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两生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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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芊房间的满月窗在东向墙上,糊着银色的窗纱,越显冷清。此时一弯蛾眉月正挂在西边天空,窗间不见月影,唯有淡淡灰色的月光映进来,与角落处浓浓的黑影交错在一起,竟有些似阴沉的水面。
锦娘点亮蜡烛,小心罩上纱罩,将灯移至床头小几。
暖黄色的灯光流淌开来,先时的阴暗感觉一扫而空。
深吸一口气,多日翻腾不定的心总算稍稍平静下来。
在床脚处铺好厚厚的褥子,盖上床单,放好被子,正要起身拿枕头,翩芊已然进门,讶异道:“这是怎么说,怎生将被褥放在地上?”
“姐姐累了几天了,挤在一起怕睡不好。”
“傻妹妹”,她莞尔一笑,“地上那么潮,捂出病来怎么办。小时候也时常挤在一起,哪里就那么娇嫩。”
不由分说将被子抱去床上铺好,放下帐幔,笑道:“我可是累了,要歇了。”
帘幕低垂,在黑暗中听见她匀细呼吸,越发欢喜的睡不着。僵硬地保持平躺姿势在她脚边一动不动,生怕惊醒她的好梦。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她笑说:“锦儿,你睡了吗?”
“没有”。
“我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这几天糊里糊涂就过去了,到底也不知是为什么又放我出来。”
“是刘大人作主放的吧?十姐求了刘大人的相好绿腰,还真管用。”
“哦”,她若有所思的沉吟道,“原来是托了人,我以为总还有一个好官呢。”
“管他好官贪官,只要他不欺负你,我就没话说。”
她嗤嗤一笑,“当官的无缘无故的跟咱们有什么瓜葛。这些年了,除了给鲍太夫人做寿能见着几个当官的——对了,鲍太夫人给关起来了。”
“真的?被刘大人?够狠。难怪,有了新欢,谁还记得旧人。”说完心头一酸,到底我是旧人还是胡心悦是旧人?
她却话锋一转:“还以为是遇见了好官,如此说来,不过是他们夫妻反目的借口。爹爹说的没错,他们是官,想怎样便怎样,可叹我之前这么多年竟然从来不曾想过。”
锦娘听她言语滞涩,想是几天来反反复复不知想了多少次,竟将从前一派纯真全都推翻,体味起人生险恶,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恨不得抹去她这几日的记忆,然而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长长叹一口气。
她却笑了:“傻丫头,叹什么气?说起来我也没受什么苦,只不过关了几天。可是不知怎么,竟是一下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曾想过的道理。原来……还有另一种选择。比如阿弟”,她迟疑起来,好像在判断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他便要我同冯秀才成亲……若换了是他在里面,我断然不会劝他另娶别人……难道我错了……”
“不!”锦娘激动之下立即坐直了身子,“明明是小郎错了!他怎么可以把姐姐拱手让人?如果是我,宁死也不会丢下姐姐!”
“可是心悦,他与你我都不一样。柔弱胜刚强,也只有他在任何时候都能游刃有余,你我都不行。”
“哼,奸诈!”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说错了,忐忑谢罪,“姐姐骂我吧,我说错了。”

翩芊静默片刻:“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如果听了爹爹和他的话,早就出来了,或逃或嫁,毕竟有许多条路可以走;而我依着自己的性子来,满心以为理都在自己这边,结果还是要托人求情才行,又连累冯秀才一场无妄之灾,那个梁福,暂时是好了,可是阴毒噬骨,要想连根去净,也是不可能了。”
锦娘觉得有股不平之气慢慢涌上来,忿忿道:“你不肯听阿爹的,还不是为了小郎?他凭什么怪你……”
“哪有,阿弟不曾怪我一言半语。”
“那你为什么怪自己?受苦的是姐姐你呀!就算是冯秀才,也都是他惹出来的事,他可受了什么罪?姐姐你真傻,总是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翩芊又沉默许久。
锦娘以为她已睡了,忽听她轻声道:“我也不懂了。乱的很,睡吧。”
一夜不曾安睡。窗外发白时,隐约听见胡心悦的声音,锦娘悄悄起床,溜出了房门。
胡心悦与冯恒正在院中说话:“……梁老的伤以静养为佳,最好不要走动。”
冯恒为难道:“可我不能总留在这里。”
“这倒无妨,家叔已吩咐过,梁老放心住着就好。”
梁福却嚷了起来:“少爷,这不是天官庙吗?青天白日的,从哪里冒出来这伙人?你整天都招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别告诉我这都是那个树精变的!”
冯恒红了脸,呐呐道:“胡兄见笑了,家人不懂规矩,小弟惶恐。”
胡心悦微微一笑:“客气了。”
梁福嚷嚷许久,不见冯恒回应,一瘸一拐从房中出来。恰于此时一缕阳光落下,天官庙辉煌的幻影顿时消失,只剩下破败的墙栋,梁福惊诧不已,大叫起来:“有鬼!”
锦娘撇撇嘴,心道这老儿真糊涂。又见他面色青白,一条腿拖在地上,露出的脚踝黑中泛青,当下心一软,去厨下端了热汤,送到梁福面前,板着脸说:“给,喝吧!”
梁福将眼睛一瞪:“呸!妖精!”
锦娘大怒,正待与他争吵,胡心悦却走来说道:“阿姊还在睡?不知她想吃些什么。”
一句话撩走锦娘的注意力,顿时沉思起来,也顾不上与梁福斗嘴了。
冯恒左思右想,不能让梁福呆在这里,只得老着脸问胡心悦:“敢问府上有车吗?我送福伯回去。”
“什么话!”梁福拦在头里,“哪有当下人的让主子送!少爷你赶紧回去,这些都是妖精,没看见好好的房子一眨眼功夫就没了吗?现在他们装得人模人样,保不齐夜里就要吃人!你赶紧走,有我老汉挡着,青天白日,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冯恒苦笑:“福伯,这是我朋友,昨天多亏人家救你,你老别一口一个那什么……”
“哎哟我的糊涂少爷!我活了大半辈子,啥时候听过妖精有好的?现在他们不吃你,肯定是打坏主意,”说着转向胡心悦,“你看这小白脸生的跟画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村东头李家的闺女就是给这帮妖精迷住了,吸了她的精气神儿,现在瘦的一点人样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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