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稻生原之战(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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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稻生原之战(十一)
半山坡上的前田利家抬起头来,他望到了坡顶的大火。
那是柴田军本阵的方向,实在没有比这更加离奇的事情了。前田利家心想,火势竟然在柴田军本阵中愈演愈烈。不仅是火光,撕杀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怎么回事?敌人已经攻入了柴田本阵?应该是这样,只有一种解释。织田信长故意引诱柴田军全力投入坡下的战斗,此时此刻本阵已形如虚设。
那么,胜家公阵亡了?逃亡了?还在奋战?前田利家只看到坡上信长的军旗越来越多,那木瓜纹军旗说来好笑,本也是己方统帅信行公的军旗。可此时坡上的当然不是信行军,而是织田信长的旗本队。信长军旗本队的出现,是否应该猜测信长方已经大获全胜?前田利家再转头望向坡下,只见那里又是另一番惨烈的景象。柴田兵毫无章法的进攻或者后退,已然不存在所谓阵型。将官们各自为战,乱成一团。信长方的部队则从他们的本阵中杀了出来,看得到最前面是美浓国斋藤氏的军旗。敌兵的推进速度不快,可是他们一边前进一边施放魔法般的烟雾。前面的铁炮队踏过一片土地,后面紧随的武士便将地上奄奄一息的柴田士兵逐一杀死。再后面是专门负责割下敌人脑袋的侍从,仿佛战争已经结束,他们在做的是打扫战场的最后工作。那些侍从逐一将死尸的脑袋割下,然后放到早就准备好的大罐子里。一切都在按照程序,细致无误地被操作、进行着。也许在那些屠夫面前,除了尚未割下的人头,战场上已经没有别样东西了……
前田利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股上窜的寒气,使他整个身体都变僵硬了。
坡下的敌人在大声劝降。一片混乱之中,前田利家依稀听到了父亲的呼喊。
当然并不是坡上的,那位不知是死是逃的‘御父亲大人’。
(御父亲:指义父)。
柴田胜家此时尚未阵亡。
尽管此时此刻的柴田本阵之内,确实到处是可怕的火光,以及比火光更加可怕的,杀戮血影的刀剑之光。
“前田利家在哪里?我的部队在哪里?”
柴田胜家的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信长军的军旗。他在乱军中左冲右突,纵声叫嚷,听得见的却只有不断涌来的敌人。不过柴田胜家也并不气馁,反而露出了悍勇无畏的本色,刀枪并用的砍翻一个又一个胆敢接近的敌人。
柴田胜家的战马在阵中快速奔跑,他明白这是唯一不被敌人包围的方法。终于,他找到了一支插着柴田军旗的小部队。这几十名士兵是从坡下退回来的,衣裳不整,活象一群刚刚逃出死神掌握的难民。不过柴田胜家认为这意味着更多的士兵将涌回本阵,多少有些高兴。
“信长,信长在哪里?把脑袋给我伸出来?”
回答胜家的只有乱箭。他双腿一夹马背,后退到敌人弓箭手的射程以外。可是要他就此退出本阵,却无法如何也不甘心。他认为,信长的偷袭部队人数不会很多,所以只要自己的军队回来,便可将其轻易歼灭。弄不好,还可以反过来取下信长的脑袋,反败为胜而立下大功。
一个从坡下逃回的武士,却带来了让胜家幻想破灭的消息。
“胜家大人!利家……前田利家那小子引兵投敌,前田家的武士在半山坡截住了回撤中的我军。大人您赶快……赶快逃吧!”

柴田胜家这才大惊失色。他慌忙纵马出阵,朝坡下方向望去。只见信长方的士兵从本阵中杀了出来,柴田军向坡上溃退,却在半山坡上被前田家的武士拦腰截住。无法顺利逃回的柴田兵受到身后铁炮的追击,已经溃不成军了。
“前田利家……”柴田胜家的声音极度震颤。抬起头,他正好看到本阵中最后一座箭塔,在大火中轰然倒下的景象。
这真是太可笑了,柴田胜家想道。现在应该杀回本阵,还是冲下坡斩了前田利家那个叛徒?这仗战争,他败得不甘心呀!
一咬牙,柴田胜家既没有回本阵,也没有冲下坡,他策马向反方向落荒逃去。
此时,正如柴田胜家所见,光秀率领的部队已经离开本阵,向柴田军的坡地前进着。
“可成大人,请派人通知信长公,说我们要放弃本阵了。”光秀在铁炮杂乱的轰击中,用尽力气向森可成叫道。
森可成作了个手势,表示已经了解。在乱军之中不方便回话,不过他还是恭敬地欠了欠身子。森可成个人可能并不一定赞同光秀的作法,可是在作战的时候唯有服从命令,才可能将己方引向胜利。信长公看中了美浓的小子,指定要他来指挥战斗,这说不定是某种不为常人理解的远见卓识吧。森可成突然有所期待地,两眼发出了炯炯的神光。
“铁炮队,射击!”
“长枪队……”
“弓箭……”
各支部队的将领们谨守岗位,时而向属下发出各自的指示。士兵保持着前进的队列,可是因最前排铁炮队的射击而时常停顿,所以需要将领们不时发出指令以达协调。弓箭手在铁炮阵的缝隙中穿梭,他们的任务是寻找倒地受伤的敌人,将其乱箭射死。两边警戒的长枪队则时刻准备着,要在敌人靠近后组成一排密集的枪林。可惜这样的情况一直没有出现,整支部队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前进着。一些骑马的武士时不时从侧翼冲出去,施放冷箭后又退缩回来。铁炮兵踩过敌兵的头顶,提刀武士立刻将尚在呼吸的头颅割将下来,挂在自己的马上以为炫耀。就连一脸满不在乎表情的斋藤利三,在看到敌将领装束的死尸后,依然会忍不住上前争抢一番。反正只要是武士,要是哪个不在马上挂几颗脑袋,那是绝对不会受人尊敬的。
也许在马背上尚未悬挂脑袋的人,只有光秀一个吧。当然,作为指挥者他用不着争抢脑袋,反正所有在马背上乱滚的脑袋,都等于是拜他所赐。
军鼓敲起,这是一首地狱进行曲。
光秀满意地看到,敌军在半山坡上四处溃散,几乎很少有人能逃回本阵。
山坡上数十位武士飞奔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武士。这位武士本来背上插着的是柴田家旗帜,却不知何时换成了前田家的素型梅钵旗。
光秀挥挥手,阻止铁炮兵向那些人射击。年轻武士径直来到前田利昌面前,翻身下马,动作利索的跪下来。
“父亲大人,请接受利家献上的逆贼脑袋;森可成大人,请信任利家的忠诚,允许我回来与各位并肩作战吧。”
在前田利家的马上,大约有三四个脑袋献媚似的来回滚动。这些‘逆贼’,大概绝想不到自己的生命会断送在这位‘忠诚’的武士手上。
战争,宛若一幅浮世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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