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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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撒了一地,风衣已经被我扔在墙角。我躺在床上,脑子像是一架疯狂运作的机器,随时要爆停!而心,却出奇地冷静。
毋庸置疑,我的生活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危机!
被迫辗转流离,我充满野心的工作已经停顿;爱我的心澜伤心地离我而去,我本该珍惜的爱情因我的愚蠢而夭折、化为乌有;青红因我而被掳、二叔又因为青红而失踪,那些深深打动我、感染我、在我身上留下深深情感烙印的人生死未卜,他们的亲人正在水深火热中经受痛苦的煎熬……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然而我的命运却总是那么突如其来、那么偶然,最重要的一瞬间、一转念我总是无法把握。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呵!
我锁上了门,我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在床上打着滚。
我痛苦得麻木,麻木得无法流泪!
那一刻,我痛恨被我那骨子里的冷漠驯化得已经退化的感官。
那冷漠,隐藏得如此之深,出击是如此之狠,机会把握得如此精准!
这都是你平时修炼的结果呵!
修炼?哦,是了!“钢铁般的神经”,这曾经是我终极的修炼目标。
而此刻,我只当它是一泡狗屎!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呵!
你曾经那么渴望如诗如梦的美好爱情、艰苦卓绝的伟大事业、同生共死的珍贵友情,你曾经把它们当作是你生命顶峰上的奇花异草,你矢志采撷!你无数次地设计过那些梦圆满的场景,你为那些还不曾领略的高尚精美的人性菁华叹息。你的梦想如此美妙,你甚至为自己的想象力击节赞叹、热血沸腾,你甚至被自己感动得长吁短叹、泪流满面!
而现在,因为你,你生命中最珍贵的这一切一个个地跌进似乎万劫不复的深渊,你还没有幡然醒悟、为自己的联翩空想反省吗,它们已经泛滥成灾?
你的反省是什么?
仅仅是这么一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是啊,确实是因为你,因为你的性格:你察言观色而随方就圆,你从不矫枉过正惩前毖后故而你的命运随波逐流每况愈下!你的棱角在哪里?你的坚持在哪里?你的生存道义感、生命责任感在哪里?
你的性格就是没有性格!你的性格是一块无色透明的橡皮泥,没有任何形状和硬度!
你和外面的老娄是一路货色,你居然还自命清高地笑话他!
你这不过是还没把自己打磨到那个程度,你这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当然,这一切确实是因为你!但,这太肤浅了!就这么苍白、简陋、拙劣得近于丑陋的一句,太不尊重生活本身了!
你早就读给那首诗《当生活欺骗了你》:当生活欺骗了你,如何如何,当生活又欺骗了你,又是如何如何!
你欣赏它的构思精巧,你认为它沉郁深刻、发人深省!
那么,当是你欺骗了生活而非生活欺骗了你之后,当你已经看见你欺骗生活的最终结果之后,当你目瞪口呆束手无策后悔莫及痛定思痛之后,你该做什么去挽救这一切,力挽狂澜于既倒?
不,你手无缚鸡之力,文不成武不就,你身无长物,就算有惊天动地的伟业摆在那里,你也做不来!
你是有硕大无朋的梦想,比所有人梦想的形状、颜色都奇特,但你现在的境况,与其说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之前的磨难,不如说是你眼高于顶却又志大才疏、作茧自缚以致无力自拔罢了!
因为你根本没有实现自己梦想的性格要素!像苏二叔那样,几十年如一日虽九死而不悔、艰苦卓绝胼手胝足的辛劳,你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且不说你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思想准备,就算你鼓足了所有干劲,你朝三暮四的思想基因,也根本支持不了那样经年累月的苦累、辛酸,你可能数日之内就会再而衰三而竭!
你就是这么虎头蛇尾的一个人!
可笑你居然还曾梦想自己能像那些历史骄子那样,超迈古今、生龙活虎使地动山摇——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更保护不了你的朋友、亲人,保护不了你最爱的人!那么,你还想创建什么样的伟业,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伟人?
哪个伟人的性格不是坚忍不拔异乎常人,哪个伟人不是强者,哪个强者不能保护自己的挚爱?或者,为自己的挚爱复仇?
你不是,你也成不了!
那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既然铁证如山,而且你无话可说,那么,宣判如下——
无期徒刑、流放终生!今生今世与幸福无缘,你有生之年就在痛苦的泥淖中挣扎吧!
不,这不行!
我不能忍受心灵披枷戴锁直到老死的痛苦折磨,我不能忍受如此年轻的时候就过着日薄西山万念俱灰的生活!我的事业,还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我的朋友因我而受苦、爱人为我伤心、亲人得不到我一点的成就的鼓舞……这一切,我都不能忍受!
那么,你能做什么来赎罪呢?你会什么呢?
我,我……是啊,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除了伤害别人!
你还有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有!
既然如此,维持原判!退庭!
不——我还有一样!
拿出来!
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的是什么?
我的生命!
你的生命?
是的,我的生命!
以前,我总自觉在成长过程中,我思想的变化是有章可循而且方向一致,即便有碍良知也是有情可原的。但是现在想想,我的人生理想、道德情操也经过变迁,而且是一波三折、几易其稿,到现在已大相径庭。我承认我耽于温柔的怀抱、醉人的气息,享受时间的流蚀大过于享受生命本身。此刻,我已经知道罪恶甜美即是幽冥黑暗。歧路亡羊,我已找不到每个来路的方向,无法追本溯源,但我知道,何处是我的终点。
那就是我生命的起点!
所以,我希望用我的生命去勾销我的罪愆!
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那好,希望你能戴罪立功、全身而退!
不,我死志已决!
我要十倍、百倍地报复他们!我要让那些触犯了我哪怕最疏远的情感单元的人在我的面前瑟瑟发抖、痛不欲生,我要让他们经受的苦痛刻骨铭心!
我记得苏援说过,老罗给我的那个电话,她放在一个桌子抽屉里了。她的屋里只有一个书桌,那就是这里了。
我打开抽屉,果然找到了那个电话。我整理好屋子,拿出电话走下楼。
大厅里只有三叔和小五,红云和裕祥想来是“下班”回家了。
桌上的饭菜已经没了热气,三叔和小五分明都没有动筷子。
“三叔!小五!你们怎么不吃饭哪?”
“哎呀,田大哥!你可下来了,我正担心你呢!可三叔不让我上去,说你一定需要一个人呆一会……”
我感激地看了三叔一眼,他沧桑的脸上,满是无奈的怜惜和沉重的哀痛。
“心澜姐是怎么了?你们是怎么了?三叔说你找她,对她说你想和她好好说说,心澜姐就过去了。怎么你们说得……”
“是啊,小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三叔缓缓地说道,“难道我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进去吗?”
“三叔,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啊?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为那些坏人干的事心烦发点火这我能理解,可心澜和你无冤无仇,也没招你惹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那样六亲不认地翻脸呢?难道你非要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才回头吗?”
“对不起,三叔,辜负您的一片好意了!我向您道歉!”
“你向我道歉有什么意义?我需要你的道歉吗?你现在啊,得抓紧向心澜姑娘道歉去!你要坚强些、心胸宽广些,不要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三叔缓了一会,继续说道,“心澜可是个好姑娘啊!我虽然见她不过几天,可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什么人是什么性格、品行,有这几天,也看得出个**不离十的。她的个性柔中带刚,和你一样,也是个要强的、吃软不吃硬!我看她呀,是受的刺激太大了,你可别等她出了什么事情!要是……”
“不,我不会去找她了!小五,我在屋里留有她的电话和地址,你有空去看看她吧!至于三叔您说她出什么事,我觉得她不会——我并不是多好的人,这一点,她迟早会想明白,甚至现在她已经认识到了,所以……”
“怎么可能?难道我的眼睛瞎了?难道王大海连打你三拳,把你打得吐血你都不改口,这是那姓许的畜生编的吗?我能看出你是什么人,也就能看出心澜是什么人!”三叔说着,忽然愤怒地一拍桌子,说道:“流氓英雄主义——这是那些纨绔子弟编得出来的吗?”
我看着额头上的青筋都鼓出来的三叔,虽然诧异他对我单独向王大海说的话了若指掌,却无法再去深思什么。我现在,必须趁着心志亢奋之际实现自己的诺言,完成命运对我的改判。我只有这么一个机会,再往后拖,我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决心了。而那,将会让我铸成大错、遗恨终身,那将会让我生不如死!
“三叔,我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顾不上去向她说那个道歉的话——如果您非要我向她表示,那就麻烦小五替我代劳吧!”
“你,要去哪?”三叔惊讶地问道,“你不是……你不是要去找青红吧?你不要干傻事啊,你难道不知道王大海那伙人是心狠手辣的……”
“您放心,三叔!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知道该怎么做!我却不知道你回来回不来……”三叔说着,叹了口气,沉痛地低下了头,“唉!我真是没想到,青红的事情对你影响这么大!我们家的事情不仅把你卷进来了,还把你和心澜姑娘都给拆散了……小田,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我们家已经快家破人亡了,你再有什么意外,我……我真不知道该……”
“我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我知道事情最终会怎么样!”
小五摩拳擦掌道:“田大哥,你要去找王大海吗?我陪你去,我会功夫,就算打不过他王大海,咱们也要来个大闹天宫……”
“小五子,你添什么乱哪?咱们这个家,还经得起这么折腾吗?你六弟,不知比你的武功强到哪里去了,到现在都还杳无音讯。还有你二姐,那是你六弟的师傅,有那么多朋友,都一去不回!你一个没头没脑的去,难道是想找死吗?”
“可是田大哥一个人……”
“他也不许去!”
“三叔,我不是去找王大海!我还没有笨到那个时候!”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刑警队都……”
“刑警队的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走他们的路子,我走我的路子!”
“你……”
“三叔,您就别管了,我是真的有办法!除非我死在外头了,否则我一定给您把青红和二叔找回来!”
“小田,现在你的身体可还没好呢,你何苦还去……”三叔说到这,已是老泪纵横,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三叔!”小五子也哭着叫起来,他扑到三叔跟前道:“您就让我……和田大哥一块去吧……我……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听见了屋里的哭声,门外的两个人跑了进来,咋咋呼呼地问道。
“没什么事!我想出门一趟!”
“出门?那他们俩是?”
“三叔是怕我身体不好!怕我碰见某些人了被打——说是再打就打死了,所以……”
“那你要不要紧?我陪着你去吧!”老何关切地说道。
“没事没事!我能去!你们还有你们的任务嘛!你看我,能走能跳的——我不过是去打个电话!”我信口开河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小心点!那边有个电话亭!”老娄热心地给我指着方向,引得我一阵鄙夷和恶心:两个成年人在这里哭,难道真的会是我去打个电话惹出来的?你们还真会装呢!
“那麻烦你们看好他们俩啊!”我说着,脚下不停地向外走去。
“应该的,应该的!”老娄满面堆笑地说道,“你就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们了!”
“小田……”三叔忽然嘶哑着叫了一声。我回头看去,只见他的脸涨得通红,他远远地把手伸向我,似乎想要把我抓住,但是他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喊了我一声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瘦高的身躯震动着、摇晃着,似乎随时要倒下……
三叔,对不起,我不能照看您了,您可千万要撑住了呀!我看着屋里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扶三叔坐下,心里说,如果我不能回来,您可千万别认为我不想给二叔完成他的工作!但我既然没有做,光说就没有意义,就像您没说那个给我治病的方案一样!三叔,您说您是了解我这个人的,您可千万别诳了我呀!
抹了把眼泪,狠狠心转过身,按老娄指的方向,我走进丛林。
在屋里不觉得,走着高低不平的林中小道,似乎是在经历难以控制的颠簸,浑身都开始疼起来,疼而且软——这都到下午了,我可还没吃早饭呢!
不,三天了,我都还水米没进!我的上一顿饭,还是小九送去给我吃的,青红、苏援也给我做了,却都没吃上!
饿,无比的饿!无边无际的饿!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张在饥饿的嘴巴,等待着我的喂食!
而我没有满足它们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吞噬我的**——我的脂肪,我的肌肉,我所有的储备能源!
我学过生理课,我知道,这会让我更弱。
心火缭绕,太阳也是正烈的时候,汗流浃背。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自古英雄多磨难,事以难能所以可贵,而且,这也正是你清赎罪过的必须,是对你的必要惩罚!这个苦你必须受,只有这样,才能证实你的诚心,才能鼓舞你的决心和斗志,你不是总觉得自己是属于最后一刻绝地反击的人吗,那么,你就坦然地面对这个现实,或者确切点说,你就认命吧!
可我总要有个方向吧,难道真的是去打个电话?
我站住了,头晕目眩,我扶着一棵合抱的大树,思考着我力所能及的行动方案。
阳光明媚,树影斑驳,这本该是一天中思维最活跃的时刻,可是我什么方案也没有想出来!
不管要做什么,我都必须先走出这片林子,我想着,寻找着路径。
四周都是大树和磕脚绊腿的灌木,阳光似乎在我头顶旋转。路在哪里?我刚刚走过的路在哪里?
哪里是我来的,哪里是我要去的?我分不清了!
我迷路了!
我跌跌撞撞地在林子里摸索着,终于连路都找不到了。我倒下了,我的思维开始慢慢地迟钝,我疲倦的身体在舒展,似乎正在融入大地。哦,躺在这里真好!真希望就这么一直躺下去,再也不醒来。
但你不能睡,你要醒着,你这是要去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一件足以把你自己感动得涕泗横流、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会唏嘘不已的大事,你得走,继续走,找到路,找到方法,艰难但完美地完成它。
我撑起上身,然后把下身也慢慢地支起来。
可那是一件什么事?我该往哪里走?我这样能走多远?我这样子,能够完成那个不可能的任务吗?
我又颓然倒下,陷入了昏睡……
“田大哥!你在哪儿?”
不知道睡了多久,依稀之中,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远远地呼喊。
“田大哥……心澜姐……”
心澜,心澜是谁?
“田大哥……都怪我……我忘了……心澜姐……留给你的东西……田大哥……呜呜……”
这是谁的声音?他为什么哭了?
心澜?哦,是心澜!那个阳光灿烂的女孩!那个被我伤害后失望地离我而去的女孩!
她给我的东西?什么东西?
“田大哥……呜呜……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呵……呜呜……”
哦,这是小五!他该留在三叔身边的,三叔需要他的照看,他不该来找我,不该来送什么心澜的东西!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心澜的任何东西,因为我没给过她任何东西!
你竟然没给过她任何东西,你们交往了这么久呵!不过,你还是给了她一样东西,那就是伤害!——你真可耻!
对,我是可耻!伤害了心澜,这也是我的罪过之一!
对啊,你的罪呀!你还没有去赎罪呢!你还躺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想投入大地的怀抱、假装什么大地之子?
你就别丑人多作怪了!
小五呜呜的哭声时远时近地传来,他就在附近!他在找我!
我不能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我不能让他看见我还没走!那样,我就走不了了,我的罪责就洗不清了!我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艰难地向林子深处走去……

多亏躺那一会,我恢复了一点体力。也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的摸索,我终于走出了林子。
上天保佑,虽然我迷路了,却没走回去!
我看到了人,一个个的人。
坐在草坪上的人,坐在水泥椅子上的人,站在大树下的人,一个个笑容满面的人,在我不远处。他们在吃东西,他们在拍照,他们在唱歌,他们在谈话,他们在活生生地演绎着生动的生命之歌。
真像是一个童话世界!
天哪!这是哪里?我到哪里了?
“锦绣公园欢迎您……”不知哪里的扩音器在广播着什么。
锦绣公园?我怎么会在锦绣公园这个既非市中心又不是郊区的地方?这个城市里,什么时候隐藏了这么一片森林?
别想那么多了,你该干正事了!
“妈妈,你看那个人!”我正在茫然地寻找着公园出口,一个四五岁小女孩指着我,冲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说道,“他的样子好可怕!”
她是在说我?她们为什么要说我?我像傻子一样看着他们,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晶晶,别那么说别人!那样不礼貌!你忘了,我告诉过你:和妈妈年纪差不多的,你都该叫叔叔!”
“那个……叔叔怎么了?”
“看样子,那个叔叔很累,可能是……没有吃午饭!晶晶,你愿意把自己的面包送给那个叔叔吃吗?”
“我……不愿意!”
“为什么?你来公园喂鸟儿,不是显示自己的爱心的吗?”
“可是……他很脏!”
“晶晶,这样说很不礼貌!那个叔叔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工作,身上被弄脏了,说不定他就是公园的清洁工呢——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不怕脏不怕累,甚至连午饭都顾不上吃的叔叔阿姨,为我们打扫清理公园,这里才能干干净净,我们才能开开心心来玩儿的嘛!”
“那……好吧!”小女孩跑到我身边,把手里的面包递给我。我楞了一下,接过来,忽然醒悟过来,举在嘴边,狼吞虎咽地大吃。
“呵呵呵呵呵……”小女孩被我的样子逗乐了,她看着我,惊异地问道:“叔叔,你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的呀?”
“我……我……”我嘴里塞满了面包,根本说不出话来。
“晶晶,别那么追问叔叔,你没见叔叔正在吃东西吗?”晶晶的妈妈走过来,把手中的一瓶矿泉水递给我道,“别吃得太快了,喝点水吧!”晶晶的妈妈长得很白,略微有点胖,听她说话的口气和内容,看来是个中产阶级。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一边大嚼着,一边问晶晶的妈妈。
“你是这里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我是来……看病的!”
“哦,原来你是苏三先生的病人哪!他家在林子里面,大约得走一公里才能到。你的方向错了,从北边林子进去,两分钟就可以见到他们家了!”
哦,怪不得那个老娄出林子打电话那么快,原来我是绕了一大圈!
那小五肯定是向北走,当然也是找不到我的了!
何况我也不愿意让他找到。
“他们家怎么住在那里啊?”
大约看出来我是个读书人,不是什么暴徒或者无业流民,晶晶的妈妈热情地介绍道:“这片树林本来也是他们老苏家的,以前还有个家具工厂和专门经营苏绣的商店。建国以后,政府就把工厂和森林收回来了,建成了公园,不过他们家的楼还是他们自己住着的——那是他们家的祖传家业!因为从苏杭拉到这里的苏绣制品很有名,所以开始就叫苏绣公园,后来改名叫锦绣公园了!”
她说着,忽然想起我的话,问道:“你是来看病的,找到苏三先生了吗?”
“哦!”我借着喝水的功夫,想着该不该说实话,喝了几口,却冒出个念头:“我何不问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二叔?”
“哦!我听说……他们家丢了个人,是个大个子,说是什么精神病人,我就没有去打扰他们!”
“你说的是……苏……青河吧?”她犹豫着问道,“他是脑子有点不正常,听说要搞什么时间机器——真是……”
她的话没说完,我却已经忍不住了,说道:“你说他是异想天开,是吧?”
“可不是异想天开嘛!唉,哪里会有什么机器可以回到过去,或者跑到未来里的呢?”
小女孩插话道:“妈妈,什么是异想天开呀?”
“异想天开这是比喻不可能的事情,比如天开了一条缝隙!”晶晶的妈妈解释道。
“天开了一条缝隙?那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呢?”
“不会的!你想啊,天怎么会开了一条缝隙呢?”
“可是,天为什么不能开一条缝隙呢?”晶晶歪着头问。
晶晶的妈妈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搪塞道:“天是不可能开一条缝隙的,要是……那是不可能的!”
我吃饱了,也喝好了,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说道:“天已经开了一条缝隙了!不过有的人看不见!等你长大了,你就可以看见了!”
母女俩都抬起头看天。
“没有啊!妈妈,你看见天上的那条缝了吗?”
“没有!”晶晶的妈妈显然对我的胡扯有点生气了,拉着晶晶道,“我们走吧!”
“不!”晶晶挣脱了她妈妈的手,问我:“叔叔,你说天已经开缝隙了,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吗?”
“没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不过有个人掉下来了!”
“他在哪呢?他长得什么样?是不是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头上有两根天线……”
“眼睛不大,也没有天线——我就是从天上开的那条缝隙里掉下来的……”
“啊?怪不得你身上弄得那么脏呢!你摔疼了吧?”
“晶晶,听话!快走了,爸爸还在等着我们呢!”
“叔叔,再见!”
现在是没人可以回到过去,或者跑进未来,不过——就像小女孩说的那样——为什么天不能开一条缝呢?
现在,天明明确实似乎开了一条缝,一条让很多人害怕的缝!
我没有为说什么,只是冲回着头的晶晶摆摆手。
周围的人依旧在悠闲地享受着暮春的景致,我实在没有一点头绪,我该去找谁呢,我该做什么呢?我找了条长椅坐着,心里乱糟糟的。
晶晶和她妈妈已经走远了,不过晶晶的妈妈似乎在向什么人说话,还在指着我这边,那是个戴着袖箍的老头。
她一定是在说我的不正常,想让那个老头赶我走。
什么老头呀,业余便衣罢了,哼!
便衣?
特工?
天哪,我想起来我该找谁了!
这个人是我必须去找的,只有找他才行,也只有我去找才行!
老罗!
我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该拨什么号,老罗可没给我什么号码,我的心里一阵气馁。
哎呀!
我猛地一拍额头,我怎么这么糊涂!我拿着他给我的那个紧急呼叫电话呢!
我拿出那个小巧的手机来,却更是气馁,根本启动不了——放了这么久,早没电了!
不行,我得想想办法,找到老罗。
四处看着,有几个人开始向我这里看,大概是看见老头对我的注意了。
看热闹,你们就知道看热闹,你们巴不得老头把我暴打一顿,赶出这里吧?你们觉得我打扰了你们的雅兴,污染了你们的情绪吧?
唉!赶吧,你们赶吧!我等着呢!你们连树上的鸟儿都知道关心,甚至还给它们做了小屋一般的鸟巢,却容不下一个失魂落魄需要关心的同类!
是啊,鸟巢,连鸟都有个窝!
现在寸土寸金,而且涨势一日千里,我买不起房子,可是连个巢都没有呢!
鸟巢像什么?
该死,你在想什么?你忘了你该干什么了?
哦,我当然没忘,我记着呢!
可是,鸟巢像什么?
你怎么……屡教不改呢?
等一下,鸟巢像什么?
你……你是想要万劫不复吗?
我不会万劫不复的,因为我想起鸟巢像什么了!
市长信箱!说不定上面会有市长热线什么的!
找到市长,当然就应该可以找到许书记,找到他了,就应该可以找到老罗了!
天哪,我真佩服我自己。
找吧,快找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公园比较偏僻的一角找到一个市长信箱。不过锁已经锈迹斑斑,信箱上面的漆也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干枯的木板。这上面根本没有什么市长热线的号码!
我向投信孔里看去,里面除了几个肮脏、发黄的塑胶制品,什么都没有!听说那玩意儿可以做扎头发用的皮筋,唉,浪费了!
谁会在这里投信给市长大人?公园是让人来游玩开心的地方,而会给投信市长的怕都是不怎么开心的人吧!
信箱四面都看了看,没有,没有号码!
我失望地转过身。
底部!
我没看底部!
底部会有什么?
难道市长大人会把自己的电话写到木箱的底部?
市长大人是不会那样,可是制作木箱的工厂呢?他们为了宣传自己的产品,是会留点什么信息的,如果真有的话,底部没有经过日晒雨淋,应该不会看不见,他们也只能把那些信息留在底部!
我又转回来,紧张地在木箱底板上寻找着。
我看到了一个厂家的名字和一个号码。
果然有这个信息!这是否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找到厂家,下一步怎么办?
当然是找他们的客户,政府交待他们做这样的事情,总会先和他们联系,那样的单位应该是市委办什么的,找到了市委办负责人,再找市长,然后是许书记!找到了许书记,也就等于找到了他的妹夫老罗——或者不找老罗都行,难道许书记还不是尊大神吗?就算找不到老罗,我可以问问刑警队周队长的电话,听老何和老娄的话,这个周队长还是个挺不错的人!
我的心在颤动,我的手在发抖。我用颤抖着的手拿出电话,拨了过去。
谢天谢地,厂家还没倒闭,那边有人接!我打通了!虽然费了点口舌,还是要到了他们那个特殊客户的号码。
再拨,果然就是市委办!不过这一次却有点难了,那里的人根本不理会我的请求,非要问我从哪里知道他们的号码的!
你说我从哪里知道的!身为这个城市的父母官,你口口声声为人民服务,难道你的号码被你的子民知道了,这有什么不应该吗,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管我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老话说急中生智,我实在是被他们逼急了,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我是许以纯!我要找许书记!”——这是最后一招了。
那边的人楞住了,等开口了,那口气已经来了个五百四十度大转弯——不是一百八十度,因为他好半天没说话,他脑子里一定还多转了一个弯:许以纯?真的假的,如果是假的,乱叫市长接电话,那我可吃罪不起!可如果是真的,等这个王八羔子找上门来了,我怕是更吃罪不起!得罪了市长,顶多是一顿臭训,得罪了许以纯那小子,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说不定还有一顿臭打!再说了,谁敢冒充许以纯许公子呢?听他这个霸道蛮横的欠揍的口气,多半是他……
“原来是许主任哪,我还以为是谁呢!您怎么……没有拿着联系簿吗?”
联系簿?我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哦,政府机关里的大老爷们公务繁忙、贵人多忘事,是应该有个各级机关的联系人列表,写到这个什么联系簿里。
“我在外地出差,忘带了!”
我这一招还真歪打正着,那边的小子忙说着:“怪不得这几天有人说没见着您呢!您等着,我这就给您转过去!”
我等了一会,那边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你是哪位?”这不是许书记的声音!
我是哪位?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难道那个马屁精没有告诉他我是“许以纯”?
“我是许以纯,我找许……我找我叔叔许书记,我忘记他的号码了,您可不可以……!”
“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许以纯!你找许书记干什么?你想要干什么?”
什么,你知道我是谁?我一个无业游民,你知道我是谁,那才出了鬼呢!不过我确实不是“许以纯”?可这家伙怎么知道我不是“许以纯”的?而且,他的口气怎么像是在审犯人似的?
“我找许书记有点事儿,您是……”
“我是李旭奇!”
“噢,是李市长啊……”
“我不是什么李市长,我是李旭奇,市政法委书记李旭奇!”
什么?政法委书记?狗日的马屁精竟然给我留了个心眼,把我端到衙门口里去了!
我豁出去了,说道:“我确实不是许以纯,不过我找许书记也确实有点事——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千万要帮我转过去……”
“打我这个电话的人,都说自己的事情是人命关天的,甚至比这说得更可怕——你为什么要打骚扰市长的电话,你在哪里?”
问我在哪里?说这么两句话就骚扰市长了?就想来抓我来了?这是什么罪过吗?
你的官威不小嘛!
你还能从电话里伸手过来把我抓过去,关倒大牢里?
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着我,我就不信了!
“我就在锦绣公园!我等着你!”
李旭奇似乎没有料到我竟然会这么说,楞了一下,不过他是老江湖了,一转念就有了什么主意:“你在锦绣公园是吧?那好,你等着!我派人过去,十分钟就到。你有什么事情,来了当着我的面说。别挂电话!”
不挂电话?噢,是追踪我吧!这么弱智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我现在就不挂电话,等你的人快来了再挂,你怎么着我吧!
见鬼,你还真信了,这不过是在吓唬你!你还真以为,一个市政法委书记,会为一个平头老百姓的骚扰电话,大动干戈地派人来抓捕?
我放下电话,刚要挂,却忽然想起来,我这是死志已明,可能这就是我最后一个电话了!我要告诉这个人我去哪儿了,否则死在哪儿了都没人知道,再说,我死在什么地方,那一定被坏人害了,我要给这个“政法委书记”留个纪念!——这就是你不给我电话号码的代价,到时候查案的来查我的电话记录,你就等着哭吧!
——不,不是纪念,是给他们留个证据,让他们把那些坏人抓起来!
我虽然死了,但却有人给我报仇了!
天哪,这是多好的主意呀!
老天保佑,那边还没挂!
“等一下,你先别挂啊!”我说了这句,又放下电话,努力地想着:我该去哪呢?刚才那个马屁精说许以纯出差了,“几天没见了”,那一定是跑到王大海那里去了。许以纯和王大海那两个家伙是在哪儿呢?
海螺大酒店?
不,老何他们说了,他们在海螺大酒店里什么都没查到,王大海和那里根本没什么关系,我去那里,只会是去扑个空。
那,我该去哪儿?
不,王大海和海螺大酒店那里有关系!老何他们说那里的人没撤下来,可你看老何他们在苏公馆那里干了什么了,谁知道去海螺大酒店那边的人又是干什么去了!而且,我生日那天,青红亲口告诉我,她和三哥恩奎一块去过海螺见过王大海的,还说王大海见了恩奎,“怕得没了魂似的逃跑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句话,这不明明就是一条铁证吗?
“我去海螺大酒店了!”
“你等等,你……”李旭奇连忙呼叫着我,但是我挂了电话,我什么话也不需要听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可实在是太多了,但这一天还没完,还是要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希望事情能够按我设想的发展下去,这绝不是异想天开。因为事情很简单,无论那些恶棍对我是善意还是恶毒,有个结局都改变不了——有一个人在他们那里死了!
这在别人看来可能是更糟了,但在我看来却是石破天惊,足以震慑群小,让他们措手不及,感到大祸临头,进而像见到老虎的豺狗一样哀号着惊惶四散。辗转逃难的日子里,他们会惶惶不可终日地东躲西藏,他们会为自己卑劣、可耻的命运徒劳地哀叹、痛哭流涕,即便他们活着,他们也永远不敢生活在阳光下,他们会绝望得失去生命的一切乐趣!
而这,本也就是他们应得的结局。
这个结局,来自我的设计!
我要以我的死,给那些飞扬跋扈、为所欲为、恶贯满盈的败类们以毁灭性的打击!
过错,会安排在他们头上。
一旦善人作起恶来,比恶人之恶似乎更具杀伤力!
我打了的,向东郊海螺大酒店驶去。
我身上没有钱,但我已打算用手机来抵消车费,
现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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