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龙腾凤飞（四）
仓促出征的北条军号称十万，实际当然没有这么多。
大概有二到三万吧。唐沢山城之上，佐野昌纲估算着心道。即使只有二三万，也已经够骇人的了。近年来北条氏拼命扩充兵力，据说兵源总数已经超过十万。毫无疑问，比起十年前河越之战前关东管领家的实力（当时关东管领上杉氏为讨伐北条，共出兵八万人），现在的北条更胜一筹。放眼整个日本，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了。
近十几年来，经过北条氏康的苦心经营，北条氏目前处于全盛时期。有人说，长尾家大约是疯掉了，才会在这种时候出兵讨伐北条。
响应长尾军势的下野豪族佐野昌纲，恐怕也被列入了疯子的名单。
永禄三年秋天，北条大军逼近下野国的唐沢山，关东名将佐野昌纲镇守的城堡。
佐野昌纲望着逼近城下的北条旗帜。总共有三条巨龙，目标直指唐沢山附近的三处山麓。那三条巨龙从天际的尽头出现，象狭窄细带似的绵绵漫长，并不中断。不时有骑兵从后面追过去，如同巨龙突然探出利爪，在身子周围不住挠动。
北条军行动之神速，令人佩服。自己刚刚宣布响应长尾氏的出兵，他们的讨伐大军就紧随而至。而且根据探子的情报，北条向下野而来的大军虽众，仍非最精英的力量。这恐怕是因为长尾与北条的主战场，并非于下野国的缘故。侵犯下野的北条军攻下唐沢山城以后，目的大约仍是上野战场，他们要在长尾军的软肋插上一刀。
当然，这是攻下唐沢山城以后的话题。以坚固著称的唐沢山虽然迎来了建城以来的最大危机，城堡之上的佐野昌纲却只感到一种嗜血的**。
要是长尾军此时能够神速赶到，在北条军的背后插上一刀就好了。想及此，佐野昌纲哑然失笑。
那几乎不可能。
光是禁止乱捕这一项，就为长尾军出征的准备添加了许多难题。等长尾军来支援，还不如进寺庙烧支香，求佛祖保佑更有效果呢。
就在佐野昌纲这样胡乱想着的时候，天色渐渐变暗。北条军势的后面出现了一道晚霞，同时，还有一些看不清楚的黑点。
“毘字旗，佐野大人，是毘字旗！”
北条军三条巨龙中的一支有些骚乱。佐野昌纲看不清楚，只得掂起脚来，极目远眺。几十个背插毘字旗的骑马武士，如疾风般出现在黄昏暗影的树林边缘。他们掀乱了北条军的边缘队伍，然后马不停蹄地冲了过来。
“挡住他们！弓箭队……”
北条军中一片混乱。佐野昌纲所站之处，都能听到北条军步兵头领们的杂乱呼声。然而，还没有等弓箭队跟上，冲阵的骑马武士便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前面的一位骑者手中持枪每每疾挥，都会有无数北条士兵惨叫着倒飞出去。
是剑气，佐野昌纲暗暗吃惊。这无形的剑气，当世只有少数几位剑豪才使得出来。佐野昌纲盯着那个骑者的面孔，他一时想不出来这会是谁。
剑豪中最年轻的是足利将军义辉，不过据说剑气并不精纯，更不要说以枪代剑来使用剑气了。再有就是柳生宗严，可是柳生宗严年纪似乎还要偏大。
几十位骑士到了城下，佐野昌纲终于看得清楚。领头的年轻人拥有一张狰狞杀气之中，又露出娃娃般纯真俊俏的少年脸型。
这个人是谁？
“长尾氏侍大将安田顺易赶来唐沢山，为佐野大人加势。”
长尾军……如果这几十个人也能算‘军’，总算是到了。若不是中间夹了‘安田顺易’这么个怪名字，佐野昌纲本该哭笑不得。
安田顺易。二个月前，还没人的名字……
“安田大人，您这大队人马……”
哪有‘大队’？‘人’和‘马’倒是都有。
“这些人吗？”光秀对城上一笑，“小看了这些人的今川义元，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佐野昌纲有些不信。光秀转过头，对身后一位貌不惊人的武士轻轻一笑。那个人正是桶狭间立功的毛利良胜，追着光秀来到越后，他也改了一个新名字，叫做安田国继。
“迅速出名的诀窍，原来不仅需要一个怪名字。吹牛不打草稿，竟然也很重要呀！”完全不予相信的佐野昌纲，嘟嘟喃喃地打开了城门。
唐沢山城门大开的同时，在春日山城。
鹤姬正在大殿之上，召集身边亲信的六位大臣商议出征事宜。
“军饷粮食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以我军出征的规模，最少可以支持到明年春天。不过，多年来以佐渡金矿为基础的长尾家的囤蓄，也差不多要见底了。”
正在汇报情况的，是被称为长尾氏七人众的首席大臣，柿崎和泉守景家。长尾七人众是长尾家臣团的核心，除了柿崎景家，还有守佐美骏河守定行、本庄弥次郎繁长等数位直系臣子。当然，其中也包括新加入的安田顺易。
不过，现在七人众不知为何少了一位。柿崎景家左盼右顾，也不见安田顺易的身影。
“这样就行了。北条军已经进入下野，我军也要即刻向上野进兵。”
“是要增援下野吗？”
“不，我们要出奇不意，奇袭武藏国。下野那边，有安田顺易一个人应付就足够了。”
这是什么意思？六位大臣都没有听懂。不过他们这才知道，安田顺易为什么没有出席今天的议事。原来他已经悄悄出征了。
当天的议事结束以后，柿崎景家一个人留了下来。
“主公，把唐沢山交给明智家的小子，没有关系吗？”
现在殿上只剩下鹤姬和柿崎景家两人。柿崎景家几年前就在枥尾城中见过光秀，因此在无人之时，常常称他为‘明智家的小子’。
“景家，你对那个人有什么看法？”鹤姬微笑着问道。
“主公，您一定想知道吗？”
“嗯，说说看。”
“唯一的看法，那个人是妖怪。”
鹤姬愣了愣，但随即就明白过来。
柿崎景家所指的，不是光秀其人的能力或者处事态度。
“你说得不错。岁月为何不能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呢？这个人是妖、是魔，还是……”
从枥尾城初次见面到现在，已过了数年的时间。岁月在柿崎景家那张苍老的脸上都平添了许多痕迹，可是光秀却一如既往，少年的脸型没有一丝变化。
那个少年的年龄仿佛是平静的湖水，拒绝随时间的推进而有所改变。这种过于诡异的事情，无疑是不遭人喜爱的。
“妖怪呀……”
男人当然讨厌妖怪。不过女人嘛，时常或反。
回到唐沢山城。刚刚入城的光秀，正好赶上这里的军前会议。
议事殿上的佐野昌纲，他的手在地图上不住画圈。
每个圈代表一个北条军的营地。这一个个的圈连接起来，就是一张将唐沢山城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严严实实的蜘蛛网。
佐野昌纲盯着地图看了很久，才放下手中的毛笔。
“没想到长尾家派来增援的，竟是一位剑豪级的人物。只可惜仅凭您手中的一把剑，是杀不光三万北条士兵的。”
光秀在进城之前，就大致猜到自己即将听到这样的话。不过，城主佐野昌纲是个怎么样的人？他还是未能猜得十分确实。
此时看来，处于三万大军的团团包围之中，佐野昌纲并未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大概对于自己的城堡会沦陷这种可能，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
唐沢山城是一座坚固的名城。就象在上野没有人不知道箕轮城，下野也同样无人不知唐沢山。佐野昌纲与长野业政，人称上、下野的两头难驯猛虎。北条氏驯服了关东管领的大部分旧臣，驯服了古河足利的晴氏，却无法彻底驯服长野业政和佐野昌纲。
如果以上传言属实，那么光秀觉得可以安心了。
“佐野大人可能会失望，顺易并不是什么剑豪。”
“哦？那你是什么？”
“一个普通的武士，极其普通的。”
这可不是一句，能让人笑得出来的笑话。
佐野昌纲背着手，慢慢走到门口。
城外，北条军营中的灯火星星点点，象繁星落尘般撒在自己的城堡外面。
而长尾氏派来的增援，只有一个极其普通的武士。
章后附：
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安田国继。
安田国继，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出处和原本姓氏，只知道他从一早开始就是光秀身边的重臣，明智三羽鸟之一人。本能寺变时担任先锋大将而闻名于世，事变以后改名为‘天野源右卫门’。通常的说法，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正是死于他的枪下，因此世人又送他一个称号：‘弑神者’。
然而奇怪的是，忙着毁灭明智光秀存在之一切证据的丰臣秀吉，眼中却没有这位弑神的真犯人。此外，安田国继所改的‘源右卫门’这个名字，也说明这场政变确有幕后阴谋（右卫门府，是一种守门的职位。‘源为卫门，并非弑神’。难道，不是这样的意思吗？）。进入德川治世的时代，安田国继领受二千贯俸禄，安享晚年。
历史上的真实事件：唐沢山之战。
四十骑士对阵三万北条大军，历史上真有其事。率领这四十骑士的人物，通常的说法是上杉谦信本人。不过我们看到，时间表上有相当的重叠。此时的上杉谦信应该正在准备进入武藏国，与北条主力决战。因此本书作者认为，率领这四十骑的将领，应该是此间唯一一位不在上杉军营中的大将：安田顺易。
最后，据说有读者指责本书为‘伪传奇’。在此作者郑重声明，本书所记均为屎实。如与其它屎记屎书不符，只因作者过于老实，不懂如何吹牛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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