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意(夜着仆装私相会,碧栏窗前定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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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着仆装私相会,碧栏窗前定终身。
时间过得飞快,从余碧涣入宫时算起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余家发生了许多变故,秀儿不慎丢了孩子,余家二公子余庭华娶了妻。在高墙内的余碧涣对这些也只是从信纸上得知一二。自上次悬鼠事件之后,刘若凛加强了丽华苑的守卫。两个月来丽华苑平平静静,众小姐之间也可以说是相安无事。唯有余碧涣还是处处受排挤,经常遇到些小小的麻烦。
要说起来,虽然是小麻烦,但也弄得余碧涣动不动就弄些皮外伤。学舞的时候,一起跳舞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余碧涣脚下使绊儿,一不小心就让她摔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教训的师傅只当没看见,还责骂余碧涣扰乱了大家的舞步,罚她一人每日再多练半个时辰。要不是余碧涣从小就有武功底子,早就摔得头破血流,躺在床上了。
其实这些师傅们从各家小姐中收到的红包有半数都是要他们对余碧涣要“特别关照”些,加起来的数量当然远远超过了余家给的慰问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所以不论是诗文,棋局,舞艺,琴技各方面都对余碧涣极为苛刻。每日被罚一两个时辰都算是很一般的了。
更可恶的是有一回,浣衣局送来的换洗衣裳内居然藏着针头,就连绣鞋里也有一根。凡是经浣衣局浣洗的衣服送到各处时都有经过三番四次的检验,这些事情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弄得余碧涣和服侍她的宫女鸽子整日心慌慌地。睡觉之前,穿衣之前,总之做任何事之前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衣衫鞋袜,被套铺盖现在都是由鸽子一人亲自打理。
今日是教习的最后一日,最后一课是在演乐堂练琴。几个先到的小姐们聚在一架紫檀木琴前面嘀嘀咕咕。
“你倒是快着点啊。”说话的正是司徒娇娇,她对着一个正在磨玳瑁拨片的女子喊。
“快了快了,就快好了。”这位小姐叫魏子书,出身是修史正大人家的。进宫后和其他身份较低的小姐一样,都成了司徒娇娇或者张思思的幕僚。司徒娇娇这边凡事高调。张思思虽然表面上与司徒娇娇姐妹相称,无论司徒娇娇做什么他都不反对。但是实际上并不参与,只坐山观虎斗。
这时一直在门口观望的女子急急忙忙地喊:“快呀!还有五十步。”
众人都急着叫魏子书再快点。魏子书将玳瑁片在桌子上一划,便划出一条细痕。“好了。”她把磨好的玳瑁片再整齐的放在紫檀木琴边。
“快。都坐好。”众人应了司徒娇娇的号,都各回各位安坐。
不久,余碧涣缓步走进演乐堂。她没有看其他人一眼,径直就坐在刚才摆放紫檀木琴的位置上。
紧接着教习的师傅也走了进来,在首位与众人相对而坐。“今天就练《凤朝凰》。大家先各自准备,鸣钟之后齐奏。”
余碧涣拿起桌面上玳瑁拨片,也没细看就缠在十个手指上。因练琴时带上此物免伤了自己的真指甲,为了让它用起来更适手,遂缠得越紧越好。
笔架上的小铜钟嗡的一响,随即便听得数种乐器齐鸣。余碧涣刚拨了几下而已,指尖上便刺痛难当。每个拨片边缘都被磨出薄薄的刃,指尖刚着些力道,碰触琴弦,就感到钻心的疼痛。
余碧涣知道又是有人作怪,连日来她早就习惯。此时不能让这些作怪之人看笑话,小小的疼痛余碧涣还受的住。她忍住疼痛拨弄琴弦,琴音里带着嘲弄与傲慢。脸上还带着笑意环顾四周,看到众人疑惑的表情,余碧涣就笑得更加灿烂。那笑容看得魏子书一阵惊颤,看得司徒娇娇咬牙切齿,看得张思思觉得余碧涣才是她真正的对手。
练完琴,余碧涣并没有直接拆下玳瑁片,而是将双手藏在袖中一个人率先离去。回到东厢,余碧涣叫一直跟着她小宫女鸽子为她打热水。自己坐在铜镜前慢慢地拆开缠在手指上的拨片。
鸽子打水回来看到余碧涣十个血乎乎的手指头,吓了一跳。难怪刚才练琴时看到小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鸽子手中一抖,整盆热水都泼了出去,铜盆还在地上跌撞作响。
“没事,你再去打一盆来。顺便找御医拿点药酒来,不要声张。”余碧涣的声音很无力。刚才一个时辰的练习,光是要忍住疼痛已经十分费力气。还要硬挤出笑容来对着众小姐更是不易。
鸽子又急急忙忙地出去,临走还带上了东厢的房门。看着余碧涣的模样,她都忍不住心疼地掉下泪来。这是糟的什么罪啊?两个月来,她伺候的主子没有一日睡得一个安稳觉,连着她也处处提心吊胆的。此时她也是提心吊胆地走着,正想着又被后面唤她的声音吓得心都要蹦出来。
“鸽子,你这是去哪儿?”李和瑞见鸽子匆匆地要出丽华苑,忙叫住她。
“没,没去哪儿。”鸽子刚入宫没多久的小宫女,对许多事情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而李和瑞在宫中待了几十年,一个宫人有事没事,看看脸色行为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出什么事了?”
鸽子支支吾吾地半晌,到底没有说出口。
“快说。”
鸽子吓得跪在李和瑞身前:“余小姐不让奴婢说。”
“这是皇宫,你到底听谁的?”李和瑞音调更高了。
“今儿练琴的时候,有人故意把余小姐练琴的假指甲磨得刀片似的锋利。余小姐练琴时一直没做声地忍着。这会儿,小姐的手指上已被割出许多血口子。奴婢正要去找御医拿些伤药。……是余小姐要奴婢不许声张的。”鸽子说着说着竟大哭起来。
李和瑞早就对后宫女人们之间的争斗习以为常,但是这丽华苑里的主子们还没怎么着呢,就整天想着法儿的害人。要是让这等人进了后宫,那还不是重蹈覆辙。他让鸽子起来去按照余碧涣的吩咐做,另外也警告她不能告诉别人,只当没有这回事儿。他自己就往御书房将事情告诉了刘若凛。
刘若凛本来是个相当理智的人,知道自己上次单独召见余碧涣给她惹了麻烦,也忍住心头思恋没有再去扰她。但是接二连三的从李和瑞口中得知余碧涣的境遇,实在是寝食难安。无论如何,他今日一定要见她。
李和瑞无奈的看着年轻的君王,想起了先主文王。这父子俩还真是像,都是情种痴人。可是这番情种恰恰是最不适合作君王。生为君王,注定以子嗣为重,以后宫群美为伴。若是专情便会引起纷争,不只是小小的后宫,更有可能延至朝堂,祸至天下。
夜深人静,丽华苑东厢内的烛火还亮着。李和瑞早就派人传了信儿,晚上自由他来亲自领余碧涣去见凛王。李和瑞来了东厢之后,就让余碧涣和鸽子换了衣裳发饰,叫鸽子坐在窗前点亮烛火。他领着宫女打扮的余碧涣出丽华苑,往凛王寝宫。宫里各处的人即便看见了也不会太在意。

二人正行在宫中通道上,远远地移来了皇太后的銮驾。李和瑞不慌不忙地拽了一下余碧涣,两人侧身退到墙边低头等候銮驾过身。
“停。”秦淑云看见李和瑞便要抬辇的内侍们停了下来,“这不是李公公吗?怎么许久没有到凰仪殿给哀家请安啊。要不是这会儿遇见,哀家还真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见得着大总管呢。”
余碧涣虽然没有抬头,但听着秦淑云阴气十足的声音就已经不寒而栗了。李和瑞拽着她跪在銮驾边:“请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找奴才,一定是凰仪殿里伺候太后娘娘的宫人若是有不得体的地方,奴才马上给您挑了称心的去。”
“罢了。罢了。皇上这些日子还好吧。”
“回太后娘娘,皇上那儿一切安好。”
“回宫。”秦淑云本来想怵怵李和瑞,但是没想到李和瑞竟然提出换了她的宫人。便接着寒暄了几句就准备走,“慢着。”銮驾再次停了。原来秦淑云发现李和瑞身边的小宫女抖得厉害。她觉得不对劲,但是究竟哪儿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李和瑞见着秦淑云紧盯着余碧涣看,就抢先往下打了余碧涣的头一下:“真是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见着太后娘娘就怯成这样。没见着太后娘娘起驾啊,快恭送太后娘娘。”
秦淑云自觉没趣遂还是喊道:“回宫。”
看着銮驾远去,余碧涣用衣袖擦拭额头的汗珠。这皇宫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要是有机会还是出去的好。
“恕奴才唐突了。”李和瑞为刚才道歉。
“没事。涣儿还要多谢李总管。”余碧涣起身一礼。
好在一路上除了这一出,别无他碍。总算是让凛王见着了朝思暮想的情人。这会儿,李和瑞在外间守着,他俩便在里间聊开了。
刘若凛想的今日便是他和余碧涣的诀别,所以抛却一切君王体统与余碧涣敞开心扉。他握着余碧涣裹了纱条的双手,含泪道:“涣儿,你知道我多么想回到童年吗?回到你、我、燕升三人无忧无虑的童年。我以为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快乐的,所以我想留你在我的身边。现在我知道我错了。看着你这些日子受的苦,我不忍心你再待在皇宫里了。”
余碧涣听刘若凛提起童年,这也是她最美好的回忆。想着美好的事情,又想起进宫之后所受的委屈,泪珠子也在眼眶里打转。“我也想回到那个捉萤火虫的夜晚。现在想起来好后悔,后悔没有和你们一块儿去捉萤火虫。三个人之中就是我空手而归了。”说着说着又笑起来。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身为王子却是长在宫外?当初在将军府相识却没有告诉你真姓名吗?”刘若凛没有接余碧涣的话,而是另开了头。
“当初在舞亭苑我问你的时候你没有回答我。”
刘若凛放下余碧涣的手,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书捏在手中:“是。现在我就都告诉你。”
余碧涣没有出声,静静地等着刘若凛告诉她他的秘密。
刘若凛什么都没有说,从手中的书本夹页取出几页信纸递给余碧涣。余碧涣接过信纸对着油灯细看。“凛儿,若你见得此信爹爹已不在人世。……(详文见第一卷第六章暗局)”
当余碧涣看的时候,刘若凛便给她解释:“这是先王留给我。这大概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从来没有给第二个人看过。这里面有几十年前在这后宫里发生的秘密,它可以解释你所有的为什么。”
余碧涣越看越觉得慌乱,原来刘若凛的背后藏着如此大的秘密。之前她知道他有秘密,但是那些为什么在这个秘密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原来刘若凛的生母死的那样惨,原来秦氏早有谋反之心,原来他还有两个姐姐,原来他现在一无所有……
刘若凛为了不让余碧涣看到他脸上纵横的泪,背身对着窗站立。余碧涣读完了信,再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好孤单,好寂寞。两人就这么静处了一盏茶的时间。
刘若凛稳定了情绪,打破了静水。“我已经决定了,今夜送你出皇宫。”
“为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燕升,不是我。就算燕升不接受你,你也不可能爱上我。与其让你在皇宫里忍受折磨,不如送你出去,远离纷争。我不想你和我母亲一样。”刘若凛的心中虽然不舍,但是此番决定是他犹豫再三才坚定下来,他不停告诫自己要坚持。
“我不走。”余碧涣不加思索地走到刘若凛身前。
听见这样的回答,让刘若凛惊愕。“为什么?”
余碧涣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现在若哥哥身边谁也没有。如果连涣儿也走了,那若哥哥不是会很孤单吗?再说那些欺负我的人正得意着呢,要是我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让他们如了意。”余碧涣现在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她的理智告诉她要帮助眼前这个爱她男人。
“那燕升……”“那已经是过去了,反正燕升哥哥也不喜欢涣儿。我知道只有若哥哥是一心待涣儿,涣儿也愿意留在若哥哥身边。”余碧涣依旧是笑着说那已经是过去了,过去的事仿佛就真的过去了……心意……她此刻的心意就是要帮他,使他不再孤单。
刘若凛原本坚定的心被余碧涣的笑容击碎了,眼泪又涌了出来。他早就让李和瑞准备好一切,就在今晚送余碧涣回家,所以也就一定要在今晚见她最后一面。没有想到余碧涣会给他这样的答复。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怎样,“你不会后悔吗?也许会很辛苦。”“不后悔。”当年梅皇后死而不悔,死而无憾的气节深深地打动了余碧涣。她主动的将身子向刘若凛靠过去,双手抱住了刘若凛的脖颈。刘若凛颤抖的双手也缓缓地抬了起来紧紧地搂住余碧涣。
余碧涣在心中默念着梅皇后临死时写下的诗。“初景不在虐雪寒,早梅先衰君不怪。忘断相思心若残,瑶台此去了无憾。”当初的景致,当初的人已经不在。肆虐的寒雪让早冬的梅花先谢了,早梅却还在担心赏梅的人会责怪它开的时间不够长久。谢去的早梅忘断相思心中痛苦万分,却只要赏梅的人能记住自己刹那芳华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见第一卷第六章暗局中的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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