出来抢人?
你——小朋友,放学了就回家做功课去吧,别告诉你爸爸这里的事情,危险!——怎么,你他妈的敢打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都胡子拉碴的了,还来这冒充小朋友!我叫你冒充!我叫你冒充!找你的牙去!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千万人吾往矣!
啊,真不愧是一支威武雄壮之司!
我爬到一双静止的腿和一个拐杖旁边,实在是爬不动了,就抛锚了——双手都磨破了!抬头看了看,拐杖和腿的主人是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判断出她大概不会加入壮汉们的行列来抢我,我就抱住那双腿,心说我得休息一下先。

那老太太低头看了看我,弯下腰拍拍我的头,叹道:
“抢累了吧?唉!现在的出租车司机们也难哪,拉个人都要抢来抢去的!——小伙子,是油价又涨了么?”
我又抬头看看她,差点没吐出血来。
“你们也该找市长反映反映,油价不能再涨了!涨得你们这么抢人总不是个事儿啊!以后谁还敢上街啊?唉!居委会开会、发文件都说了,要戴那个什么什么……噢,要戴三个表!你们这么抢,可不是戴表的精神啊!——咋是戴三个表呢,我记错了吗?”老太太瘪着没几个牙的嘴,絮絮叨叨地对我发表了一堆深明大义的老成谋国之论,又带着怀疑主义者的精神传达完了党和国家英明无比的政策,就跳着脚叫起来:
“别抢了,都别抢了!我给市长打电话!你们不打,我打!——不是打架,我不打架,是打电话!你们也不要打,不是不要打电话,是打架!不是不是,我不是要你们打架,我是……”
可惜她的嗓门实在不高,说出来的话又被“打电话”和“打架”这两个概念搅得一塌糊涂,她自己都这个绕口令绕懵了,那声音只有我和她自己能听见。我抱着她的腿,她跳得也不高——实际上根本就没跳起来,这些都决定了她的呼吁效果只可能作用于我身上。
我刚喘过来气,忽然听见由远而近都响起警车的警笛声。这下可好了!我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心说妈呀我终于得救了!
不一会,那些车来了,却不是警车,还是出租车!
这一次,不知道有多少辆得到消息的出租车开了过来,纷纷停在锦绣公园门口。随着撕心裂肺的急刹车声一截截地响起,这条街被头顶小白盒的出租车横七竖八地堵得严严实实。而远处还有警报声,还有不知道多少车正在赶来抢钱!
新来的生力军司机们一窝蜂地加入战团,把新鲜的血液灌输进混乱而盲目的战斗中。
伴随着车喇叭声的,还有一种恐怖的脚步声,那声音,只有“万马奔腾”这个词才可以形容得出来!
整个城市,似乎都在随着那声音战栗!
那是人!无数蜂拥而来的人!
世界末日,怕不过就是如此吧!
看来这个五一长假,要成为狂欢节,要成为这个城市的全民抢钱周!
今天,就是开幕式!
我心惊胆寒地爬起来,无比后怕和郁闷:我怎么就成那个剪彩的人了?
“这……这不是抢人了吧?”老太太看着那些车,趔趔趄趄地后退着,惊讶地说道,“抢个人……会来这么多车!伙子,你可别去跟他们抢啊!”她说着,还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低头哈腰地躲在老太太身后,心有余悸地对她说:“我不会去抢的,你放心!——他们抢的就是我!”
“啊?他们为什么要抢你?你是不是在加油站工作?”
“我……不是……我骑着摩托车,他们还非要拉我!”我指着那辆摩托车说道,“你看,我的摩托车就在那些正在摔跤——不,正在打架的人中间,那边……”
“哎呀,那怎么办,你怎么把车弄出来呀?你看,都快被人踩坏了!”
可不是吗,那辆崭新的摩托车已经被人推倒了,残骸在人们脚下踩来踩去。张横见了他的车,还不跟我拼命!我几乎要哭了:“我……我自己人都是爬出来的,我可怎么把车弄出来呀?那还是我借的车呢!”
“小伙子,别哭啊!我找两个人给你把车推出来吧!”
原来这个老太太是锦绣公园门口开冷饮店的,她叫来店里的两个伙计,让他们去推我的车。
这两个年轻人早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挨了老太太好几拐杖,这才畏畏葸葸上怀着上刑场般地悲壮向人群中开进。
无辜而倒霉的哥俩受了无比多的老拳和推搡才艰难地来到摩托车边,还没把车推走,就有人把他们俩拉开了。拉着他们俩的两伙人还欣喜地高喊着:“到手了,到手了!十万块钱到手了!”——这两个生面孔,被那些人当成我了!
我正在为那两个伙计揪心,忽然发现有一道目光**辣地扎到我身上,让我心中顿生寒意:人群中的老朱已经发现了我!
人高马大的老朱站在那些人中间,恰如鹤立鸡群,不过他被人包围着、推搡着,一时挤不过来。我连连后退,撒腿就跑,却不提防和一个人撞上了肩。
我的冲劲太大,无法保持平衡,眼看就要来狗泥,那人轻巧地反手一捞,就把我抱起来,顺势转了个圈,轻轻放下。他的反应极快,动作一气呵成,那个举重若轻,就像刚刚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捆稻草。
这个旋转木马可比刚才的好受多了!
这人穿着件半截袖的上衣,戴着个茶色眼镜,叼着根烟——真难为他抱了我一圈,那烟上足有一厘米多长的烟灰竟然没掉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却已经看清了那人的脸,差点又坐到地上——见鬼,我撞的是王大海!
“抢钱周”的主角来了!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阴魂不散”了!
“你……你……嗨!”我苦着脸,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嗨!别来无恙啊!”王大海取下烟,夹在指缝中,向我打过招呼,就指着已经开始自发上演武打场面的情绪高涨的群众演员,揶揄我道,“这些,都是你的粉丝?让这么多人为你头破血流、拼死拼活,你的魅力不小嘛!可为什么都是出租车司机呢?你不喜欢女孩,该不是和他们有一腿吧?”
“你……你胡说……你想干什么?”
“我?我能干什么?”王大海若无其事地拍着我身上的灰土,还帮我抻直衣领,“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点误会!”
“你不要……来这套,我……我的人就在这里,就是,就是……那个……那个谁!我……叫了啊!”我看着一脸微笑的王大海,虚张声势地用大拇指指着后面的人,心虚气短地说道,“你还不逃跑?我……我真的叫了啊?”
“你叫啊!”王大海抱着胳膊对我说,“你倒是叫啊!我还真想看看你说的那个谁能不能从那堆人里挤出来!——对了,你的‘那个谁’,是谁啊?”
我心中飞速地想着该叫什么人的名字:海堤?王大海的敌人?不行,他是个高级刑警,而且是秘密的,连刑警队的张大队长都不知道他的来历,恐怕没几个人认识他;那么,罗恩奎?据青红说,罗恩奎倒是这个王大海怕的人,可老罗明明说他去了心澜老家,要说出他的名字,我心里自己都没底!
那还有谁呢?
对了,周队长,他们刚抓了王大海,王大海一定对他深有忌惮。而且,我似乎听谁说过,周队长是这个家伙的敌手!
“我的人……就是刑警队的周队长!”
“喔哟,我好怕呀!我怕得顺鼻子吹大泡啊!”王大海说着,装出缩成一团的样子,装完了,弹了弹烟灰,指着我说道:“你小子别拉虎皮当大旗,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周队长和那些人抢成一团,那就该是和我一伙的了!你说呢?”
我忽然想起来,似乎说说过,是海堤抓住了王大海,就急忙捞着这个救命稻草:“还有海堤,我认识海堤,他带我来这里的……”
“海堤?还海龟呢!我的手下败将!——还有谁?把你在这个城市里认识的都说出来,看看我会怕哪个!”
“什么你的手下败将,不是他抓的你?”
“想抓我?他还嫩了点!”
“还有老冯,你的老师!你不怕他?”
“哈哈哈哈哈!”王大海仰天大笑道,“我的老师?我的老师就是在这里,也不会帮你!”
他说着凑近了我,悄悄地说道:“他只会把你关起来,看你吸毒,找个小姑娘和你——嘻嘻……”
“住嘴!你这个流氓!我……我跟你说,我带着……枪呢!”
“什么?枪?你带着枪?哈哈哈哈哈!”他又笑开了,笑完了,再次靠近我,还揭开上衣下摆,露出别在腰里的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压低了声音道:“你说的是这个东西吧?你有,我也有!现在我的给你看了,你的倒是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啊!——怎么,你不敢拿出来?你的枪不会是玩具枪吧?噢,你连玩具的都没有啊?你拿不出来啊?唉,那些人可也真是的,让你一个人上街了,连个玩具枪都不给你带着!不说防身,就是吓唬吓唬人也行啊……”
怎么说有枪他就真有枪了呢?为什么要说你有枪呢?田弘啊田弘,你这张乌鸦嘴啊,迟早要把你害死!
正想到这,一只手从我身后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脖子,我扭头一看,却是那个老朱,他挤出来了!此刻,他横肉丛生的脸上已是满脸血污,显得分外狰狞,俨然已经成了让人震怖的“象魔”了!
“这会我看你小子往哪儿跑!”他说着就开始把我往他怀里拖,他的劲很大,抓得我脖子生疼。
怪不得**他老人家说红军“远征难”呢,这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滋味是不好受。
可**他老人家跑得多快,并没被人撵上过呀!更没被人薅着脖子!
更何况,我也不是红军哪,连红小鬼都不是!
“嘿!嘿!嘿!说你哪!别那么没礼貌,没看见我正和这个老弟说话吗?”王大海厌烦地指着老朱说道,“你看你一身的血,也不怕给人沾上了晦气!还不赶紧回家让你老妈给你洗洗!”
“你说什么?晦气?我他妈今天撞大运,你说我晦气?”
“我就说你晦气了,一身他妈的的晦气,怎么了?”
“他妈的……”老朱口中骂道,一把把我拉到身后——却还是没松手——一拳就照王大海脸上砸去。
看到老朱动手了,王大海动都没动,直到那钵盂大的拳头快到鼻尖了,忽然伸手一抓,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弄的,那老朱顿时身子一软就跪在地上,松了我,扶着自己被抓住的那条胳膊,“哎呀哎呀”地大叫起来,活像是中了九阴白骨爪一样。
这时有几个人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围了过来,而且有人发现了我,蠢蠢欲动,甚至有两个人还对我拉拉扯扯起来,不过都被我挣脱了。
王大海握着老朱的拳头,轻轻地一推,老朱就仰天倒在地上,等爬起来,搂着胳膊没命似一溜烟地就跑了,跑了老远,才惊恐地带着哭腔叫起来:“哎呀!断啦!断啦!——我的胳膊断了!”
王大海丝毫没有为这个胜利感到骄傲,口中骂道:“他妈的!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不服气的,再来?”
“老朱那么大的块,都像个大皮球似的滚蛋了,谁敢再来呀!”人群里低声议论着。
王大海踱着步,得意地笑道:“知道就好!老子今天就霸着这条街了——谁直着来我让谁横着走!你,你,你!来试试?”他转着圈,一个个地指着四周围观的人,他指到哪,那里的人就下意识地向后退。
“这人这么横?”有两个不服气的低声说道,“会点功夫有什么了不起!我他妈也练过!”
周围的人静了一会,忽然有人说道:“你小子别太张狂了!你不就一个人吗?”
“对啊!他就一个人,能把我们都放倒了?”圈子外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说着煽动的话。
几个胆大的家伙眼色阴沉地看着王大海交头接耳,忽然齐齐地发一声喊:“一起上啊!”七八个人就一哄而上、张牙舞爪地向王大海扑过来。
王大海看都没看他们,等那些人的手脚近了身,这才不耐烦地伸出手,东一划拉,西一拨弄,那几个人看似生猛,一经王大海的“点拨”,竟都醉汉般地东倒西歪被他放倒了!王大海放倒了那些人,这才取下嘴角的烟卷来,吐了口烟雾——那烟卷居然还没丢!
这变戏法似的身手,把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好一会,旁边几个没动手的人才低声说:“这人会功夫!”一边说着,一边心有不甘地慢慢地后退着。他们几个人是退开了,却有更多的人围过来,王大海皱了皱眉,喝道:“还不给老子滚蛋?都他妈的在这等着吃枪子是怎么着?”
王大海愤愤地说完,看到人们都怀疑地盯着他,忽然狠狠地丢下烟卷,从腰里掏出那支手枪来,拉开枪栓就朝天放了一枪。
“砰”的一声响过,就看那些围观的人顿时争先恐后、没命地一哄而散,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他们纷纷跑向自己的出租车,一边跑,还一边大呼小叫:
“开枪啦!”
“杀人啦!”
“带枪的把人抢跑啦!”
“大家快逃命啊!”
这王大海开了枪,看到人们被他吓成这样,很是满意,恶作剧地又开起枪来,一边开枪还一边大笑。
“砰!砰!砰!”
“哈哈哈!”
看到王大海真的开枪了,而且还在继续开枪,街上的那些人都抱头鼠窜想跑掉。无奈挤过来抢钱的车实在是太多了,这一条街被堵得严严实实,人们跑不开,就你推我搡,你骂我打。街上再一次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再次打成一片、乱成了一锅粥。
王大海打光了子弹,掏出个弹夹换上,对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的我说道:“好了!田老弟,烟花放完了,咱们回酒店去吧!”说着就伸手来拉我。
我的腿软得不成体统,裤子也不知道湿了没有,根本站不起来。王大海拉我不起,问道:“你不想住总统套房了?你不想吃总统大餐了?——老冯不是说你挺喜欢吃他做的菜的吗?”
今天我是刚离狼窝,又进虎口——流年不利啊!唉,摊上这种无法无天的人,有什么办法?就照他说的做,随他去海螺大酒店吧!我强打精神,站了起来。
“你那天挨我三拳,不是挺英雄的吗,怎么今天这么草鸡?连听个枪响都吓得没了魂儿?”
我的脑子几乎反应不过来了,我还能说什么?楞了半天,我才指着那辆已经面目全非的摩托车说道:“我的……摩托车……还在那边呢!”
“我去推!你等着!”
王大海揣上枪,丝毫不理会大街上发疯般逃窜的人,大摇大摆地去推我的摩托车。我站在那里,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这回可该我逃了,快逃吧!
可该死的双脚就是无法挪动。
王大海推来了车子,说道:“你小子挺有种的啊,竟然没想跑!”
毕竟是特勤部门的摩托车,被那么多人踩了、压了、砸了,居然还能骑。王大海打着了火,转了两次油门,听见车子轰轰响得厉害,这才扔了烟卷,却补充刚才的那句话道:“不过我也不担心逮不到你——我骑着车呢!我还有枪,你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枪子儿,你说是不是?”
是你个大头鬼啊!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跑?谁不想跑谁就是那支床腿的两栖长寿物种!
“来吧!我开车很快的,你抓牢点啊!别摔个**敦!——妈的,这车真不错!你小子从哪搞来的?”
我鬼使神差地上了车,不禁忧心忡忡:要是张横知道我让王大海骑了他的摩托车,恐怕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王大海一边捏着刹车,一边加着油门,纵声大笑。
“痛快,真他妈的痛快!”
摩托车在他手中,像个极不情愿被驯服的野兽,咆哮着,剧烈地抖动着,后轮在地上直打滑,磨出浓浓的一股橡胶烧焦的气味。
烟筒里喷出的蓝色烟雾几乎快把半条街都罩住了,王大海这才松了刹车。那车一仰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带着我们俩,风驰电掣地一路狂奔而去……
又让大家等了一日,不好意思,谁教咱经费紧张呢!
希望这一日没让大家白等!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