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万世太平真开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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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瞬逝,日月如梭,一转眼间,便又过去半年了。这一日,李淳风来报,道天地社稷坛已经建成。李世民都吃了一惊,道:“这般快?”这天地社稷坛工程十分浩大,李世民原本也只指望在三年内建成,哪里想到这般迅速。原来李淳风督促其事,昼夜不息,不知动用了无数人力,耗费了多少钱粮,又请了清微、正一、广成、灵宝等各派门人前来,以法力神通相助,方才完工。
天地社稷坛既成,则命钦天监选吉日良辰,李世民率文武百官前往祭祀。消息传出,整座长安城尽皆轰动,家家焚香设火,户户结彩铺毡,万人空巷,争往观之。就见三千铁骑跟随,八百御林拱卫,皇帝、皇后与满朝文武,皇子公主并后宫嫔妃,尽皆着朝服,出了宫门,也不乘辇,也不骑马,一路步行前往天地社稷坛。
这天地社稷坛分内外两层,坛墙南方北圆,以象天圆地方。四角各有一座高塔,号光明塔,高近千丈,通体用七曜白石制成,顶上燃起九天明火,日夜不熄。李世民率文武百官入了外坛,焚香礼拜毕,群臣、皇子、公主和后宫嫔妃等都候在坛下,李世民独身一人,手捧轩辕剑,一步一步走上内坛。只见坛上各种法器仪仗排列整齐,当中供奉着三清道尊之像,皆高一千六百丈,通体用白玉雕成。当中乃是太清教主太上老君,骑青牛,执拂尘,微微而笑,意态和蔼;左侧乃是玉清教主元始天尊,乘四不相,手执三宝玉如意,威严肃然,令人一望而生敬畏之意;右侧乃是上清教主通天教主,又称灵宝道尊,乘奎牛,持青萍剑,低眉瞑目,面无神情。三清像前,有一块巨大的汉白玉,呈四方之形,表面光洁如明镜。李世民捧轩辕剑,走到三清像前,心中默祷片刻,躬身道:“请三清祖师下界。”
等了片刻,全无半点动静,李世民眉头微皱,将轩辕剑平放在那块汉白玉上,伏地拜倒,道:“弟子李世民,恳请三清祖师下界。”
又过片刻,满天上瑞霭腾腾,祥云旋绕,仙音渺渺,鹤鸣九霄。只见弥罗天玉虚宫玉清教主座下诸门人:太乙天尊、广成子、赤精子、云中子、黄龙真人、玉鼎真人、清虚道德真君、道行天尊、灵宝法师等道袍飘飘,分云路从三十三天外下来,列两班左右站立等候。
须臾,空中仙乐嘹亮,香烟阵阵,鸾凤和鸣,氤氲遍地,提炉对对,羽扇双双,有南极仙翁白眉星目,面色淡金,手持鹿杖在前引导,白鹤童子捧诛仙四剑随侍,玉清教主元始天尊乘四不相,头戴七星白玉冠,身披金霞鹤羽衣,手执三宝玉如意,真有神游八极之表,飘然出世之慨,缓缓降临圣坛之上。长安城中市民望见,尽皆拜倒;坛下文武百官并后宫嫔妃,亦匍匐在地,不敢作声;李世民虽为人皇,在这等教主威势之下,也不敢不拜,叩首道:“弟子李世民,愿教主圣寿无疆。”
元始天尊道:“免礼,平身。”李世民站起,退到一旁。元始下了四不相,道:“大师兄还不曾来么?”一语未毕,就听见天地社稷坛外,有个苍老声音道:“借光,借光,让一让,让一让,多谢。”一个白发白须白眉老头,穿一身淡素道袍,骑一只板角青牛,从人群中挤出,慢悠悠朝坛上走来,后面又跟着一个步行的老道士,同样的须眉皆白,手执拂尘。外围守卫的御林军大惊,天子百官祭祀,教主圣人亲临,岂可有闲杂人等滋扰,那是死罪,纷纷上前阻拦,却不知怎地,这两人身边仿佛有层看不见的屏障似的,御林甲士、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能靠近。不片刻,两个老道士二人一牛,慢吞吞上了天地社稷坛。李世民正要喝问,就见太乙天尊、广成子、云中子等阐教上仙纷纷拜倒,口称:“大师伯。”心中犹自惊诧:“这老头就是太清教主太上老君?”又听见元始呵呵大笑,道:“正说间,大师兄就到了。”方才确信无疑,慌忙拜倒。这骑青牛的是老君,身后跟随的老道人自然就是玄都法师了。
老君下了青牛,扶起李世民,笑道:“起来罢。”神态和蔼,与元始的凛凛威严大不相同。李世民站起,躬身道:“只为弟子些许俗务,劳动两位教主玉趾降临凡尘,心中着实不安。”老君笑道:“你是我春秋下世时,在人间留下的一点血脉,亦我之子孙也,不必如此多礼。”太上老君春秋时下世,化为李耳,世称老子,后来过函谷关,在陇西遗下一点血脉,便是李家。李渊起兵建国,认老子为宗,李世民自然就是老君的子孙。
李世民见老君如此说,深深称谢,退到一旁。老君取过汉白玉上的轩辕剑来,抚摩再三,叹道:“姬轩辕与我等,也算是故交。如今剑仍在此,人却不知何方了。”转头对元始道:“师弟,你还记得那一年,他来昆仑求道么。”元始道:“自然记得。当时我与师兄、通天师弟在昆仑修道,他不远万里,从南瞻部州来到东胜神州,求问大道本源。我见他心诚,便遣广成子见他,指点一二。不想此人天纵英才,惊世绝艳,只听得三言两语,居然就无师自通,数十年间修到大罗金仙,真可谓是古往今来第一修道奇才。只是不合以一人之力与天地神妖相抗,以致身陨,可惜可叹。”老君道:“虽然如此,也实可敬。”命玄都法师:“取太极图来。”
玄都法师自怀中取出一束卷轴,奉与老君。老君将图展开,微微一抖,就见刹那间星天旋转,三界昏蒙,五色毫光怒涨如潮,重重铺展,仿佛碧海生潮,湮没大千世界。李世民勉强站立,举目四望,只见周遭尽是无量虚空,头顶星辰灿烂生辉,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正惊疑间,忽然眼前金光剧闪,只见那轩辕剑长近千万丈,自苍穹之上倒垂下来,悬在虚空中缓缓转动,又听见背后蹄声哒哒,急转身看时,正是太上老君骑青牛踏虚空而来,咬破食指,朝那轩辕剑身上一点,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轩辕剑原本做灿金色,被老君一点,又泛出隐隐红光来。
老君勒转青牛,又对李世民道:“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信者信之,不信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切记、切记。”李世民拜谢道:“多谢教主指点。”
老君微微点头,又见虚空之中,元始跨四不相而来,也如老君一般咬破食指,朝轩辕剑身上一点,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广大,品物咸亨。阴阳有序,乾坤定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轩辕剑上又隐隐泛出丝丝青光来。元始朝老君微微点头,对李世民道:“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乾居其上,坤安其下,阴阳上下,各安其位,则生生化化,周行不殆。此天地乾坤之至理也,尔当谨记,不可轻慢。”李世民又拜谢道:“多谢教主指点,世民铭记在心,不敢稍忘。”
老君元始两人微微点头。刹那间混沌虚空消去,又复清澄世界,众人依然站在天地社稷坛上。老君手持轩辕剑,往三清像前的汉白玉石上轻轻一插,没入近一尺深,笑道:“诸事已毕,我且先回了。”元始道:“大师兄请。”玉虚弟子和李世民齐齐躬身相送,老君收起太极图,跨上青牛,玄都法师跟随其后,两人一牛,又哒哒下台阶去了。出了天地社稷坛,挤入人群中,须臾不见。
元始见老君离去,也即回天。他来时排场甚大,去时依旧如故。依旧是一派仙音,鸾凤前导,紫气满天,诸弟子前导,南极仙翁和白鹤童子左右相随,金童玉女,重重簇拥,回了弥罗天玉虚宫。李世民与文武百官、皇子公主、后宫嫔妃,以及全长安城中家家户户焚香礼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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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既成,李世民摆驾回宫,大宴群臣。李承乾以献剑首功,赐了一座府邸,自此不必在宫内居住。玉藻在皇宫内居住日久,甚得皇帝皇后喜爱,又与李承乾来往密切,人人都以未来王妃视之。但她终究有些来历不明,李世民不能放心,也就绝口不提婚姻之事,但允许玉藻搬去与李承乾同住了。李淳风监造天地社稷坛,亦有大功,因他是方外修道之人,不宜过加官爵,乃赐道号“清虚真人”,李世民并为清微派亲笔题写观名。其余有功之人,皆有封赏。李泰身为太子,虽然不曾出些力气,总也少不得一份好处,只是见李承乾得意,心中越发不快,筵席上只管一杯接一杯喝闷酒,不多时便已半醉。
正饮酒间,突然内侍又来报。原来长孙皇后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本当卧床静养,只为今日祭天,她身为皇后,不得不往,又因要尊崇教主圣人,不敢乘辇坐轿,多走几步,动了胎气。当时就觉不妥,勉强支持到回宫,已经疼痛难忍。急召太医前来,道是难产,此时正生死不知。
群臣闻讯,尽皆大惊。长孙皇后素有贤德之名,虽然身为后妃,从不干预朝政,但她和李世民多年夫妻,感情甚佳。李世民有时任性胡为,也只有长孙皇后能劝解得住,故此在朝臣中也颇有声望。今日乃是大唐大喜之日,却不要乐极生悲才好。惴惴不安,又熬了半个时辰,终于内廷传来喜讯,道是已经顺利诞下一个小公主,母女皆平安,皇后请皇上为女儿起个名字。众人大喜,复又朝贺。李世民哈哈大笑,想了一想,道:“今日两位教主亲下凡尘,为我大唐立千载不摇之基业,开万世永固之太平,此女顺应而生,必有祥瑞——就叫做太平罢。”群臣纷纷称赞,自此宫中之人,皆以太平公主称之。唯有李承乾微微冷笑,心道:“却不知是哪位天庭神明、山中仙人,还是洞府精灵,来转世投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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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太清、玉清两位教主下界后,大约真是轩辕剑的功劳,大唐风调雨顺,诸般灾害不起,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这于大唐君臣自然是好事,于李泰却不佳。李泰本欲寻些机会,也立些功劳,稳固太子之位。如今这四海靖宁,天下太平,连盗匪都找不到几个,又哪有什么功业可建。
他又向李世民上了一表,道李承乾有献轩辕剑大功,往昔虽有过错,尽可原恕,请李世民封李承乾为燕王,以酬其功。李世民看了,也不反对,也不应允,只是不加理会。李泰心中更是忧惧。倘若李世民封李承乾一个什么燕王,则名分早定,说明在父皇心中,自己这个太子之位是确定不移。如今父皇不肯如此,则说明心中已经有了犹疑,自己若不早为筹划,只怕真要如那个乌巢和尚所说,日后死无葬身之地了。
念头既起,便再难消除。左思右想,这一日,又换上平民服侍,悄悄出东宫,来到泾河边。顾左右无人,掐避水诀一路径行至泾河龙宫。泾河龙王父子早闻得报告,降阶相迎。李泰上殿来,闲谈几句,终于忍不住问道:“乌巢禅师可还在此处。”
一语未毕,就听见有人高宣一声佛号,乌巢禅师自后殿转出来,笑道:“多日不见,殿下别来无恙。”李泰拱手为礼,请乌巢坐了。踌躇半响,正不知如何开言,乌巢笑道:“殿下心思,小僧自然知晓,不必多说了。”李泰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道:“好,禅师智慧圆通,明见千里,还请助小王一助。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乌巢道:“殿下说哪里话,小僧是方外修行之人,谈什么重谢。只是有些麻烦,还须于殿下说知。”李泰道:“禅师请说。”
乌巢禅师缓缓道:“殿下是欲效令尊故事,还是欲效前朝炀帝故事,若是前者,只怕不易。”
李泰面色大变。所谓“效令尊故事”,自然就是效仿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斩杀兄弟,逼迫父皇退位让己。但若是“效前朝炀帝故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隋炀帝杨广本是文帝杨坚的次子,并非太子。杨广勾结杨素,又得独孤皇后支持,搬弄是非,使文帝废去太子杨勇,改立杨广为太子。后来文帝卧病在床,杨广侍药之时调戏文帝妃子,文帝大怒,欲废去杨广,再立杨勇为太子。杨广于是与杨素密谋,先矫诏杀掉杨勇,随后秘密入宫杀掉文帝,登上皇位。乌巢说效炀帝故事,那就是要李泰弑父夺位了。
李泰原本的打算,不过是想借泾河龙王父子和乌巢禅师之力,除掉李承乾,逼父皇让位于自己,压根不曾动过弑父的念头。被乌巢这一说,登时面上改色,惊道:“禅师这是何意?”
乌巢道:“不瞒殿下。令兄李承乾拜佛门准提教主为师,这十二年来修成神通,如今已经是太乙散仙修为,距离太乙金仙也不过只差半步。他又有金身法象神通,有干将剑在手,就算与太乙金仙相抗只怕都不落下风。要取他性命,却着实艰难得很。小僧是无此本事,那些能有这等本事的,只怕也都不会插手此事。”
李泰暗暗心惊,他知道李承乾在外学了些本事回来,却没想到已经高到这等地步。若如乌巢这等说,除非命李淳风率清微派中高手围攻,方才有望得手——但李淳风虽然支持自己,却毕竟是一派宗主,不是自己的仆从。这等悖逆大事,他未必肯做。而且长安城内,若要兴师动众,不免惊动父皇,事更不谐。
当下踌躇道:“就别无他法么?”乌巢道:“既然令兄杀不得,那便只好学一学炀帝了。”李泰终究有些胆怯,沉吟半响不决。泾河龙王在一旁道:“殿下,正如禅师所说,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如今有轩辕剑镇压大唐气运,李承乾声望日盛,令尊天心已经游移,再不断然处置,真欲为阶下之囚而不可得矣。”
李泰依旧犹豫道:“纵然这般说,然则我父皇却非前朝文帝可比,自己也通道法,太阿神剑不稍离身。宫闱之中,禁止森严,就要下手也不容易。”乌巢笑道:“殿下放心,小僧既然敢如此说,自然便能办到,只是要殿下帮些小小的忙即可。”李泰道:“如何帮忙?”乌巢道:“我昔日习得一门厌胜诅咒之术,夺人魂魄,百试百验。只消殿下为我取一套令尊曾穿过的衣服来,再与我一滴眉心之血,便可施术。”
李泰皱眉道:“禅师,我父皇乃是大唐人皇,天人护佑,无论什么厌胜诅咒之术,只怕也是无用。”乌巢笑道:“我这法门,与他人不同,自然有用,殿下放心就是。”李泰又道:“要眉心之血何用?”乌巢道:“正如殿下方才所言,人皇有天人护佑,气运又正旺盛,外邪轻易不得侵袭。殿下是人皇亲子,血脉相连,用殿下眉心之血施法,方可有效。若能再取来令兄李承乾眉心之血,一并用之,则把握更增。”
李泰皱眉道:“这却难了。”乌巢含笑道:“此事我自有办法。”又道:“只是这诅咒之法,须要七日七夜方才成功,受术者起先只是精神倦怠,后来渐渐昏睡难醒,最后才是魂消魄散。若其间被大神通者看出破绽,那就未免功亏一篑。”李泰摇头道:“我父皇日日上朝理事,焉能瞒过众臣。”
乌巢道:“旁人不怕,就有两人需要提防。”李泰道:“哪两人?”乌巢道:“一是李淳风,一是李承乾。这两人修为高深,而且常常能见到令尊之面,难免看出破绽。需要调开才是。”李泰道:“调开李淳风不难,我自能办到。但李承乾却是麻烦。”乌巢微微笑道:“殿下能将李淳风遣出长安十天半月即可。至于李承乾,小僧自有办法,让他乖乖离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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