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明智城攻防战（二）
弘治二年二月，围绕东美浓明智小城，展开了一场离奇的攻防战。斋藤义龙的大军，起初是每天白昼攻城。可是数日之后，残酷的战争很快就发展到了没日没夜的阶段。特别是到了晚上，城内城外挑起篝火，小小的明智城被数万支火把照耀得如同一座地狱中的鬼山。
一名插着明智氏桔梗旗的母衣兵飞快掠过箭羽纷飞的战场，向第三曲轮的方向奔去。
“光秀大人，山里丸失守！退回来的织田信行大人，请您务必小心左翼。”
“知道了。让织田家的武士们，都退下去休息。”
一个头带火焰头盔的年轻武者，朝那个母衣兵挥了挥手。
“特别是让信行大人好好休息，告诉他第三曲轮毋庸担心。”
母衣兵恭敬地行了个礼，掉转马头急驰而去。
第三曲轮防线的年轻指挥者，正是光秀本人。他转过头去望了望母衣兵离开的方向，那里有耸立在明智山顶上的天守阁。如今明智城中，只剩下那一座尚属完好的建筑物了。
只不过到了明天，光秀心想，明天这里一切都不会存在。古老的明智城将灰飞烟灭，甚至连曾经存在的痕迹也不会留下。反正家族灭亡，城堡也会灭亡。这就象人死了以后，尸体会随之腐烂一样。
“大人，敌人的铁炮队上来了……”
那个步兵将领话音还未落，一排急速的铁炮射击便轰鸣而过。铁炮弹丸被曲轮坚固的城墙挡住，并不能给防守者构成很大威胁。不过，光秀的脸上却有痒痒的感觉。
伸手一摸，触感粘粘的。
“大人，您的脸……”
“只是擦伤罢了，叫什么？”
是在城墙上飞溅的瓦砾碎片，在脸上挂了花。
“不是。大人您的脸上多了个口子，好象加了一分成熟的魅力。”
士兵们听到那个步兵将领的揶揄，均放肆地笑了起来。光秀也笑了，说也奇怪，这些人本来叫他少殿下的。可是这次回到城堡，这个称呼却变成了‘大人’。
尽管他没有成熟太多。
光秀回到明智城的那一天，是斋藤道三和明智入道光安死后的第四天，也是土田城陷落的当天。斋藤义龙的大军兵临城下，立即将外城墙攻破了一个口子。在这种情形下毅然决然进入城堡的光秀，给绝望的明智士兵带来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织田信行率领的武士，是于第二天突破斋藤军包围网进入城堡的。此时的兵力对比，守军方面明智军加上织田信行军、清洲注进众、前野党，合计一千七百。而攻方斋藤义龙则是一万七千大军。不久，不破光治军到达合流，斋藤方兵力越过了二万人。
按照战国时候的军事惯例，明智这样的小城堡不可能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撑过三五天。
然而……
斋藤军攻破第二曲轮，是在三月二十一日。
第三曲轮一度失守，又被夺了回来，在四月七日。
今天是四月十五日。明智城内的曲轮城墙已经损毁近半，水堀和空堀也基本被填没，可是第三曲轮仍在明智方手中。遥遥无期的胜利，大概快要让斋藤义龙失去耐心了。
明智氏的守军，却因此变得更加顽固和坚强。
山下的铁炮又鸣响了两轮后，静了下来。这时候，光秀突然跳到了城墙上面。
“就是现在。铁炮队，跟我一起突击！”
“啊？”
尽管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位指挥官的风格，士兵们有时候还会跟不上节拍。说老实话，一般的攻城之战中攻方专念于进攻，守方为保住每一道防线而努力。可是这位光秀大人，似乎并不知道攻和守的区别。
斋藤方的骑兵正在列队，显然是在准备新一轮的冲锋。骑兵是斋藤军中十分锐利的力量，尽管这里地形不比平原，但他们的突击还是很有威胁。然而，也正因为这里不是平原，骑兵的阵型编组需要花费比平时更多的时间。
明智的铁炮兵就乘着这个空隙，越过了曲轮的土堀。一阵铁炮声过后，前排的骑兵被掀下战马，顿时引起了混乱。
“该死的！敌人出来了，骑马武士先退后！铁炮队，铁炮队在哪里？”
一队铁炮兵赶快奔跑出列。然而这时候，他们手中的铁炮还没有完成装填。
“第二列，射击！”
明智军第二轮铁炮的轰击又暴雨般袭来。刚刚跑到前面的斋藤军铁炮兵，惨叫着倒下一片。幸存者慌忙向后跑。
“第三列！”
来不及逃跑的斋藤士兵背后喷出一小撮鲜血，随即栽向地面。逃得快的士兵，又与混乱的骑马武士撞在了一起。
“该死的，该死！骑马武士，快组织冲锋！”
一通混乱，明智军毫发无损的退了回去。半小时后，得知这一消息的斋藤义龙暴跳如雷。
“这就是明智氏的三段射击法吗？好厉害！”斋藤义龙手下的大将不破光治，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混帐！什么三段式？”
“不错。看来，到主公您亲自出阵的时候了呀。”
明智式的铁炮三段击，后来因‘明智’这个词成为禁用词，而改为铃木式、德川式等等名称。其特点是如海浪掀岸一般，一波更强过一波。各地大名们虽然近几年里都开始着手训练铁炮兵，但谁都不会忘记首先将铁炮运用于战场的，正是眼前的敌人明智光秀。
“已经到时候了吗？”
斋藤义龙也觉得，确实到他亲自出阵的时候了。
城战必须结束了。将领们不在乎跟随一个弑父的主君，可是却不会跟随一个无能的。
弘治二年，四月。
在美浓之国，有一个远离尘世纷争、从未介入过任何战争的家族，那是住在妻木城堡里的妻木氏。
这一天，妻木广忠呆呆地望着城外流淌不尽、奔腾不息的妻木江水。
“妻木大人，这样真的可以吗？您真的不出兵，您一点都不担心熙子的安危吗？”身后一个娇嫩的女孩嗓音。
妻木广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千早小姑娘在说话。
“不担心。”
“您真是位残忍的家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熙子已经不是妻木家的人，这样就可以了。”
虽然和明智氏只是口头定下婚约，但妻木广忠似乎认定熙子已经被泼出去了。
斋藤道三的死讯传到妻木城后，光秀回到美浓的消息也随即传来。国友千早登城造访，是在光秀回去明智城的第二天。然而她没想到，妻木广忠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派出援军。
眼前妻木城町的景致，是多么美丽的景致！就象光秀所说，这里是远离乱世、不被污染的净土。一百年前应仁之乱以来，各地的纷争不断。可是和平的妻木氏，从不介入任何形式的战争。即使美浓国的君主不断更替，即使古老的明智氏也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他和光秀却仍打算守住这里的和平。
当然，妻木氏卑微的力量介入战争，根本也是于事无补的。
“广忠大人，与其陪明智氏一起灭亡，还不如独自在这个浊流的世界活下去。请您留在妻木城堡，专心为我和熙子，为我们两个人的平安归来祈福吧！”
妻木广忠想像着，如果是那个光秀的话，一定会说出上述这样的话。
光秀和熙子都会平安的。妻木广忠有种预感，那个年轻人绝对不会愿意和明智城玉石俱焚。
明智光秀要是能逃过这场劫难，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呢。妻木广忠心想，不对，那小子的名声现在就已经够响的了。响到连斋藤义龙这样的人物，也害怕他从西国回来的消息。
“千早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请在妻木城住下吧。光秀要是突围出来，首先会想办法和我们联系的。而且，我有一个奇怪的预感，明智城的攻防战不会很快结束呢。”
国友千早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想在妻木广忠眼中寻找到一丝安慰。对方的言外之意，她不会听不出来。妻木氏不介入战争，明智家族就有一个未被攻破的城堡保存了下来。逃出明智城的光秀，也会有一个落脚之地。
可是明智城之战不会很快结束，这又是为什么呢？
围困明智城的斋藤义龙大军，可有二万之众呀。妻木广忠是太老了，还是因为从来没打过仗，对战争的定律完全没有概念？
明智城攻防战不会很快结束，妻木广忠这样一个古怪的预言竟然会成为事实，此时的千早怎么也不会想到。
就这么，千早在妻木城一住就是两个月。史实证明，到了四月，明智城日夜不休的激烈战事仍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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