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十年一剑,川中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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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十年一剑,川中岛(十七)
山本勘助的防线,最前沿是三百铁炮军;铁炮的后面是长枪阵列,长枪阵的两翼又有内藤昌丰的骑马武士。
铁炮、骑兵、长枪,由当世三大战争兵器组成的混合防线,应该是足够坚固的。
可是谁也想不到,战争的胜负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决定。
“山本大人,赶快随主公一起离开这里吧!”
“不,这不可能……”
山本勘助不相信。眼前的敌人就象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摧毁一切的飓风。人类筑起的提防,在这摧枯拉朽的威力面前毫无用处。
武士们百般催促,山本勘助只是面朝前方,瞪着一只独眼。
山本勘助早年当过刺探各国情报的奸细,有一次被敌方抓到刺瞎了一只眼睛、打断了一条腿。然而,现在他却怀疑,自己的两只眼睛是不是都瞎了?
如果没瞎,为何没能及早看破,这名字叫做车悬阵的东西,它根本就不是车悬阵嘛!车悬?车轮?车轱辘……见鬼,名字只是个代号。然而车悬这个名字还有特殊的用途,就是引诱对手误入歧途。
“这不是车悬阵,我上当了!”
山本勘助恍然觉悟,可惜已经晚了。
用于防守的车悬阵,它必须具有防御阵共通的特性,那就是紧密队形。在防御的时候,士兵相互紧紧依靠,这样手中的武器才能排成密林。
然而用于进攻的阵形却不能这样。
军阵之前,武田军的铁炮将敌人的前列打散后,上杉骑兵没有按照车悬的规则,向两翼退却。进攻的势头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奇妙的变化又在悄悄产生。一眨眼间,受伤的阵列重新愈合,就象根本没有遭到过打击……
这是怎么回事?山本勘助脑子里模模糊糊地,跳出来一个答案。
是马距……
不错,正是马距。上杉军的阵型,两匹战马的间距约为三个马身。利用宽松的阵形,一来可以减少受打击时的伤害,二来前列的攻势一旦减弱,后列可以从缝隙中插上,前进的速度永远不会受到影响。
因此,上杉军的这个阵势并非象山本勘助之想像,如车轮一般朝前滚动,而是象排浪逐岸,一浪接一浪、永无止境的向前推进。前列武士阵亡、队形变得稀松,后列就会有武士填补上来。三个马身的战马间距,非但没有因为阵亡巨大而扩大,反而因为激突的战事,到达近处缝隙逐渐被填满。随后发生的变化,象是开始溢出堤岸的洪水。再后排的骑兵不朝向前冲刺,而是分向两边,将武田一方的防御阵象包饺子一样朝中间推挤。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山本勘助仰天长叹。
战争的魅力,在于不断发明新的战术。新的战术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不幸失败。这其中除了聪明才智,运气也是极重要的因素。好象今日在川中岛上,自己的啄木鸟战法没有成功,而对手改良的车悬车却成功了。山本勘助觉得,那不能算是军事才能的胜利,只是武运昌隆或是不济罢了。
乱军之中,一匹高头战马向山本勘助的方向急速驰来。
“山本大人,不要轻易言败。今天之战,我们还没有败呢!”
那人驰到跟前,轻轻一提就将山本勘助甩到马背之上。
“未败?”山本勘助趴在马背上,艰难地瞪直眼睛。
来人是武田信玄的嫡子义信。此前一刻放弃自己的阵地而退出战斗,然而到了山本勘助的铁炮队和内藤昌丰的骑兵队同时溃退的时候,他却折返了回来。
“不错。本阵这里虽然失败了,但我军尚可以重整再战。信繁叔父已经派出突击部队,打算偷袭上杉军的本阵。要是能取得上杉谦信的脑袋,那么前面的败仗,都可以一笔勾消。就算不成功,只要您抛下对信繁叔父的陈见,你们两人齐心合力,相信战局也能被扭转过来。”
以前,山本勘助和武田信繁经常在军事会议上发生争执,有时候几乎势如水火。不用说,山本勘助和武田义信的关系也并不是很好。
“其实,并没有所谓的‘陈见’……”山本勘助嘴角溜出一丝苦笑,“想不到,义信殿下竟然会折返回来。”
他更想不到,武田义信不去救武田信玄,反而跑来救自己的性命。
这时候,上杉军已经将武田本阵冲得七零八落。山本勘助根本找不到武田信玄,只得听由武田义信的安排,朝信繁军营的方向退却而去。
如果就这么死在乱军之中,他是不甘心的。而且,山本勘助还有些好奇。武田信繁到底派出了怎样的奇兵,居然有本事摘到上杉谦信的脑袋?
“难道说……”
“不错,山本大人也猜到了吧。武田家的‘猛虎’,现在才刚刚出闸。”

酣战正浓的八幡平原上,一种叫做‘武运’的风向飘乎不定。胜利的天平摇来晃去,谁也不知道它最后会向何方倾倒。
在光秀指挥骑兵,向武田信玄的本阵发起猛烈冲锋的同时,鹤姬正在自己的本阵之中,轻抚着她的爱马放生月毛。
虽然一度将放生月毛交给光秀,但是不舍得又要了回来。说是女儿家的小气也未尝不可,但这许多年来,鹤姬从来没有和这匹马分开过。战场上,将士们只要看到放生月毛高傲的身影,就知道他们的主帅正在奋战不惜。很多人其实不知道,放生月毛是一匹母马,而她是一个女人。傲慢的男人们,以为战场是女人的禁地。鹤姬却梦想要占领这片禁地,她更要将整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敲得粉碎。
鹤姬拍打着放生月毛的马背。踌躇了一阵,她跳了上去。
“主公,您的身体……”
“放心吧。我不是要出阵,只是想以习惯的姿势与高度来观战。这会儿,我姐姐绫姬退去安全的地方了吗?”
“是的,您放心好了。”
留在鹤姬身边的武将名叫色部胜长,是上杉军最后一支后备队的指挥官。在他们对话的地方,看不到武田本阵方面的情形,因为距离太远了。
鹤姬能看到的,只有混乱异常的上杉军自己的本阵。
鹤姬身边的将领,此时只剩下了色部胜长一人。
这是武田军奇袭的成果。
半刻之前,武田信廉、诸角虎定的部队从武田信繁的军营出击,从中路绕过了上杉军的封锁。在光秀全力向武田本阵进攻的时候,他们也扑入了上杉军的本阵。
前线的战况如此紧急,敌人依然能将精锐之师隐藏起来,等待反击时机的成熟。这种气魄、这种判断能力,不能不让人为之折服。
武田军的奇袭部队,几乎是势不可挡。鹤姬不断推出后备部队,可是武田军旗却仍在步步逼近。
“报!新发田治时大人、山吉丰守大人,还有中条藤资大人都受了伤,败下阵来了。”退回来的武士带来了最坏的消息。
色部胜长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
“主公,形势危急。还是快向安田顺易大人发求救信号,让他带兵回援吧!”
“一个大男人,慌个什么劲?”鹤姬却轻曼地叱骂道,“敌人的主力正在防守本阵,他们没有反击的余力。凭着锐气突破我军的包围,这支奇袭部队就是要我发求救信号,这是围魏救赵的古老计谋。这会儿,我军大概快要突破武田的本阵,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哪边退一步,哪边就会成为今天这场仗的大输家。”
“是,主公教训得是。”色部胜长汗如雨下。
上杉家的男人们不仅称呼一个女人为‘主公’,更对她服首贴耳。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奇景。
身在其中的鹤姬,似乎认为这些都理所当然。
“话说回来,上几次与武田军交手,怎么没见过那个军旗?”
冲突过来的武田军,他们军旗上的花纹是五片木瓜围成的圆形,木瓜中间一个‘小’字。要知道,军旗上面的绣字都是有特殊意义的。上杉的‘毘’字旗、武田的‘风林火山’,那都是威风八面。可是,竟然有人在自己的军旗上面绣个‘小’字。这么奇怪的军旗,鹤姬还是第一次看见。
“回主公,末将若没有记错,应该是诸角家的军旗。”
“诸角……虎定?嗯,有意思。”
难怪她没见过了,鹤姬心想。诸角虎定是东国名将中的名将,武田四代的元老。据说在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带领数百人马占领山头,竟吓得上万人的北条、今川联军不敢攻山。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否谣传,但诸角虎定年轻时是武田家第一的猛将,却是无人怀疑的事实。到了武田信玄的时代,诸角虎定宣布因年纪老迈,不再上阵冲锋。可他也不愿意留守甲斐,所以每次出征之时,总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跟在武田信繁军中。
诸角家的军旗改成木瓜纹中间一个‘小’字,也是那时候的事情。其含义很简单,就是不会与任何人争夺军功。当武田家臣们为了谁是‘X大名臣’,谁是‘X大名将’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诸角虎定悠然自得的躲得远远。武田信繁这样称赞他:“真正的猛虎,只专心于撕碎猎物的工作。与同类争夺美味,他是不会有兴趣的。”
想到这里,鹤姬突然抬起额头。
“我听人说,诸角虎定今年已经高龄了吧。”
“是的,主公。如果胜长没有算错,大概有八十一岁了。”
“有这么老了?”
鹤姬摇了摇头。八十一岁的老虎,还是‘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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