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夜 第二章 无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江口市的夏天热得很,尤其是在拉闸限电的情况下。
浩浩汤汤的长江就在市北流过,宽阔的江面延展万里,在古时江上千帆竞发,现如今万吨巨轮也依然扯了笛声,穿梭在这联通东西的大动脉上。
大江东去,这是好景色,可是在李蒙看来却不怎么样。
李蒙是地道的江口人,家住江北,而小学中学却统统都坐落在繁华的江南,他从小到大每日过江两遍,自然是不稀罕。然而今夜,李蒙竟有些讨厌养育他多年的这条江了。
江面太广,气温太高,水汽蒸发的太多,搞得这沿江两岸空气端的是潮湿无比,闷热之极。大夏天把人浑身上下烘的全是汗珠,可大气里湿度太大,汗水没得蒸发,体热不能传导。李蒙躺在凉席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改革开放三十年,祖国经济发展迅速,尤其是基础设施建设,搞得格外轰轰烈烈,今日修路,明日架桥,昨日崭新的住宅楼已然竣工,江口市日新月异,几十年间便就发展成了一座现代化大城市,可是,也有不少问题未能解决,比如说电。
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一日运作下来,必然要消耗巨量的电能,更何况夏日炎炎,每家每户都要开空调消暑,用电量更甚。于是乎,政府想出了限时供电这一招。
此刻李蒙四肢展开,铺在席上,热的好生烦躁,不由得想————损招啊……
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咱住江北呢。
江南乃是市区,电力来自三峡和衡湾,一处水电一处核电,全力供应江南市区,自然没有限电之忧。可是苦了江北郊区,电力须由北方几省从火力发电中匀出份额,后妈不给奶吃,无奈无奈。
李蒙死命的摇着芭蕉扇,恨不得把自己当铁扇公主,扇他个风起云涌。
这房子里是装了空调的,没有电,自然成了摆设。百十斤的玩意挂在墙上,还不如根雪糕顶用呢,他愤愤的念叨着。
自己多少也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啊,校友们都成了白领,自己却还要受这罪。
李蒙的专业是国际关系,当初选专业的时候,看重的是国家逐渐强大,肯定需要更多的外交人才,更何况公家的饭碗很结实,搞外交的也不需要自决自断,成败是非都是上面的指示,出了事也犯不着担责任,外交工作钱途和前途都能两手抓,因而入了此行。可如今本科毕业了,却发现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
京城的国家机关都是讲资历的地界,你没背景那就只能干脏活累活,像李蒙这种平民出身的毛头小子,想入外交部那是登天的难,能有的工作也就是跑去地方政府给人联系外商、引进外资,再好一点,说不定能找个外贸公司赚笔小钱,仅此而已。
李蒙那位半生不熟的女友,也是国际关系系的,毕业后不想考研,去了个县政府当招商引资工作组的副组长,新人上任三把火,她业绩下来那是当当的响,把那县里的特产大蒜销出去六百多吨,跟老外签订的意向书一本接一本,饶是外交出身的外贸高手。可是呢,县领导首先想到的不是提拔,而是提亲……
县长县委书记的儿子们大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见到了她这个名牌大学生,就像遇见了香饽饽一样,啃上去那就不松嘴了。李蒙的女友面皮子薄,咬咬牙答应见一面看看。没想到先河一开洪水就止不住的滚滚而来喽,几乎每日都要与某个局级县级领导的公子见面。那些山寨版的太子党们遇见她这种金丝雀,心里本来就有些自卑,于是使劲的用排场烘托自己,用金钱烘托气势,统统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在大饭店里包房见面。可笑的是整个县城,能上台面的酒店就那么一家,于是乎那酒店就成了主阵地,一个月下来,她从迎春室陪到了送冬室,从楚辞厅喝到了红楼厅,慢县城的待妻子弟,满酒店的雅间包房,统统过了一遍。
要说这些山寨大少们若有些本事也好,相貌或者才华多少有点出彩的地方,兴许她还能舒服点。可满城的“青年才俊”过一遍,那真是什么样的糟糠都有啊,县委书记他儿一嘴大黄牙,可能想要显示自己博学多识,开口就是美国经济,道琼斯什么的扯了一番,一会就本相毕露,话题转移到艳照门,酒喝高了,就顾不得形象,细细分析柏芝**上那纹身如何如何,此是一例。农行行长的儿子更绝,对美人献殷勤,亲自跑到广场花坪上剪下九朵花,送给她讨欢喜,可没成想那花坪几年没人管理,虫子多,李蒙女友接下花,叶子里就爬出一只小指粗的毛虫来,吓得她一声尖叫。可农行大少不以为然,赶快安慰:“别怕别怕,豆虫,这叫豆虫哩……”,说着,两指夹起大肥虫,丢进嘴里就给吃了,还解释道:“这虫子不咬人,好吃……”。
李蒙仰面望着天花板,在这种热死人的时候出神,想一想好玩的事情,多少也能消暑啊。抬起腕子看看表,得,凌晨三点了,看看还能睡几个小时吧。
闭上眼,慢悠悠的,睡着了。
窗外毫无声息。
————————————————————————————————————
一觉睡醒,忽地发现依然烈日当空,中午了。
一个上午的大好光阴就这么没了,李蒙确实挺心疼,他现在大四已经快毕业,学分修足了,他也不愁拿不到毕业证,可是他可不想在小地方窝囊一辈子,于是决定出国深造,学校有个德国交换生的名额,他要争,这不,窝在老家学外语呢。

睡懒觉的这段时间可以背很多单词,他都浪费了,懊悔。
节省时间,赶快起床弄点吃的,他不会做饭,只能去街角吃地摊。一件大白背心,花花绿绿的沙滩裤,十字拖,这就算是披挂上阵了,开门,飞奔出去。
从六楼走下来,整栋楼都好安静。对门的新婚妻子没有开电视放言情剧,三楼的中年大叔没有拉二胡,甚至一楼的老大爷也没有打开他的收音机,平日里回荡在整栋居民楼里的生活情调,这回竟然一处也没有响起来,安静。
大概是太热,大家都不想活动吧,李蒙如此想到。
顾不得奇怪,李蒙拉起两条大长腿,奔向街角的晶晶食品店,奔向馄饨包子,一路二百米,半分钟跑到。
“老板,来碗纯肉馅的,还有包子,有肉就行!”
没人回应,遮阳伞下的塑料桌椅整整齐齐,可是就是没人回应……
“老板!”他鼓足了气,大喊一声
“——————”
还是无人回答。
嗨,老板回家跪搓板去了还是怎么地,不守摊子了?
他走到晶晶食品店的厨房门前,弯腰查看,没锁。
李蒙用力的敲门几下,透过玻璃,等着人出来看门。
“老板?在吗?”
答案很显然,不在。
推开门进屋去看看?不行,私闯民宅,不能这么干。他无奈,只得长叹一口气,饭店罢工,我又能如何?
转身,去超市。
沙滩裤里有二十块钱,两碗泡面,几根火腿肠,差不多就能凑合一顿。李蒙还是撒腿快跑,时间能省就省,目标,发润超市。
超市的大门是自动的,他一走近就打开,跑进去,直奔方便面的架子。
然后,他猛然顿住。
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顾客,收款,保安,一个人都不在!一滴冷汗,滚落。
李蒙的双脚就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缓缓的,扭头四顾。
整整十五台收款机,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照顾,身后成排的鲜亮货架,没有一位顾客留恋,超市内的音响系统没有开启,平日里勾引你购物情绪的音乐没有响起,原本应该嘈杂的大超市,诡异的寂静……
“有……人……吗!!”
他肺中吸足了空气,聚集全身之气力,大喊一声!
只有回音,荡来荡去。
李蒙吓坏了,毛骨悚然的恐惧。
居民楼无人,食品店无人,诺大的一个超市里,亦是无人,白日见鬼!
他奋力跑出超市,定睛扫视沥青大街,等车。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一辆过往的汽车都没有,自行车,连个影都见不着。东西串行的宽阔道路,毫无生机。
等待了这五分钟,李蒙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一点一点麻起来,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滴落在滚烫的沥青路上,瞬时升腾干净。自己的心脏跳的极狠,像是大锤一般一下下砸入胸膛,血压高,头皮都发胀了。
怎么可能?!
“人呢!!!”
这一嗓子大的无比,若放在平时,定会引来无数人围观,可现在,连只耗子都没有。李蒙高亢的疑问没人作答,可是答案明显,人……统统都没有了。
双腿发软,他一**跌坐在地上。
李蒙此时虽然震惊,可是还没有丧失理智,他双手托住脑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动脑子……动脑子……不要着急……”
如是稳定着自己。
想着想着,一道灵光急现,他一个猛子扎入了草丛里,找!
找什么?昆虫。
他双手作鸡爪样,拼命的翻土,希望能在街边的草丛里找出虫子来,哪怕一只也好。
终于,他发现了一窝……蚂蚁。有蚂蚁,这说明什么?
只有人消失了,普通动物,都还在。
专门针对一个物种的大消失,肯定是人为行为,假若是人的行为,那肯定是是分地域的!也就是说,人们,很有可能都撤走了。
有了这个结论,那下一步,就是电话。
李蒙激动的从裤兜中掏出手机,第一个电话,他拨给了父母。
接通了,说明移动的设备都还在工作,好兆头!
可是呢,没人接听,铃声响了许久,就是没人。
父母的电话是座机,位置在江南的市区,没人,难道江南也统统都撤了?
于是乎,第二个电话,打给市110。果不其然,也是无人应答。
恩,整座江口市都没了,他如此想到,一边,对自己的镇定感到可怕。
一座千万人口的超大城市都没人了,你还能这么气定神闲!确实,李蒙心中并没有刚才的那种惶恐,可现在,却多出了一种感情,叫做不安。
假若联系不到父母怎么办,假若,整个中国都没人了怎么办?
第三个电话,打给京城的同学。
“嘟……嘟……嘟……”
无人,京城无人?
不行,需要再确认一次,下一位留在北京的同学。
“嘟……嘟……嘟……”
还是没人接听。不可能,再一位。
“嘟……嘟……嘟……”
李蒙几近歇斯底里的给手机里所有的北京同学都打了过去,结果一样,无人!
这下子,那种极度恐惧的感觉,又回来了。
于是乎,他选择把所有的号码,全部拨打。颤抖的手,忙率的耳,十分钟。整整二百电子名片,只是一个结果。
中国不行,那就是世界吧。
他现在浑身上下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衣物,手机都快要握不住了。从存储的最深层,调出文本文档,上面记录的是德国教育部的服务号码。
国际长途多少钱,他现在才不管呢
鸣笛,鸣笛,鸣笛。
依然是,无人。
李蒙只觉得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