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十年一剑，川中岛（二）
永禄四年夏季，越后国的春日山城繁忙异常。运送军粮、武器、甲胄的牛车，传递军情、军令、要务的马匹日夜无歇地在城堡中进进出出。周围的领民都知道，才从关东凯旋归来的长尾军，又在准备武田领地的侵攻了。
如果说春日山城周围还有什么地方比较安静，那是越后国著名的庵院‘不识庵’。
不识庵坐落在一之山谷的深处。原本很少有人得知的偏僻所在，却因为上杉谦信的关系而名噪后世。
“熙子，这位就是天室光育大师。”
在天室光育的斋室中，到访了两位女性客人，她们是鹤姬和熙子。这位大师熙子早有耳闻，一直以为是个和尚，没想到实际却是位女尼。
“天室光育大师在出家前是京都的女官，有着极深的文学造诣。在我小的时候，也是我的启蒙恩师。将来熙子若想出家，也可以进入真言宗的门下。”
日本佛学流派甚多，不识庵属于真言宗。
“这个……熙子现在还没想过出家。”熙子尴尬地向光育大师回礼。女人和男人不同，出家和还俗可都不方便。出家以后，也不能象男人一样随便成亲。
“我都差点忘了，熙子的身边有个光秀呢。”鹤姬促狭似的一阵娇笑，只笑得熙子小脸通红。
不过熙子也为鹤姬感到惋惜。年纪轻轻便过着与一般女人完全不同的生活，她本可以嫁人生子，过任何普通女人都向往的生活呀！
“你是在想，为家族而牺牲自己的幸福，是否值得的问题吗？”鹤姬象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其实在我隐居的那一年认识光秀，还真动摇了一阵呢。”
“光秀……可不行。”熙子突然郑重其事般的言道。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看着熙子斩钉截铁般的表情，鹤姬露出沉寂的微笑。末了，熙子觉得不好意思，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因为……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真可惜，本想好好和你争论一场的。不过那样，就没办法进行今天的主要话题了。”
长尾家刚刚接手关东大片领地，鹤姬排除万忙的国事把自己叫出来，决不会是没有因由。熙子想到此，脸上的红润微微退去。
“是关于光秀的话题吗？”
“首先，在人面前你不能叫他光秀，他的名字暂时是安田顺易，官位‘上总介’。其次，我也不叫长尾景虎了。”
这些熙子都知道。鹤姬改名为上杉政虎，这个名字怪别扭的。
鹤姬又读懂了熙子的表情。
“也不是上杉政虎，”她笑了笑，“前几天足利幕府派来使者，赐了一个字，让我叫上杉辉虎。不过光秀就是讨厌那个‘虎’字，所以大多数时候，只叫我的法号。”
鹤姬的法号，是‘不识院殿真光谦信’。
“谦信，”熙子轻轻念道，“这个名字不错。那么上杉谦信大人，您把小女子叫来有何贵干呢？”
“这些都是有外人在时的称呼了。我把你带到不识庵，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啊？”
不识庵因为是座庵院，所以能够无拘束的进行女性之间的话题。鹤姬缓缓走到门口。庭院中水池传来竹筒滴水的声音，如菩萨们悲悯人间的叹息。
“就象你说的一样，我和光秀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鹤姬幽幽说道，“所以这一次与武田家的战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机会了。”
“什么会？熙子以为……”
“你以为我们配合默契？修改武家法度、称霸关东的战争，这些其实都不是我想做的事情。身为一个女人，我没有什么统治天下的野心，更不想做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你知道吗？对我来说，保护好身边的人，努力维持国家的现状就是全部的心愿……”
而光秀却是极具侵略意识、极度危险的人物。从西国严岛上的战争到席卷关东的战争，这个人仿佛是与战争结了盟的瘟神。在他所到之处，不管有意或者无意，都会让地区战事扩大、乱世的漩涡加速膨胀。鹤姬后面没说下去的话，熙子可以猜到一二。
“光秀想改变所有不合理的事情，包括武家统治的国家制度。”熙子无力地辩解着。
然而，改变整个世界的现状，这不是一个人能够办到的事情。关东出阵前制定的武家法度新十一条，虽然为远征胜利作出了贡献，其后也成为备受贵族攻击的焦点。
此外，鹤姬与光秀之间的政见分歧，也随着时间而逐步扩大。到了决定出征武田领地的时候，这种分歧到达了顶峰。家臣们纷纷质疑，这种时候不应该急于推进新的战争。鹤姬也觉得应该休兵养息，然而光秀等不及了。他进入长尾家、参加关东远征，都是为了与武田家的最后一战。
历史上，长尾氏和武田氏共计进行过三次大战，世称第一、第二、第三次川中岛会战。然而三次都是武田信玄打算侵略越后，长尾方消极防御。因此这三次会战，最终的结局也都是两军对峙数日，然后和气收兵。
然而这一次，当两个家族第四次瞄准川中岛这个战场的时候，将要爆发的是非长尾氏灭亡、便是武田氏灭亡的血腥恶战。
“还有一个原因。如果一切顺利，武田氏就此灭亡，光秀会因失去人生目标，而不知如何活下去才好。到时候，就只能靠熙子你了。”
光秀以前不管到哪里，都会带着熙子。可是这次前往长尾家仕官，却将熙子甩在了遥远的妻木老家。他担心自己在身边会削弱复仇的意志，熙子是多少有些明白的。
鹤姬也是因为明白光秀的想法，所以关东远征还未结束，就派人前往美浓将熙子接了过来。打败武田信玄，帮阿国报仇完毕以后，光秀的人生会不会象断了线的风筝？一个失去了目标的生存者，他将如何在乱世中继续生存下去？此时的光秀对未来没有任何考虑，这是鹤姬非常担心的事情。
可是，熙子的力量足够吗？她有办法让光秀重新振作起来吗？在鹤姬的目光直逼之下，熙子感到心头的巨石越来越沉重了。
“那么，如果这次没能打败武田信玄，那怎么办呢？”
“天知道。很可能，这场战争十年都不会结束……”
“我佛慈悲。”陪坐在旁的天室光育大师，终于双手合什，轻轻念诵。
这个人的存在，对于这个国家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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