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稻生原之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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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稻生原之战(三)
斋藤道三提出与女婿信长会面的地点,是位于富田的一座名为圣德寺的净土真宗寺庙。圣德寺因谐音也被称为‘正德寺’,净土真宗是鎌倉初期法然的弟子親鸞所创的教派。在此顺便一提,真宗又被称为一向宗。这一佛教派别会之后与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之间的孽缘纠缠之深,这时候大概还没有一个人能料想得到吧……
史料书籍中记载的圣德寺会面,《信长公记》的记载,此次会面的时间是在天文十八年。不过参证其它资料,实际上这是信长和归蝶结婚的年份。两人正确的会面时间是在天文二十二年,也就是公历一五五三年。翁婿之间的首次见面,不幸也是最后一次。民间流传的关于此次会面的逸事多多,以下就是一桩:相传,在信长军向富田方向前进的时候,斋藤道三躲在近邻的民家,悄悄观察信长的队伍。当看到信长军中竟然有五百铁炮队、五百长枪队,大惊失色的斋藤道三颤声说出:“信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呆子?”随即打消了加害信长、入侵尾张的念头。
这个故事实在有趣,堪称史记编撰者(俗称屎学家)歌功颂德的经典版本。然而,观圣德寺会面时双方的带兵情况,斋藤军兵力七、八千左右,其中最少有四千是本旗重臣所率精英部队。用现代话来说,就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而信长方,没有重臣陪同前来的他,率领的只是自家城堡的部队,还有临时召集的农民兵。战国时代的战争,动员农民兵的数量最多可达旗本队的数倍。这些农民兵有个好听的称呼叫‘足轻兵’,足轻者,草鞋、赤足轻轻也。
因此,分析当时的实际情况,可以得出信长方的一千人马多由足轻兵组成,战斗能力有限有结论。甚至五百铁炮队,就更是搞笑了。不要说以信长此时的财力根本买不起这么多铁炮(有人说他雇铁炮师自己造,我吐血!现存于各大博物馆的铁炮哪产的都有,就是没有尾张生产的!),而且就算真的有这么一支部队,也很难相信斋藤道三会被铁炮这种武器唬到。因为到这一年为止,铁炮这种武器还没有在大型战争中亮过相。价格昂贵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大多数名臣将领都认为它‘中看不中用’,‘只适用于打靶游戏’。持有这种观点的代表人物,便是斋藤道三和武田信玄。当时,美浓国在斋藤道三的统治下早已成为商业强国,然而斋藤道三却没把一毛钱投在建立铁炮队上。要说起来,道三若是真的惧怕这五百支铁炮,他自己应该买得起数倍于此的铁炮……
所以说,不辩证地看待历史,我们永远不知道历史真相。史书军记这种东西,有时候可信度甚至不如演义小说。自由的小说作家至少不会因为怕掉脑袋,而学习《信长公记》的作者极尽捏谛奉谀之能事……
事实上,这时候斋藤道三根本没有动过杀害信长,引兵入侵尾张的念头。当然这位计算精确的美浓商贾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恐怕只有他身边的少数内臣,才能猜测得到少许皮毛。
这一天,当光秀进入圣德寺的时候,斋藤军在寺院周围已经选好了坡地,驻军完成。以备战的姿态,士兵们还在军营周围修建了防骑兵突袭用的木栅。光秀骑马经过,心中略觉好笑。这一切可能都是给各国探子们看的把戏,斋藤道三却做得一板一眼。
再者,这位商人大名到哪里都不做亏本生意。前有信长、后有义龙,道三做的是谈判破裂的最坏准备。当然,他不会笨到亲手杀死信长,因为没必要把自己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弄得更坏。如果信长真是传说中的大呆子,那么把他的脑袋留给尾张国那边的人,还可以再卖个人情。
光秀这么想着,人已经跨进了圣德寺的大门。不过没有直奔斋藤道三休息的偏殿,他先去了参拜佛祖的正殿。
富田圣德寺供奉的本尊,是阿弥陀如来,俗称如来佛。当然对光秀来说,是什么佛没有区别。吸引他走进来的原因,是这里和明亮堂堂、采光良好的基督教堂不同,东方神佛的住所和东方人的性格一样,让人觉得既神秘又晦暝。

“佛教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他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这时候,就象如影随形的回音忠实出现,他身后传来了一个回答:
“佛的世界,就是四种无量之心。施主,你愿闻其详吗?”
“四种不良之心?”歹心、坏心、贪心、黑心……
“不对不对,是无量之心。大雄宝殿,不可以开玩笑。”
光秀猛一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年轻健壮的僧人。
“你是谁?”
“贫僧是真言宗本愿寺派‘门迹’显如,光佐。”
本愿寺派‘闷鸡’?好糟糕的头衔……不过管他是闷鸡还是烧鸡,光秀决定暂不发问,免得再挨骂。反正有一点他明白了,这个人是庙里念佛的和尚。这么看来,和尚和俗人也没什么分别。这位年轻僧人目正鼻方,肩阔腰圆。如果不出现在寺庙里,他大概会误以为是个武士吧。
“不良……我是说无量,就是无量无限吧(贪心、黑心……不可限量,有前途……)。那么请问,四种无量心是哪四种呢?”
“慈心、悲心、喜心、捨心。慈心,对世间万物的慈爱之心;悲心,对人世不幸的悲悯之心;喜心,为世间幸福而喜,将喜悦施予他人之心;捨心,舍弃小我而守世之心。弘法大师云:‘佛法不远行,心中乃亲近’。佛的世界就在心中,无量心也就是对待万事万物的菩萨之心。”
被皮肉包裹的人心,也许是最黑暗、神秘的世界。所以佛居住的世界,就象这烟雾缭绕的正殿般昏昏暗暗。光秀似懂非懂,不过四种‘不良之心’,痴(慈)心、背(悲)心、细(喜)心、兽(捨)心,听上去还算有趣。他感到对佛学产生了兴趣,又随口问了几句,那个显如和尚也是即兴回答。等光秀想到告辞,两个人才发觉他们已经这么站着谈了大半天的时间。
“请恕我失礼,一会还有问题,可以再来向您请教吗?”还有个‘闷鸡’的问题……
“当然可以,施主先请吧。”
这位僧人的气度实在不错,光秀觉得不可思议。目送光秀走远,显如光佐身后冒出一个老僧的声音。
“门迹大人,您不是要赶着去六角家吗?”
“哟,应该不急吧,证惠!”显如光佐转过头,豪爽地拍拍老僧的肩头。
证惠尴尬地干咳了一声。作为伊势长岛愿证寺的主持,他可做不出门迹那样豪迈的举动。
“难道说,您觉得斋藤道三的面相不善?”证惠猜测着这个‘不急’的原因。
“不只是不善,证惠。我看斋藤道三脸上黑云笼罩,六角家此行还是你去吧,对他们说这门婚事还是算了的好。”
“是,门迹大人。”
原来佛教界中所谓‘门迹’,指的是继承祖师法统的寺院主持。日本的佛教界,就象俗世中的各诸侯势力一样门派分明。年轻的显如继承其父法统,目前是本愿寺派的第十一世门迹,讳号光佐(不必奇怪,门迹是世袭制的,和天皇一样,只看你老爸是不是门迹)。受近江国六角家之托,他是为六角与斋藤家的婚事而来圣德寺的。
此时的光秀并不知道,斋藤道三急急送走小见方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向邻国的六角家提亲。他之所以选择这个寺庙来和女婿会面,为的也是同时秘密约见本愿寺派的门迹显如。这一隐事,在《六角承祯条书写》中亦有记载。通过本愿寺与六角结成亲家,巩固自己美浓国主的地位,斋藤道三的算盘是打得叮当作响。
“不过……”显如光佐又道,“刚才和我说话的少年,好象有修罗之相呢。”
“门迹大人,您说什么?”
“啊?没什么。”显如甩了甩头。这位人称‘乱世豪僧’的本愿寺门迹迈开大步,径直朝光秀离开的相反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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