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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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充满魅惑,令他心内有难以遏制的轻痒。
锦娘半倚朱扉,阖眼又抬眼打量着他,眉目间有流转的潋滟波光,令他有刹那忘却此行的目的。一失神之间,耳侧有恍惚的苍老笑声,似有人击节赞叹:“好个妖媚的小娘子!”
锦娘启朱唇一笑,却不是对着冯恒。冯恒顺着她的目光追去,只看到静默在太阳下的大柳树。
于是回过神来,嗫嚅着道:“这丝帕……十四……”锦娘叫她十四姐,我却该叫她什么?
锦娘见他握住丝帕一角,状若痴呆,不禁轻笑出声:“冯相公倒是多情,大老远巴巴地送这个回来。十四姐说了,既经了男人的手,不要也罢,只是不能留给你。”说着自他手中轻轻抽出丝帕,举动间柔荑滑腻,若有若无的掠过他的指尖。
冯恒却全未察觉。果然是她的。果然是她的。想必是有缘人。
锦娘将丝帕抽回,见冯恒仍然呆立失神,又是一声轻笑,轻扬左手在他眼前一晃:“呆秀才,想十四姐想成这般傻样!”
青衣袖上有精致的墨绿暗花。冯恒回过神,待要答言,已听得庙内一声娇叱:“锦娘!”
是她。大约是嫌锦娘此言太过轻佻,出声喝止。
锦娘却不以为意,嘴角轻扬:“呆秀才,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锦娘”,冯恒急忙叫住她,“你慢一步,我有话说。”
“哦?”锦娘停下来,颇有兴味地看他,“冯相公还有什么话?”
“我……可否带我去见你家老爷,当面致谢昨夜留宿之情?”
锦娘又是一声轻笑:“呆秀才,要怎的便怎的,何苦惺惺作态?谁不知你是要见十四姐?”
“锦娘!”庙内清越的声音再次喝止。
冯恒大窘。从未见这般想说便说的女子,好一张利口,倒真是叫人难以招架。定了定神,不知怎的忽然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姓冯?”
锦娘笑:“你以为呢?”忽然间便变了脸色,红唇下伸出雪亮的两根獠牙。
冯恒听见自己仓皇的尖叫声在四野回荡。兼有一个熟悉苍老的笑声“哈哈哈”。
强忍住将要昏死过去的冲动,冯恒扶住门扉睁开眼,面前依旧是柔美的锦娘,笑的花枝乱颤,握住心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原来不仅是呆,更是个胆小鬼!”
这一切,究竟是梦是幻?莫非只是不合时宜的花眼?
锦娘已经端正了神色,微微一笑道:“冯相公,若不怕死,就来见我十四姐。”
伊人摇摇摆摆的走进去,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门。冯恒对着满目的荒草,心内着实犯难:去?还是不去?小小的天官庙,是佳人的绣闺,还是鬼怪的天堂?
如是呆立许久,老马带着项下銮铃叮叮当当啃草,忽听那个苍老的声音呼道:“快赶这呆秀才走,啃断我这把老骨头喽!”
冯恒一惊,怎又是他?几次三番,看不见摸不着,莫名的自身后发出声音,何方鬼魅如此大胆?
四下里寻看,仍旧是一人一马,呆立荒庙。
真是见鬼了。红衣的和青衣的,艳女鬼。说是鬼,然而锦娘的脚下分明有长长的影子。
周围又似昨夜般嗤嗤不绝的女子笑声,似乎在嘲弄他的胆怯。
冯恒在虚幻中觉得红衣的她此刻正握着丝帕嘲笑他不敢迈出这一步,这种情形令他陡生一种屈辱感。怕什么,佳人近在咫尺,难道要吓死在这里!

于是勉力迈步,稳稳跨进大门,未及开言,已有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冯兄请回,家叔特令小弟在此致意。”
冯恒定睛一看,似乎是昨夜红衣女子身边的少年。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究竟要人怎样?不来你们笑我胆小,来了又要赶我走。
少年笑道:“锦娘一惯善于笑人,冯兄且莫计较。冯兄与我辈殊途陌路,依我看还是不要见面为好,况且家叔治家严正,若被他知道你无缘无故前来找人,必然会下令逐客。”
“令家叔是?”冯恒心下猜测,莫非是昨夜的老者?
果然少年接口道:“昨夜款待冯相公的即是家叔。”
“哦,如此更不应当唐突错过,在下意欲求见令家叔,当面致谢。”
“不必,”少年还是温和的笑,“我辈既然住居荒山破庙,冯兄难道真以为我等是人?”
这么说不是了?虽然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光天化日下觑面可见之人告诉你,他并非人,仍令人有难以遏制的恐惧。何况这少年白衣似雪,面如冠玉,阴间有这等美男子?
冯恒觉得自己两条腿如风中落叶,难以自持的抖动起来,只好撑住门扉,喘息着坐下。耳畔已听见锦娘笑道:“胡小郎真是促狭,看把呆秀才吓的。”
眼见少年即将隐没在乱草掩埋的门后,忽然想起来,不甘心地追问:“那丝帕她……”
“已经烧了”,少年缓缓回头,唇边有温和的笑意,“阿姊说不要外面男人摸过的东西。”
烧了?居然烧了?冯恒颓然瘫坐在门墩上,心下一阵茫然。自己鼓足了勇气跨进这扇门,原来并不值她一顾。
锦娘的笑声又响起:“看这呆秀才,还舍不得走呢。”
他蓦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扬声叫道:“锦娘,她叫什么名字?”
锦娘的笑声在空气中荡了几荡,“十四姐,呆秀才问你的名字呢,可要告诉他?”
无人回答。
少年消失在荒草尽头,周围重又归为平静。
冯恒垂头而坐,艰难的控制着颤抖的双腿,思绪凌乱无序。莫非艳美如她,竟然是荒村野鬼?不可能,她身上有明月的光华,怎会是传说中阴森的鬼娃。
青墨的话重又萦绕在耳边,“天官庙闹鬼”,原来许多人都已经知道这里是个不太平的地方。
可是她真的是美。就算是鬼,又有何妨?若天下之鬼都如她一样美,地狱也不啻乐土。
冯恒有一些想入非非,他日若能得娇妻如她,即使相从于地府也该心中无憾!试问世间几人见过这等容光丽色?若拥有她,谁会惧怕黄泉地府?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觉间双腿不再颤抖,恐惧之意也渐渐减淡,此刻看来,天官庙无非一座寂无人声的破庙。冯恒慢慢站起来,回头看看甩着尾巴啃草的老马,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要是知道她叫什么就好了。
“呆秀才,还不快走!自寻死路啊!”苍老的声音蓦地重又响起,惊的他一跳,握住心口。鬼,真的是鬼,就算绝美也还是鬼,令人恐惧的鬼!
冯恒踉跄着奔出去,努力几次才翻身上马,一扬鞭绝尘而去,留下身后嗤嗤不绝的,貌似锦娘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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