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前尘往事尽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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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如李承乾担心的那样,李世民锐意开科举,遭到群臣激烈反对。但李世民到底是亲自打天下的皇帝,不是开国君主却胜似开国帝王。虽然老迈,威风仍在,亲自临朝,一口气贬斥了数十名官员,顿时朝野上下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反对。
转眼又过几年,科举算是渐渐确立起来。李世民身体也越来越差了,遂下诏,退位为太上皇。李承乾登基继位,改年号“泰德”,立玉藻为皇后。李世民甚爱洛阳风景,携武媚娘往居之,不回长安,晋王李治等人都在身旁侍奉。
这一日,洛阳来报,李世民崩于翠微宫。举国哀悼,灵钟长鸣,李承乾率文武百官迎灵柩回长安,依照李世民生前遗命,葬于昭陵,与长孙皇后合葬一**。武媚娘自请往洛阳感应寺出家,为先皇祈福,李承乾许之。
如今大唐海内靖宁,国泰民安,天下万邦朝贡。李承乾登基后,自知自己的本事,遂重用长孙无忌、房玄龄等老臣,政事多付与之,自己悠游日月,与玉藻整日玩乐。诸般顺意,只是有一件事令他心烦,便是太平公主。
李承乾自度虽然不是什么良善君子,但也还没到禽兽的地步。太平是自己亲妹妹,怎可对她起什么邪念,岂不是**么。但说也奇怪,自从那一日在凌波池边误打误撞亲过太平之后,脑中便一直念念不忘。初时还罢了,后来以至于连和玉藻亲热的时候,居然也能想起太平来,这便糟糕至极了。
他如今贵为人皇,富有四海,若是其他烦恼,只需一声令下,自然有成千上万的人踊跃向前,为他效力,天大的难事也都能办成——但这等心事,怎么让他人知晓?就算是玉藻,至亲至近,也不好说与她听。
自从那次之后,太平也仿佛受了惊吓,整日闭门不出,亦不读书,只是默默沉思,常常独自垂泪。李承乾亦不敢去见她,心中郁积愁闷,又不能与他人倾诉。而且宫中人多口杂,又怕被人看出什么破绽,传扬出去,那便成为天下笑柄,却如何是好。
玉藻见他郁郁寡欢,笑道:“承乾,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莫非方才的晚膳不合口味么。”
李承乾道:“不是。”躺在宽大的椅中,只觉懒洋洋的,不喜动弹。
玉藻走到他身后,一双玉手轻放在他肩上,柔柔按捏,道:“那必定是觉得在宫里待久了气闷,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李承乾叹道:“也不是。”
玉藻将脸贴在他脖颈上,轻轻咬他的耳垂,吐气如兰,媚声道:“那到底是为甚么呢,承乾,有什么心事不能与我说么。”李承乾反手,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腿上,道:“也没什么,只是没什么精神。”
玉藻坐在李承乾怀中,伸双臂揽住他的脖颈,亦不再说话。过了半响,突然笑道:“我知道了,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想娶过来是么。”
李承乾一凛,倒还真被玉藻说中了几分心事,勉强笑道:“我有了你,这世间其他女子哪里还看得上眼。”玉藻微微一笑,眼波流转,低头轻声道:“我真有那么好么。”李承乾道:“自然。这世上女子,哪里还有能胜过你的。”这句话倒是说得十分诚恳。玉藻听了,心里一甜,又问道:“我们成婚都二十年了,你整天只看着我一个人,不觉得厌倦么。”李承乾道:“我都已经有了最好的,哪里还有厌倦的道理。”玉藻格格娇笑道:“那却未必呢,男子都贪心得紧,决没有嫌多的道理。就算有了最好的,再多几个也是喜欢的,是不是。”
李承乾苦笑道:“没有的事,玉藻,莫要乱猜。”玉藻格格轻笑,在李承乾腿上轻轻晃着,口中不知唱些什么,只觉温婉柔媚,入耳动听,仿佛是情人低语谈笑,却又隐隐有些哀愁之意。李承乾心中有事,也不曾仔细去听。玉藻唱了几遍,突然笑道:“承乾,让太平做你妃子好么。”
李承乾不假思索道:“好。”话一出口,顿时反应过来,心头巨震,道:“玉藻,别开这种玩笑。”玉藻嘻嘻笑着,看着他,过了一会,道:“承乾,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
李承乾摇头道:“不听,除非是你自己的故事。”玉藻道:“倒不是我的故事,算是……算是我姐姐的故事,你听不听。”李承乾笑道:“是你姐姐就是你姐姐,不是就不是,哪有什么‘算是我姐姐’的话。”玉藻嗔道:“你到底听不听?”李承乾哈哈大笑,搂住她的腰,道:“当然要听,说罢。”
玉藻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之色,过了片刻,悠悠道:“我是九尾白狐,我姐姐自然也是个九尾白狐了。不过我姐姐的法力神通,却比我高上十倍百倍呢,她是上古之神的后裔,有神明的血脉,虽然传了几代已经稀薄了,但还是挺厉害的。她一直住在轩辕坟里,借那里的地气修炼,也借那里躲避各种灾劫。轩辕坟是轩辕黄帝的衣冠冢所在,躲在那里面,什么天雷劫火都不用怕。”
“平时就在里面修炼,她性子好静,也不爱和别的妖怪交往。等春天到了,就去野外散步踏青,放放纸鸢——她最爱放纸鸢了。”
“有一年,又是春天到了,她出了轩辕坟,随意走啊走,一路走到一个叫涂山的地方。她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类,一个男子。”
“她一见这个男子,就喜欢上了。这男子也很喜欢我姐姐,他也是有法力的,神通很高,比我姐姐还高,一眼就看出我姐姐的本相,但他还是喜欢,就把姐姐带回宫里去了。”
“宫里?”李承乾一怔。
玉藻不理这个问题,继续道:“带回去后,娶姐姐为妻。我姐姐原名是叫女娇,但因为是在涂山认识的,所以大家都叫姐姐涂山氏。”
李承乾大惊,他虽然不算熟读史书,“女娇和涂山氏”的典故却也是知道的。“你是说,你姐姐遇见的那个男人是……”
“你们叫他大禹。”玉藻说。
※※※
据《吴越春秋》记载: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度制,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
按这上面的记载,大禹三十岁的时候尚未娶妻,觉得不可再耽搁下去,走到涂山的时候,恰巧看到一只九尾白狐。大禹自觉这是吉兆,便娶涂山氏之女,名为女娇。
但这是官方记载,私下的野史传说,却称大禹所娶的涂山氏,或者说女娇,并非人类,其实就是大禹所看见的那只九尾白狐。
李承乾想起这些传说,再与玉藻方才所言一对照,登时明白过来。
“你们都叫他大禹,”玉藻道,“其实他叫姒文命了,我叫他文命,姐姐也叫他文命。文命娶了姐姐,他们两情相悦,琴瑟谐和,姐姐比在轩辕坟里一个人独自修炼的时候快乐多了。可惜呢,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轩辕黄帝扫荡**的时候,把世上的妖怪杀了十之七八,能逃得性命的,大都像我姐姐这样,也不敢再在人间出没,都躲在僻静地方修炼去了。黄帝羽化,尧继位,这时候三清道尊修成混元,在东胜神州创立了道门,分阐截两教。截教上清通天教主大开山门,不论是人是妖,一概收纳,天下妖怪纷纷前去投奔门下,在碧游宫听讲修炼。所以在那时,南瞻部州几乎没什么妖怪出没。”
“文命当时已经当了皇帝,天下太平,人民安居,姐姐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启。原本甚好,结果这一年,突然发起大洪水来。禹派人查探,发现原来是一个妖怪在兴风作浪。”
李承乾脱口而出道:“无支邪?”
这也是上古传说。大禹时,有妖怪无支邪兴风作浪,掀起滔滔洪水,生民流离失所。大禹亲自与无支邪交战,将其擒获,用千年寒铁铸成铁链将其缚住,镇压在梅山之下。据《太平广记》记载:无支邪“形如猿猴,高五丈许,白首长鬐,雪牙金爪。”看起来很像是个猿猴成精。
“嗯,就是无支邪,他是个白猿成精。”玉藻道,“洪水一起,文命就得去治水,得去对付那无支邪,姐姐不放心,就陪着他一起。文命花了十年功夫,总算把洪水治好了,在梅山把无支邪团团围住。”
“但那无支邪非常厉害,神通极高。如果按照道门的说法,大约是太乙金仙了,在当时已经算是第一等的大妖怪,而且全身钢筋铁骨,刀枪不入。文命本人是五德之身,天纵英才,无师自通地也练到了太乙金仙的地步,但比无支邪还是差了一大截。这时候道门还在东胜神州流传,要等到商汤代夏的时候才传入南瞻部州,所以文命的那些手下,本领都不怎么高明,根本帮不上忙。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有姐姐,姐姐和文命修为差不多,也练到了太乙金仙的地步。”
“姐姐和文命夹攻无支邪,那一仗整整打了七天七夜,最后终于把无支邪擒下了。但那白猿是不死之身,怎么杀都杀不死,后来有人出主意,用千年寒铁做成的铁链把无支邪栓住,镇压在梅山之下,算是暂时安置。等日后想出办法来,再来杀它。”
“无支邪是抓住了,洪水退了,但文命也受了重伤,紧接着也去世了。他在和无支邪作战的时候,因为要护着姐姐,用元神凝形硬接无支邪的法术,受了重创。所以不但肉身震毁,连元神都要崩溃,想轮回转世都不能了。”
世间生灵,都有三魂六魄,散布寄托在躯体里。修道之人,练到高明时,就能把三魂六魄凝成一体,便是元神了。所以寻常人,肉身一溃,三魂六魄没了寄托,自然四散离析,人就死了。但如果炼成了元神,就算肉身毁了,魂魄已经凝成一处,元神一时半刻不会散去,或许还有法子可救,比如赶紧寻个人夺舍。只是如此一来,躯体不是随元神一起长成的,往往不合,以后想修炼就难有进步了。
但若是元神都被重创毁去,那便等若是形神俱灭,连转世轮回都不成了——除非动用封神榜,能将一点真灵摄去不灭,再上天庭受封为神。但大禹之时,封神榜还没造出来呢。
李承乾想问:“那大禹当真形神俱灭了么?”想了一想,未曾问出口,就听玉藻继续道:“姐姐当时在旁边着急,又束手无策,最后想了个办法。她从轩辕坟里,曾经**过一面镜子,叫做玄天宝鉴,也是当年轩辕黄帝用过的宝物,能摄人精魂。她把文命的真灵,摄在这玄天宝鉴里,带回了轩辕坟。”
“姐姐想要让文命复生,但这难得紧,文命已经肉身尽毁,元神崩溃,只剩这一点真灵,被玄天宝鉴护住不灭,想要复生,就算是女娲娘娘都办不到。想来想去,她终于想出个主意来。”
“什么主意?”李承乾颇为好奇。
玉藻嫣然微笑,道:“我姐姐是个妖狐,想出来的主意,自然也是邪术,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正道了。她出轩辕坟,四处杀人,用凡人的精血滋养文命的真灵,助他渐渐恢复。”
李承乾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玉藻冷冷一笑,又道:“姐姐一心念着文命,哪里还管其他。她天性温柔娴静,一直只在轩辕坟中隐居修炼,从不伤生。但为了文命,从此每晚必出轩辕坟噬杀凡人,自夏启之时一直杀到商纣之时,数百年间,不知害了几万条性命。”
“却还别说,这法子果然有些效果。文命的一点真灵在玄天宝鉴里,渐渐壮大起来,到后来,已经渐渐复原了一魂一魄,能隐隐约约恢复意识,能和姐姐说话了。姐姐夜晚出去杀人,白天便整日与文命说话,若是旁人看见,定要以为姐姐疯了,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只是有一桩,文命是以凡人精血滋养,那些凡人被姐姐所杀,自然怨气深重。文命被无穷怨气侵染,渐渐原本的性情都有些转移,变得阴沉乖戾起来。但姐姐并不在意,她爱着文命,就无论文命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喜欢的。好在文命虽然性情偏移,对姐姐却还是一往情深,没半分动摇。”

“原本姐姐就只打算如此下去,夜里出去杀人,白天与文命说话,相依相守,等上百年千年,文命总能有魂魄完全复原的一天,到时候姐姐把他送进轮回转世,再等他下一世长大,再做夫妻。”
“但商汤代夏之后,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道门开始进入南瞻部州,商能代夏,截教门人就帮了很大忙,后来很多截教弟子都在朝廷里做官。听说轩辕坟这附近有妖怪杀人,就有道士赶过来捉妖,道士越来越多,来得一个比一个厉害,姐姐出去杀人就越来越难了,有好几次,还险些被人杀了。”
“姐姐心忧如焚,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候,突然听到太素天上召妖幡摇动,那是女娲娘娘在召唤天下万妖。姐姐也只得赶过去。”
“女娲娘娘留下姐姐,说商汤气数已尽,要姐姐化为凡人,去迷惑纣王。并且还答允说,只要姐姐办成这件事,娘娘就帮文命再入轮回,复生为人。”
“姐姐一听就答应了,便吞噬了冀州苏护之女妲己的魂魄,夺了她的躯体,进宫为妃。承乾,你当知道我在说什么故事。”
李承乾叹道:“知道,妲己……原来你姐姐就是妲己。”
玉藻笑道:“其实不是妲己了。姐姐叫女娇,或者叫涂山氏。妲己是凡人,苏护的女儿,姐姐只是占了她的身体,借她的名字,其实不是妲己。不过你们都这么叫,我也这么叫罢。”
“姐姐成了妲己,然后进宫迷惑纣王。纣王十分宠爱,对姐姐言听计从。于是姐姐就劝纣王,造酒池肉林,造炮烙,又建摘星楼。姐姐骗纣王说,建成摘星楼,能请仙人下凡,纣王十分相信,果真建了起来。姐姐便将玄天宝鉴放置在那摘星楼上,吸摄天地日月灵气。又迷惑纣王,朝政昏败,民怨沸腾,西周乘机崛起,和商交战,不知战死了千百万人,这些人的亡魂,都被姐姐借着摘星楼牵引,吸到玄天宝鉴中,用来滋养文命的魂魄了。”
“再后来,结果你也知道。武王战胜,商汤覆灭,纣王在摘星楼**。姜子牙派杨戬、韦护和雷震子来捉拿姐姐,女娲娘娘前来,出手将姐姐擒下,暗中在姐姐身上下了一道符咒。”
“姜子牙用飞刀葫芦来斩姐姐,那飞刀葫芦是陆压给姜子牙的,其实是女娲娘娘之物,用来斩三尸所用。斩三尸是成道捷径,却更是极为凶险的法门,若是成功便好,若是不成功,就要形神俱灭,当年元始的十二门人都练不成斩三尸。姐姐也是洪荒得道的大妖,有太乙金仙修为,又被娘娘事先用符咒护住了元神。飞刀一斩之下,果真斩出了一个化身,只是修为极低,勉强也算是成功吧。本体肉身毁灭了,元神有符咒护住,并未溃散,被娘娘也用玄天宝鉴摄去,带回太素天去了。”
“文命得了商周百万将士的精血亡魂滋养,渐渐复原了三魂六魄,性情却越发变得阴沉乖戾,再不是当年的大禹了。不过姐姐不在乎这些,不在乎文命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文命还喜欢她,爱恋她,姐姐就觉得什么都值了。她和文命都只剩魂魄元神,在玄天宝鉴之中,卿卿我我,也没俗事打搅。那玄天宝鉴有一样特异之能,只要它对着一处照上一照,便能将照中的景象都在镜中原样复原出来。姐姐就让娲皇宫里的宫女搬动镜子,把整个太素天都照了一遍,这样玄天宝鉴里面,也就有了整个太素天。她和文命两人,就成天在镜子里游山玩水,相偎相依,神仙眷属一般。”
“娘娘答应过姐姐,要帮文命复生为人,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文命以前是五德之体,若再转世为人,就算不能还是五德之身,也总不能随便找个凡体马马虎虎将就。反正姐姐和文命在玄天宝鉴里逍遥快活,反倒也不急着要复生了。”
“就这样过了近一千年,娘娘终于找了个合适机缘,让文命下世复生去了。姐姐就只剩一个人孤孤单单在玄天宝鉴里,寂寞得很,但想到文命已经复生为人,心里就是满满欢喜的。”
“又过了一些时候,太素天里突然出了件事情。彩凤仙子原本是娘娘的亲信心腹,在开天辟地起就侍奉娘娘,忠心耿耿,娘娘对她也十分宠爱。突然有一天,娘娘拿着玄天宝鉴,带着彩凤仙子到了娲皇宫的一处奇怪宫殿里。那宫殿中有一座高高的八卦台,台上有个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看娘娘把彩凤仙子带来,抬手一指,就将彩凤杀了。娘娘便在一旁看着,全不阻拦。”
李承乾啊了一声,惊道:“为什么?”
玉藻道:“我也不知道呢。反正那人杀了彩凤,连躯体带元神一齐毁去了,又将姐姐从玄天宝鉴里摄出来,放在那八卦台中央,不知弄了些什么花样。然后娘娘带姐姐出来,让姐姐也下世投胎了——承乾,你知道姐姐投胎到哪里去了么?”
李承乾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不详预感,但不敢去想,摇头道:“我不知道。”
玉藻微微一笑,道:“你能猜到的,不敢说就是了。我告诉你罢,娘娘把姐姐送去享受荣华富贵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当人皇的女儿更享福呢。”
李承乾只觉背后冷汗直冒,勉强笑道:“玉藻,你不会是在说太平罢。”
玉藻笑道:“自然就是啊。承乾,我话还没说完——你知道我姐姐被飞刀一斩,斩出的化身是谁么?”
李承乾不答。玉藻笑笑,道:“便是我啊,笨蛋,否则我开始怎么说‘算是我姐姐’。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九尾白狐,当时在辽东时,玄奘法师那只谛听,不也都以为我就是妲己么,其实也不算错了。承乾,故事最后还有一点没说完,你要不要听?”
李承乾勉强道:“你说。”
玉藻道:“你知道娘娘,为何要让姐姐投胎做你父皇的女儿么?”
李承乾道:“为什么。”
玉藻叹道:“因为在此之前,文命就已经投胎到大唐皇室来了啊。娘娘乃是造人始祖,法眼如炬,遍观四大部州,推算出你父皇的长子,乃是四德之体——天下虽大,要找个五德之体可还真不容易,能有个四德之体的,也只好将就了。承乾,我话说到这种地步,你还不明白么。你就是姒文命,也就是你们说的大禹啊。”
※※※
李承乾怔了半响,摇头道:“我不信,玉藻,你又在逗我罢。”玉藻苦涩一笑,道:“我也希望是在逗你呢。你自己想,你见到我,便觉我有些熟悉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前世妻子本出同源啊。你从没去过太素天,却觉得娲皇宫里景象十分熟悉,仿佛梦里见过一般,因为你原本就在那里住了近一千年啊。你喜欢上自己的妹妹太平,因为她原本就是你妻子啊。承乾,我也盼着这都是假的,我也盼着你不是文命,盼着你此世忘了女娇这个人,只喜欢我一个——但你真的就是文命啊。”
李承乾摇头道:“不会,不会,太平怎会是我妻子,那岂不是……”玉藻叹道:“前世是夫妻,来世是兄妹,亦没什么,其实多得很。只是你和姐姐都是被娘娘直接送下世来,并未经过幽冥地府的转世轮回,没有喝那凝碧池中的忘情水,所以前世的事,总还都记着。承乾,我说了这么多,你总该已经想起一些了罢。”
李承乾只觉头疼欲裂,万千思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正如玉藻所说,他是被女娲直接护着下世转生,未曾经过幽冥地府,前世的记忆其实都保留着,只是被压抑,不曾想起罢了。如今听玉藻一说,再将前后事情一想,刹那间便回忆起很多事情来。
一幕幕的场景急速掠过脑中,涂山的第一次相会……并肩恶战擒拿无支邪……一缕真灵寄托在玄天宝鉴里,女娇每天来和自己说话……女娇变成妲己,建摘星楼,将玄天宝鉴放在楼上,又不放心,每天晚上都悄悄上来察看……太素天娲皇宫中的近一千年悠游岁月……
所有这些,零零碎碎,点点滴滴,都慢慢想了起来。玉藻说得没错,自己确确实实便是大禹啊。
可是……可是女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早知道太平的来历?”
玉藻摇头,“我和她本出同源,原本是心意相通。但娘娘用了**力混淆五行,遮断天机,连我都不知道她后来到底如何了,只以为还一直在娲皇宫里。直到那一天,就是你师父来找你的那一天,你还记得么,我突然又感觉到了她,心意一通,刹那间前因后果就都明白了,才知道原来太平就是她。”
李承乾记得很清楚,正是那一日,他在凌波池边误打误撞亲了太平,结果太平仿佛中了魔一般,陡然间眼神都变了,仿佛原本一个沉睡的魂魄突然惊醒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既助我与女娇下世复生,为何偏偏要让我们此世是兄妹,还要骗了我这么多年,”李承乾怒极,反倒冷静下来,阴沉沉道,“我倒要当面问问,娘娘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玉藻大惊道:“承乾,你莫莽撞。娘娘所为,自有深意……”一语未毕,殿外有个声音轻轻道:“娘娘的意思很简单,只是要你下一道诏书,传位于我。”
轻柔的脚步声缓缓传来,一个娇小的女孩走到李承乾和玉藻身前,正是太平。
“文命,”她轻声道,伸手轻轻抚摸李承乾的脸,露出些笑意来,“这么多年,我终于又看到你了。文命,你和以前长得很像呢。”
“比以前瘦。”玉藻在一旁道,她和女娇本出同源,心神相连,记忆相通,女娇所记得的一切,她自己也都记得。
太平笑了一笑,虽然是小女孩模样,却是说不出的温柔恬雅,仿佛姐姐看着自己弟弟一般。“娘娘欲得这人皇之位,所以遣我下世。娘娘答允我,只要我替她办成此事,便助你补全五德之身,他日有望成就混元。”
李承乾闻言摇头道:“女娇,我不要什么五德之身,我也不要证什么混元。我只要你……”太平微微笑道:“文命,莫说孩子话。你我此生是兄妹,怎能在一起,你有玉藻,还不知足么,真贪心得紧呢。再说了,娘娘是要我当这人皇,一直当到这辈子完了才罢休呢,我答应了娘娘,总得办到。”
李承乾心中如狂澜翻滚,万千思绪冲突不定。他此时已经恢复五六成前世记忆,自然知道眼前的太平就是自己的前世妻子。只是如今这一世,她却是自己亲妹妹。就算自己不顾伦常,不顾天下人的嘲笑责骂,难道要让太平,也随自己背负这重担么。
“女娇,女娇,你为何要答应女娲……难道你便忍心看着你我这一世只能做兄妹么。”
太平抬起手来,将他脸上一缕头发掠到耳后,低声道:“文命,凡人一世夫妻,至多也不过能相守数十年,就已经是了不起的福分。我自在涂山与你相识,就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未尝有一天离开,天天都高高兴兴的。后来在轩辕坟,在商王宫,在太素天,日日夜夜,不离不弃,相守一千多年,比起凡人,已经是天大的缘法,早该心满意足了,怎还敢妄求更多。”勉强笑了一笑,对玉藻道:“你我虽非一体,本出同源。你在他身边,便如我在他身边一般。他孩子气重得很,你帮我好好照顾他罢。”扭过头去,不敢让李承乾看见她眼中泪水,道:“就这样罢,我走了。文命、玉藻,你们自保重。”不敢再多留,害怕就要当场哭出来,转身出殿去了。
李承乾怔怔坐在椅中,眼神散漫,亦不知看向何方。玉藻担心,抱着他道:“承乾,承乾,前世的事情,过去就都过去罢。”见他全然不应,仿佛中了邪一般,又是慌张,又是忧虑,不觉哭了出来。猛然听得李承乾大叫一声,推开玉藻,只见虚空青芒绽开,化成一柄干将剑,李承乾提起,足下腾云,便上太素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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