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绝舞倾城（三）
光秀并不想去见武田信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如果多年前，武田信繁愿意继承家督的位置，今天我们也就没有这份辛苦了。”光秀的脑中回荡着疋田丰五郎的话。
武田家中的情形，和乱世中的许多家族何其相似。为了争夺家督的宝座，武田信玄流放了自己的父亲。而武田信繁为了家中的和睦，没有抗议更未发动兄弟相残的战争。
武田信繁和光秀相互打量着对方。几年前，他们曾在信浓的某个市町中有过一面之缘。当然，没有谈话和交流，两人只是擦肩而过。
“果然如此。”武田信繁的声音宏亮如钟，“当时我就在想，您一定是从明智城出来的光秀大人。这一次，我的大哥很明显犯了一个错误。他应该拉拢的人不是上泉秀纲，而是光秀大人。”
今川义元在桶狭间战死的消息，几天前刚刚传到甲斐国。不过即使没有这件事情，武田信繁也反对绑架阿国小姐。他的兄长虽然认为上泉秀纲是武田军进犯上野的最大阻碍，他却觉得还有另一道更宽的、比上泉秀纲的剑芒更宽的阻碍，武田信玄似乎没有看到。
“您漏掉了一个字，是从明智城‘逃’出来。”光秀苦笑。
明智城陷落时的狼狈，估计自己应该留照纪念。经过信浓国小诸町的时候，他哪里有心情与这位武田信繁喝茶聊天。
总之他知道这个武田信繁，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就是了。这会儿，他总算可以仔细的打量对方。
刚刚三十出头的武田信繁，比初见时更多了几分威严气势，威严中又保持着几分儒气的优雅。这个人让光秀想起西国无双的武士陶晴贤。他们有着几乎相同的文人与武者并存的风度气质。
身材比陶晴贤还要魁梧一些的武田信繁，更让光秀联想到欧洲中世纪传说的某个职业。勇敢、怜悯、忠诚，居住在古色古香的城堡中，凭着贵妇人或者国王的名号行侠仗义、以打败邪恶魔法师和巨人为己任的，查理曼的骑士。
“希望这一次，我不是您要挑战的邪恶魔法师。”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您为何要告诉我阿国的消息？又为何愿意帮助我们？”
“即使不能成为朋友，最好也不要成为敌人。我希望光秀大人能够答应，将阿国小姐救出以后，不要过多怨恨我的大哥。”
光秀薄薄一笑。这些人，都太抬举自己了。象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是敌是友何足挂怀。
“只要阿国毫发无伤……”光秀也没有想清楚。胸腔中的愤怒并非如此容易化解，但也并不愿意成为面前这位正义凛然的武士之敌。茫茫然的，他举步就往外走。
惠林寺，先将阿国救出来再说。
“光秀大人，要立即前去营救吗？”武田信繁又上前几步。
“刻不容缓。”
“上泉剑圣好象没有和您在一起。惠林寺内，埋伏着上千武田家的武士，还有铁炮队。”
那是用来对付上泉秀纲的吧。看来市井传闻武田家打算再次入侵上野国，这并非是毫无根据的流言。以阿国来要挟上泉秀纲投降，或者诱他去营救而狙击之，武田信玄的手段之毒辣世所罕见。
“即便如此……”
“而且你们就算能救出阿国小姐，也绝逃不出武田领地。因为武田家最为自豪的，就是疾驰如风的骑马武士。您为何不听我的劝告，让我安排好以后再有所行动呢？”
阿梢从伊贺带来了几个行动敏捷的忍者，但即使是他们也快不过武田家的军马。光秀当然知道，从甲斐国到上野国，中间隔着南北信浓和重重大山。这大半的路途，都在武田家的控制之下。
“这些就不用信繁大人操心了。光秀既能来得甲斐，也能走得出去。”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又相互佩服对方眼中的那股傲气。光秀要不是一心系在阿国身上，他很想和对方多谈一会。
“哦，对了。”
快走到门口的光秀，听到武田信繁的声音再次停下脚步。
“还有什么？”
“如果注定要成为敌人的话，希望将来在战场之上，光秀大人能够饶过我的性命。”
“你是说让我饶过你，饶过你一个人吗？”光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饶了我一个人的性命，那就行了……”
光秀大步走了出去。
武田信繁的这句话半真半假，不太象是在向敌人摇尾乞怜。他不太明白话中的意思，可是现在，却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光秀与武田信繁见面的这所别馆，与惠林寺其实很近。门口面对的是另一所别馆，那是武田信玄的别馆。武田信玄的别馆，又正在惠林寺的大门附近。光秀无法冷静的思考武田信繁的话，因为他仿佛能够听到阿国的绝望呼唤。那声音不断在耳中盘旋，把他的心都要捻碎了。
惠林寺的占地面积很大。禅院众多，象一个迷宫，一个神佛的囚牢。
阿国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禅院。佛院中弥漫的檀香气味，让她感到头昏脑胀。她只知道，在这里可以清晰的听到主院的钟声，那是被虔诚信徒称为‘惠林晚钟’的神圣声音。然而对于阿国来说，那晚钟是被一个恶魔所敲响的。只要听到，她就会害怕得不知所措。
晚钟敲完，那个名叫信玄的男人，又要到她这里来了。
阿国把灵剑鹤姬横在胸口。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不知为何没有被夺走。也许它的防御能力对那个男人来说，不过象一个玩具。
阿国想过自杀。很容易，只要将灵剑鹤姬刺向自己的咽喉，现在它留那里就只有数寸之遥。如果那个男人把她逼急了，毫无疑问她会这么做。可是，对手毕竟是整个日本公认的最狡猾的男人。他是这样了解自己的弱点，如此会把握尺度。自杀不一定要用剑，所以他不夺走灵剑鹤姬，免得让阿国心生绝望；他的话语污秽不堪，但目的只是让她变得脆弱，因此不会象一般淫徒那样滔滔不绝；他凌辱她，但又不急着象花瓶一样将她打碎。总之这个人，他非常了解自己能够承受的底限。
应该在精神变得更加脆弱之前，用灵剑将自己了结。可是每次这么想，她就不由自主的想再见光秀一面。
再见一面就好，好多话还没有对他说。如果再也没有机会，她会后悔为什么将这些话深锁在心底。有些话，她实在太想和光秀说了。邪恶的男人仿佛能够看穿她，并尽可能利用她的坚强，让她坠入更深一层的耻辱深渊。
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阿国将娇躯卷成一团，她知道这个院子除了武田信玄以外，没有几个人能够进来。只有一次，她见过信玄的几个臣子。那是为了炫耀，武田信玄将自己的弟弟，还有近臣们带来。
“看吧，我想要的东西，不论是敌国的领土还是剑圣的女儿，没有不能得手的。”
确实如此。武田信玄的王国正在逐渐扩大，他的军队不断蚕食附近领土。有人说，这个人有一天会统治整个日本，因为在日本没有比他更强的男人了。最强的男人，自己为何没有一点感动呢？信玄的近臣们看着她时，阿国觉得他们好象同样稀奇。即将成为日本最强男人的女人，这个女人为何没有半分荣幸的感觉？
脚步声到了门口。阿国害怕地盯着那道门，因为它会立即被拉开。
阿国把灵剑拔出了鞘。她不是要自杀，而是要刺入那个人的胸膛。尽管，连万分之一的成功机会也没有。
门推开的时候，阿国朗朗跄跄地躲到门后。当一个影子出现在视野中时，她毫不犹豫地拔剑刺了过去。
剑被托住了，很容易地。进来的人震开她的手臂，然后猛的扑上来，将她紧紧抱住。
“应该感谢疋田。他教了活命的技术，让你不至于抱着我的尸体哭。”
阿国没有挣扎，她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光秀……”她呻吟着，一行热泪流了下来。谁规定一定要抱着尸体，才可以哭？
抱着她的人，不是武田信玄。她拔剑去刺的，是自己的光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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