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绝舞倾城（五）
山本勘助望着眼前的军势。武田家的庞大的骑马武士军团列阵完毕，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武田军是六月上旬从甲斐出征的。今川义元的死讯之前传来，不过武田信玄嗤之以鼻。
“一个没有价值的死，打乱了我的布署。”
“那么您还是要出征吗？”当时山本勘助问道。
“要的。等我得到上野以后……”武田信玄望向今川领地的方向。
总有一天，武田信玄会伸出手来染指今川氏肥沃的领地，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吃着碗里这点，别忘记锅里还有更多。’武田信玄就是这个意思，他的贪婪没有限度。只不过，这一会儿暂时顾及不到那边。
上野，现在的目标是上野的箕轮城！武田信玄的这次出征蓄谋已久，不得不发。唯一的遗憾，只是没有能够把上泉秀纲拉拢过来罢了。
“该死的上泉秀纲，给他机会也不会把握。想跟我做对，让他陪着长野家灭亡吧！”
阿国在惠林寺被劫了回去，这使武田信玄感到极没有面子。之后武田骑兵大肆出动，这件事情已经搞到满城皆知。现在只能血洗长野家的领地、踏平箕轮城、将阿国抢回来。武田信玄觉得，这是挽回面子的唯一方法。
增加了动员的规模，武田军本次出征共动用了二万人的大军。这在武田军史上，可以说是空前罕见的规模。好一个狡猾的主君！山本勘助心想。武田大军在这个时候发动，看准的其实是阿国的事件以后，长野与上泉君臣两家的裂痕尚未弥合。
果然，武田军进入上野不久，长野业政的领地便陷入了恐慌与混乱。
首日，攻陷高浜砦。
随后，里见城、雉乡城沦陷。
不久，鹰留城陷落，敌将长野业通弃城逃跑……
几乎每天都有骄人的战报，长野业政苦心经营的大厦仿佛将倾。
这不是武田军第一次入侵长野领地，山本勘助想到，不过却是最气势汹汹的一次。前几次入侵，都因为长野业政与上泉秀纲的奋战无功而返。可是这一次，长野军并没有从箕轮城出来，与武田军势正面对敌。
武田军一路高歌猛进，很快就到了箕轮城下，将城堡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困起来。
风、林、火、山，四个字的军旗满山遍野，如星落撒满大地，又如一张奇异的地毯包裹住箕轮城。没有任何动静的箕轮城，在这风雨飘零中显得如何的萧瑟。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山本勘助问自己。长野业政和上泉秀纲，都因为绝望而放弃抵抗了吗？
不太可能。
“山本大人，队伍已经列好，请您下达进攻的命令吧！”有武士骑马飞奔来报。
“嗯。目标是箕轮城的搦手口。信玄主公的期待在此，诸君请尽情发挥实力吧！”
事实上，情况没有预想的乐观。
兵临箕轮城下，武田军立即展开了猛攻。然而到了这里，强大的阻力方才显现出来。原来，一路上攻城掠寨如此容易，是因为长野业政将兵力都抽调回了箕轮城。
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长野业政本次的策略是放弃支城、固守主城。不进行野战，也是为了尽量保存守城的实力。
攻城战已经进入到第二十天，武田军损失巨大、毫无进展。不过，如果箕轮只是孤城一座，这么做的长野业政仍然是傻瓜一个。因为武田军只需要时间作为代价，攻入城堡是早晚的事情。
长野业政、还有至今仍在箕轮城里没有出现的上泉秀纲，如何评论这两个傻瓜呢？
山本勘助凝神望向风雨中的上野名城，箕轮城堡。
箕轮城攻防战第二十天，武田军放弃了对坚固城壁的正面进攻，改而攻打东南面的搦手口（后城门）。
箕轮城始建于大永九年（一五一二年），至今不过半个世纪。然而它的设计思想，却比存在了两百余年的明智城还要陈旧。城堡的本体是由本丸、二之丸、御前郭所组成的防御阵线，虽然纵横复杂却又不尽合理。各种工事过于重复，对防御助力不大又妨碍兵员的调动。唯一的好处是，城堡可以收容的人员数目大大的增加了。
还有一个严重问题，就是这道搦手口。经过山本勘助数日来的探查，他发现这里是箕轮城防御最薄弱的地方。由于地形的关系，这里的城壁仅比平地高出十米左右，大大低于正面城壁的高度。要知道，城堡倚山而建的理由，就是为了提升城墙高度而增加攻城难度。
可想而知，这里是突破箕轮城防御的最佳地点。山本勘助的进攻计划迅速得到了武田信玄的批准。
了解到敌人弱点后，尽快用力捅上一刀，这也是武田信玄的一贯作风。
武田骑兵就这么象泛滥的春江潮水，朝箕轮城的溺手口滚滚而去。
箕轮城东南城墙的后面，此时寂静无声。
武田军的马蹄震撼大地、骑士如野兽般的咆哮声，都可以准确无误地传递至此。然而，回应对面喧哗的，只有狂风吹过树梢的嗍嗍声。
“不用急，还不到时候。”
武田骑兵的前进速度惊人。他们似乎相信，以自己的**能将整面城墙全部推倒。天下之间，仿佛再也找不出比武田骑兵更加桀骜不驯的洪流。
那些骑兵临近城墙也不减速，相反，他们的马速提得更快。
二百米、一百米、九十米……寂静的城墙后面，长野士兵们背脊上流淌的汗水在地上汇集起来，成了一条涓涓小溪。
到底什么时候，命令才会下达？
“就是现在了！第一列！”
前列的弓箭手站了起来。他们的双腿因为蹲得太久，或者别的原因而微微颤抖。
“端平弓，放箭！”
弓箭的射击，分为平弓和仰弓。仰弓的射击距离远些，可是准头很差。而平弓，是敌人非常接近的时候使用的。
现在这种距离，其实不用指挥官交待，士兵们也知道该用哪种射箭姿势。
数百支弓箭齐齐向前，直线飞出。近距离射击除了准确度高，对铠甲的穿透力也十分恐怖。前排的武田骑士被划空而来的弓矢穿透了铠甲，惨叫着倒下去。然而后面武田军似乎没有看到眼底下的情景，马速不减地继续向前冲刺。凶悍、冷血，很难想像武田骑兵是在怎样的条件下被训练出来的。然而，这确是他们被称为‘战国第一兵’的原因。
“第二列！放箭。”
武田军似乎没想到，第二阵的箭矢会这么快划空而来，敌人的弓箭兵仿佛不用费时间弯弓搭箭，弓矢就会自动从城墙后面弹跳出来。
又有许多骑士被射中，惨叫倒地的武士在增加。那些人不仅仅因为箭伤，更因为坠落下马后，立即被后面的战马践踏，这是血腥无情的一幕。那些被马蹄重重踩踏、倒在地上肚肠横溅的年轻武士，没有完全断气而发出最后一息绝望的声响。而后的骑士冲得太快，有人撞上了前面失去主人的战马，人仰马翻地倒在地上，又成了更后面骑士的蹄下踏垫。城墙后面的弓箭更无间隙地在天空中到处飞舞，犹如死神在寻找合适的猎物。
山本勘助皱起眉头。
“山本大人，要不要下令后退重整，再重新冲锋？”有武士问道。
“不。”山本勘助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之色，“不许后退！要想攻下城池的话，我们只有继续前进一途。”
山本勘助其实非常清楚，武田家最优秀的骑士在这里将要遭受损失。
理由很简单，这里的地形太窄。
箕轮城的搦手口虽然城墙较矮，防御工事一见之下并不坚固，可这里却是椿名沼的交口。左右都是骑马武士难以行径的沼泽，能进行突击的只有中间一条窄窄的道路。
“不许后退！不惜任何代价，都要给我冲上去！”
山本勘助唯一不明白的，是对方的弓矢为何如此密集。狭窄的关隘、黄蜂般涌出的弓矢数量，超过了原先的预期。不过，在山本勘助的指挥下，武田骑兵离他们的目标仍然越来越近了。
长野军的抵抗，不可以说不顽强。
城墙后面高举宝剑，指挥士兵们发出一波又一波箭矢的，正是上泉秀纲。
箭阵之所以能够如此密集，是因为采用了所谓的类铁炮式战法。要知道，铁炮之所以有所谓的‘明智氏三段射击’，表面原因是铁炮的装填速度太慢。然而更隐秘的理由，却是因为敌人队形的层次。通常来说，没有人会将全军一字排开，来接受铁炮或者弓矢的洗礼。不管是最古老的平型阵，还是锋矢、鹤翼，任何一种队形，梯形层次都是一个重要的概念。铁炮和弓箭平射最多只能击倒对方阵列的第一排，多射出的弹丸无异于浪费。
因此，光秀认为象箕轮城搦手口这样的地形，弓箭手的防御阵也应该重组。他将长野氏的弓箭兵编为了五组，分别让他们站在由高到底的五处城墙上。只要指挥者一声令下，弓矢的波浪便滚滚涌出，永无停歇地在空中飞蝗般舞动。
“真可惜，如果长野家拥有一支铁炮队，那就万无一失了。”上泉秀纲轻轻感叹。
哪怕只要二三百人的铁炮队，上泉秀纲相信武田军也不可能接近城墙。只可惜，东国的各大家族沉迷于骑兵战术，对铁炮这种新武器不屑一顾，长野业政也不例外。弓箭的威力阻挡通常程度的敌手虽然绰绰有余，但对手如果是武田军这样强大的敌人，终究还是显得力量不足。
在山本勘助的指挥下，武田骑兵终于登上了搦手口的城墙。这，是大概中午时分的事情。
（本章附图：箕轮城东南上空的鸟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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