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吉田郡山大会战～正篇（三）
九月初，更为准确的军情传到了毛利元就手中。
“尼子晴久的本队已经离开了月山富田城，兵力大约一万五千。从出云国、石见、备前、备中、备后、伯耆、美作、因幡、播磨等地，仍不断有豪族部队加入。估计尼子军越过石见、进入安芸国以后，总兵力会接近三万。”
军事会议之上，紧急的军情让所有将领汗水盈盈。尼子军这次看来不是仅仅针对一个吉田郡山城，而是面向整个西国的一场可怕无比的展览秀。毛利家能组织多少兵力反抗？不可能超过六、七千吧。这个数目，还包括大量临时征召的农民兵。
“现在我方唯一的胜机，是笼守吉田郡山城。等得敌人军粮耗尽，自动撤退才是上策。”毛利隆元见父亲望向自己，慌忙发表意见。
“笼城我看不行吧。”吉川元春道，“上个月如果我笼守山吹城，恐怕现在已经不能坐在这里了。”
“吉田郡山城的规模，和山吹城不可同日而语……”毛利隆元不太服气。
光秀的目光在将领们中间穿梭来去。
他第一次参加这么混乱的会议。说实话，他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在此的意义何在。吉川元春也好，熊谷菊也罢，大家一副悲壮激昂、奔赴刑场似的表情。干嘛吗，战败大家一起跑路好了，不至于到一起壮烈牺牲的地步吧。
“隆元大人，我想重点不在于此。”光秀接过吉川元春的话，“山吹城之所以不可笼守，不是因为他不够坚固，而是因为它孤立无援。一旦包围，很难跑路……呃，我是说，难有胜机。现在吉田郡山的情况，就和当时的山吹城一模一样。就算城内粮食、箭矢弹药再怎么充足，尼子军只要耐心围城，最终弹尽粮绝的将是我们。因为一旦进入城池战，就一点使用计谋的余地也没有了。”
“那么光秀是已经有计谋在胸了？”毛利元就问道。
“也不能算是什么计谋。反正就是出城布阵，与敌人进行对峙。这样进可取胜，退可落跑……退可守城是这样。”
吉川元春满意地点点头，他没有看错人。光秀的军事观察力与众不同，这家伙天生是上阵打仗的命。如今，光秀的命运尚未觉醒。而光秀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潜在的命途。
现在的形势正如光秀所说，一旦笼城之势形成，孤城吉田郡山便形同灭亡。围城完成后，尼子晴久可以扫荡干净整个安芸地区，然后只留围城力量，耀武扬威的凯旋而归。再怎么坚固的城围个一年半载不用攻，饿也能饿死数千守城将士了。
可是要出城作战，这又是一场孩童与巨人的摔跤比赛。感到一阵胆寒的毛利诸武将，围绕这个问题又激烈争吵起来。着恼的吉川元春只能提高语调，试图结束这无意义的争执。
“行了，这里是集市吗？不要忘记，我才是全军的主帅。我现在想知道的，不是要不要出城布阵，而是我们的本阵应该布在何处？离城多远？对此，我想继续听光秀的意见。”
“可以在青山布阵。”光秀顺口而出，既简又短。不过并非即兴，这个回答在他胸中，在一个月之中已经被反复思量过千百次。
青山，有着险峻的地势，是极佳的布阵地点。不过它却有一个致使的缺点，那就是离吉田郡山城太远。可以预料，光秀的话立即掀起了一阵风暴。
“这怎么可以？”毛利元就带头抗议。一旦出兵，他本人是不会随军的，所以更加关心城堡的安危。“太疯狂了！布阵在青山的话，敌人可以轻易切断我军与吉田郡山城的联系。或者出动奇兵，先行将城池攻陷怎么办？”
“自古以来，从没有实力如此悬殊，离城这么远布阵还能打赢的先例！”小早川隆景也道。
回不了城，正好一起跑路。要是战败的话，最好不要回城，回城只是抱在一块儿死。至于城堡里的诸位，在被包围之前可以从后门跑嘛。据光秀的观察，日本的城堡都造有一个后城门，那肯定是为了落跑方便而设置的呗！
“先例也是人制造出来的嘛。”光秀竭力推销自己的意见。落跑虽然是很大的卖点，但考虑到吉川元春绝对不会赞成，暂时不提也罢。“想必敌人也会考虑到围城作战非常浪费人力财力，而想把我军诱出城去决战。布阵青山，正是迎合他们的要求。要想包围将我军歼灭，又想切断我们与城堡的联系，敌人会陷入兵力分散的境地。利用天时地利的优势，把青山作为尼子军的坟场，不是很美的结局吗？”
“这是想得很美！”小早川隆景直呼。
“这个……确实有点问题。”毛利元就也道。有一件事情始终在他的心头徘徊不去，就是这个少年不会为毛利一族死战到底。见势不妙，想必第一个脚底抹油的人就是他。
“我倒是赞成。”只有吉川元春一个人附合，“古有背水一战，我们背山，大概差不多吧。”
哪里差不多？差得远！吉川元春的话根本没有说服力，接下去，又到了将领们大肆争吵的时间。吉川元春只好对光秀耸耸肩。
没有人能提得出更有建设性的意见，这种喧嚣代表的只是临近死亡的恐惧。父亲为什么会将主帅大权交给自己呢，吉川元春终于知道了。那是因为打起仗来，毛利元就自己也会陷入恐惧的泥潭，不能自拔呀。
吉田郡山城的军事会议，最后在一片前途难测的气氛中闭幕了。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必胜的计谋是没有的。这一点可以肯定。战争本身就是一种投机的冒险，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形势。
早在八月初，尼子晴久便发表了非消灭毛利不可的强硬言词。同时，陶晴贤也因为某些原因，而拒绝支援毛利家族。这对一个靠左右逢源来生存的小家族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闻讯，石见、安芸国内毛利一族的同盟势力有的弃自己居城而入吉田郡山城，更多的则直接倒戈相向。尼子大军经过之地，地豪土族纷纷开城迎接，忙不叠的向尼子晴久献媚示忠。秋意的萧瑟，随尼子大军的来到一扫而空。
尼子军的先头部队，于八月底从出云国出发。路障已被肃清，尼子本队从出云到石见、从石见到安芸国一路未遇任何抵抗，进展神速。据可靠的情报，九月四日，尼子晴久到达离吉田郡山城八里之遥的风越山，并在此地布下阵营。大将高桥元纲率领五千人马在左翼、大将三沢为幸率领五千人马在右翼。附近的白豆峠、相合、会下谷地区也驻守了重兵，在重重布阵的中心位置，风越山上尼子家的战前军事会议召开了。
“我的胆小鬼叔父，你的布阵太小心慎重了吧。”
指挥布阵的人，是曾经坚决反对出兵的尼子久幸。他的布阵方法，完全杜绝了毛利军从侧面、背后偷袭的可能。铁桶一般的层层设防，仿佛尼子军不是在进攻，而是在防备敌人进攻一样。
三万大军对面是弱小的毛利一族，如此小心布阵简直要被附属的豪族笑掉大牙。尼子晴久由此，便越发鄙视尼子久幸。
果然，大将高桥元纲立即就站出来说道：
“主公，如果我军把毛利势吸引出城歼灭，应该能够快速赢得战争。”
“哦，元纲，有好的方法吗？”
“是的，元纲想到了一条妙计。我们放火烧毁城下町，毛利军肯定会被引出来。”
“千万不可！攻下吉田郡山城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尼子家的领地了呀！”尼子久幸焦急地反对，“怎么能放火烧毁自己的领地呢？”
“可是久幸大人，还有别的计策可以引敌出动吗？您这种慎重过头的布阵，只会吓得敌人守城不出吧。”高桥元纲不服气地争辩着。
尼子晴久略为盘算一下，就得出了结论。
“行了！此事不用再争。烧毁敌人的村庄和领地，这也是常规的作战手段。如果毛利军缩在城里不敢出来，那他们就会失去民心，士兵士气受挫。如果他们出来迎战，我们就打个漂亮的胜仗。上一次新宫党在吉田郡山城下所遭受的败绩，我尼子晴久要向毛利家讨还回来！”
原来，十三年前毛利家附属于大内家的时候，新宫党也曾经从备后国攻入安芸，打到过吉田郡山城下。那一次，虽然有尼子家最勇猛的武将尼子国久、尼子诚久、尼子久幸等人奋战不息，可是由于相合元纲的智谋、安芸豪族的团结，再加上陶晴贤及时出兵增援，尼子第一军的新宫党终于兵败城下，无功而返。
尼子久幸不禁这样假想：尼子晴久之所以选定毛利家为目标，是想证明自己的军事能力高于新宫党诸将，当然也包括参加过第一次吉田郡山侵攻的自己。如果是这样，目的实在是幼稚得可爱呀！
性格刚猛，念念不忘要超越每一个勇者的尼子晴久，他会引领尼子家族走向更高的山峰？还是会象自己担心的那样，因为刚勇过头而变得容易折断？对于未来，尼子久幸难以判断。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去判断了。
因为吉田郡山城下的大会战，就在尼子军布阵完毕的九月六日，出人意料的迅速拉开了战幕。为区别上一次新宫党的备后路侵攻，历史学家将尼子与毛利的这一次最终命运大决战，称作‘史上第二次吉田郡山大会战’。
时值天文二十二年秋天，大战初开之时。十国太守尼子家族所展示的权威军力，在此到达有史以来的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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