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绝舞倾城（一）
上野箕轮城外，乌云闭日，天空象是哭泣的美女。
阿国奔跑着穿过一片树林。她的脸颊，因羞愤而异常红润。
她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阿国是得到光秀回来的消息而匆忙出城的。她是当初鼓励光秀去尾张的最积极人物，但并非不知道那是一场危险的战争。在上野度过的每一天，她都感到坐卧不安，紧张而心力交瘁。
其实当初严岛之战的时候，每一个黑夜又何尝不是如此难以入眠。乱世中想活到明天的人，将自己包裹在重重被褥中就行了；然而憧憬明天的人，却需要勇敢地向无边的黑夜挑战，这无疑是十分困难的道路。有时候，阿国自己也会被某种畏怯的被褥给压得喘不过气来。说实话，她觉得自己还不如熙子坚强，她实在很羡慕那个小女孩子。
熙子觉得，光秀只要做他自己就可以了。不用任何引导，他也会走上自己的道路。而她们，只需要在后面默默的支持和陪伴。
也许熙子是对的。阿国只觉得某种山雨欲来的不安，她好期盼光秀尽快安全回到自己身边。
就在这一天，上野业政的嫡子上野业盛出现在她面前。
“阿国妹妹，有一个好消息。今川义元在尾张战死，刚刚一个仆人带信来说，光秀殿下已经到了城外，叫你赶快出城与他相见。”
欣喜之中的阿国，根本没有想到这条信息的可信度。因为长野家是上泉家代代的恩主，年轻的长野业盛也经常来家中做客，算得是较好的朋友。
在长野业盛的帮助下，阿国悄悄溜出了城。上泉信纲的一条禁止她出城的命令，被完全忽略掉了。
“你打算这么没名没份的跟那小子到几时？”这一次回来，上泉秀纲对他们这一对活宝已经感到厌烦。“那小子胸无大志，身边的女人却不少，我实在不太喜欢他。等他从尾张回来，你们就把名份定下来吧。要不然，他就别再进这个城了。”
“您不许他进城，我就偷偷出城。你反正看不住我，就算疋田大人在也不行。而且疋田丰五郎把我这个包袱丢给光秀以后，自己就游历诸国，乐得不知所踪了。可见您要再派别人来，也是这么个下场。”
“你……”上泉秀纲为之气结。
上泉秀纲禁止她出城，当然并不止这一个原因。就在光秀走后的第二天，武田信玄悄悄派秘使进入上泉家。原来，并不甘心让今川义元一个人大出风头的武田信玄，也打算在这一年大肆扩张领地。向越后去的道路因为在川中岛三度受挫，武田信玄的矛头于是转向西上野的挡路石，箕轮城的长野业政。然而要打败长野业政，却首先要诱降有力的家臣上泉秀纲。因为即使是武田信玄，也不愿意直撵这位当代剑圣的锋锐。
可是上泉家既代代受到长野氏的恩惠，上泉秀纲自己对名利看得又很淡。他在长野家做官并非为了名利，而是为了报恩。因此武田信玄不管来多少使者，他的答案都一样。
“要想越过西上野，先请越过上泉秀纲的剑芒。”
上泉秀纲撵走了武田家的使者，不过也知道这个武田信玄以不择手段、不太目的绝不罢休的性格而闻名于世。因此他警告阿国，不得自己允许绝对不要出城。
但上泉秀纲的警告听在阿国耳中，却象是企图拆散她和光秀的阴谋。在长野业盛的引诱和一阵心理交战之后，阿国最终决定出城去找光秀。
当然她很快就后悔了，城外并没有光秀的踪影。有的，只是长野业盛阴谋得逞的狞笑。
“阿国，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跟着那个落魄的小子？他根本不能够带给你一生幸福。要知道只有象我这样年轻有为的人，即将成为西上野霸主的人才配得上你。”
阿国不敢相信。长野业盛把她诱来城边的这个小树林，只为了说这些幼稚的话？
“业盛，你在和我开什么玩笑？我要回去了。”
“不是玩笑。那小子不自量力要去管织田家的事情，他的那点小聪明就要被今川义元的三万大军踏得粉碎，他也会和织田家一起坠入地狱的。所以不要再对他抱有幻想了，今天我把你从上泉家叫出来，是想告诉你我们两人的差别。”
“那么你说完了，我回去了。”
“不许走！”
阿国扭过头，可是手腕被抓住了。挣扎中一阵疼痛，长野业盛抵不住她的倔强，暂时松开了手。
“不自量力？不自量力的人应该是你才对。”阿国轻哧一声，“西国的尼子晴久、陶晴贤也出动过三万大军，光秀一样把他们打败了。你明白吗，光秀应付得来，因为三万对他来说，是个走运的数字。”
“没听说过！”长野业盛差点象弹簧一样跳起来。心中却在盘算，是否应该通知今川义元，让他再增援一千个兵？或者减掉一千个兵？不知道还来得及不。
“总之你还不明白。光秀虽然没有一片土地，他却积累了许多财富，这些财富是你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就算你能当上西上野的霸主。”
“积累财富？这小子难道明白自己无所做为，所以决定改行做商人了。”长野业盛大感奇怪。
这样倒是有点麻烦。大商人们富可敌国的财力，确实可能超过自己。长野业盛急得直搓手。
“笨蛋！我说的是无形的财富，比如说声望，还有经验。总有一天，他会干出大的事业，你无法想像的大事。到时候，别说这个西上野，整个国家都会臣服在他脚下。”
“你吹牛！”长野业盛总算明白过来了，这位阿国小姐幻想能力不输于她的舞技。
“总之，你是没办法追上光秀的。知道你们最大的区别在哪？你的箕轮城也好，西上野霸主也好，都是从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即使是白痴，只要出生是长野家的嫡男，一切必然到手。可是光秀没有依赖过别人，他的一切成绩都是抛开明智家督的身份，以自己的能力取得的。”
长野业盛被阿国说得怔在了原地。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继承家业，成为响当当的人物，这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即使是白痴，只要出生是长野家的嫡男，一切必然到手。’阿国不仅人长得漂亮，说出来的话也与众不同呀！
几年之内，经常回到上泉家暂住的阿国，总是和光秀出双入对。这对俊男美女不知道羡煞了多少路人，让多少痴男怨女痛不欲生……
长野业盛因为经常前往上泉府作客，在美貌之余又见到了阿国的才气殊质，更是自命为‘倒光’派（打倒光秀派）的核心人物。
今天他下定决心，要在光秀回来之前将阿国诱出城，动用无礼的手段也要将她得到手。想到生米煮成熟饭以后……
长野业盛脸上露出得意的**。从思绪中翻过身来，他抬起头。
“阿国，你别想……咦？”
就在他前顾后想的时候，阿国已经不见人影啦！
该死！煮熟的鸭子，怎么可以再从手心里飞走？要截住她，在她回到城堡之前。长野业盛穿过树林，向箕轮城方向追去。一个不会武的弱女子，她能逃得了多远？
长野业盛一直跑到遥望城门的地方，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
奇怪了，阿国不可能跑得比自己快。长野业盛站在城下，傻傻的等了一会儿，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折返回去，他又仔细的把树林搜找了一遍。
然而人影无踪。阿国消失了，就象她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六月初，西上野的箕轮城中发生了一件诡异的小事。和长野业盛一起出城‘玩耍’的阿国，再也没有回去城中。得知这件事情，连箕轮城主长野业政也感到震惊。一边叱责自己的儿子，一边加派人手出城搜寻。
然而，处于暴风圈中心的上泉府，表面上却是异常平静。
“不要张扬。悄悄出城，去把疋田找回来。”上泉秀纲只是向他的弟子发出指示。
还有，光秀那个傻瓜，怎么还没到上野呢？
这一天，光秀一行人实际上还未离开清洲城堡。光秀的行程，因故被耽搁了下来。
桶狭间之战仅仅二个小时就结束了，织田军取得了今川义元的首级。这个消息传到清洲，沉寂得快要死去的城堡立刻沸腾起来。这场仗，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悬殊得离谱不说，织田军的胜利来得也实在容易得离了谱。“因为热田大神站在我的身边，才将织田军引向胜利。”这种说法，没过多久就被织田信长自己修改成了：“我是神之化身，是我将织田军引向了胜利。”
既然胜利的功劳都在自己一身，又既然无法对自己论功行赏，战后的论功行赏会也就自然而然的取消掉了。连摘得今川义元人头的毛利良胜，也没有得到任何赏赐。
“光秀大人，请让我回到您的手下办事吧。这个织田家，我是不想待下去了。”回到清洲城后，毛利良胜第一个跑到光秀这里来述苦。
光秀对他的回答，当然只是一阵苦笑。
“好好在这里干，我会提醒信长重用你的。别跟着我，不然可没人管你工资。”
“工资是什么，良胜不需要那些东西。”
工资都不要……对了这年代还没这个词。
“笨蛋，工资就是俸禄，懂吗？就算不要俸禄，你要是跟着我，明智城出来的几百个武士都会看样学样。用脑子想想，我现在只是个流浪汉。你见过哪个流浪汉身后跟着几百个衣冠楚楚的保镖吗？”
“确实没见过，”毛利良胜啧啧摇头，“何其壮观！”
“壮观你个头呀！”
结果，毛利良胜当然是被轰走了。不过为了他的事情，光秀却不得不在清洲城暂作停留。
织田信长当然也是竭力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家臣。
“我们两个联手，天下一定非我们莫属。”
“天下呀！”光秀发出感叹。织田信长、毛利元就、今川义元，这些人如此迷恋的事物，偏偏让他提不起来兴趣。“想我来帮您打天下，那您是指望错人了，我可不是这种劳碌命呀！”
结果，光秀断然拒绝了织田信长的提议。他只是提醒信长要重用臣子，别象稻生原之战时一样把功劳独揽。因为打起仗来，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成事的。
“毛利良胜是个不错的人材。不仅武艺不错，头脑也很灵活。当然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希望信长公能给予照顾。他们一个叫前田利家，一个叫木下藤吉郎。”
木下藤吉郎原名叫做日吉，是光秀介绍到织田家来做武士的。然而本性卑劣，作战也不勇敢，因此并不受织田信长喜欢。更让人讨厌的，是他那张猴子般未经进化的脸。年过一年，就变得更加丑陋。家臣中甚至有人质疑，这么一个人怎么可以成为武士？
“光秀觉得那个木下藤吉郎，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武士吗？”
“虽然是有些私人的关系，才将他推荐来织田家。不过光秀觉得这个人很聪明，也有极强的出人头地的**。用得好，是有可能办成一些事情的。”
其实因为熙子的关系，光秀没有办法面对这个人。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事情没有了断清楚，织田信长也看出了这层奥妙的关系。
“那么前田利家呢？光秀干嘛要推荐这个人？”
“也因为是个聪明的人。只要再磨练一些胆量，将来想必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光秀说了一个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谎言。
光秀帮前田利家说情，其实是因为其夫人阿松。
前田利家是于两年前被织田信长罢官的，原因是当街杀人。
这个年代武士当街杀人，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不过前田利家却有些倒霉，他酒后乱性，在街上杀了一个和尚。而这个和尚，又偏偏是织田信长的亲戚。盛怒之下的织田信长令他切腹谢罪，后来柴田胜家等人求情，死罪被免，前田利家被赶出了织田家。
桶狭间之战时前田利家被获准复归，条件是他在战争中要立下功劳。然而遗憾的是，这一战中他仅砍下了三个小兵的脑袋。织田信长对其嗤之以鼻，复官的希望再次破灭。
回到清洲城后的第二天，织田信长听到了一个有趣的传闻。前田利家为了复官到处奔走，只可惜连柴田胜家也请他吃了闭门羹。走投无路，他只得将光秀看作是最后的救星，又施用美人计，将年轻貌美的妻子阿松送进了光秀的居馆。
想不到光秀有这样的弱点呀！织田信长心中暗自思量，美人计要是行得通的话，自己的本钱可比前田利家要雄厚得多呢。
因为他的妹妹阿市，是一位远比阿松更出众的绝世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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